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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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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仲和面色不改,依旧沉稳如初:“让指挥使见笑了,状元不过是虚名,一时的气运而已,回到最初的地方,帮扶百姓才是不忘初心呐。”
他接着端起酒杯,眼眸中闪着暗光:“反倒是您,怎么会到这里来,身边还带着女子?这些天,不少人跑到我这里打听您的喜好呢。”
祁晟轻笑:“时县令怎么说的?”
“下官实在是不善此种事情,只得推诿婉拒,短暂应对,最终还是要看您的态度。”他示意祁晟看向下面,“这里可不全是长庆楼的人,比如最中间领舞的那个娘子,就是朱家的人。”
朱家是当地非常有名望的门阀士族,先祖朱枉曾就职宰相,其子朱瑞泽更是当世大儒,鸿儒硕学,弟子如云。
“朱鸿煊朱太傅的本家?”
“是极,想必不出三日,您出现在北地的消息就能传至京城了。”
祁晟微微敛目,朱鸿煊是太子的人,太子如今式微,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会将消息截胡的三皇子。
以及,态度不明的镇北王。
他睥睨着下方款款起舞的貌美女子,心中没有升起半点儿涟漪,仿若冰冻三尺的寒潭。直到视线挪到鼓掌鼓得起劲儿,眼睛闪着光的时媱身上,才微微软化。
“可我此次前来只为私事,不想惊动任何人。”祁晟将指腹沾满酒水,于桌上写下一个字。
时仲和望过去后神色一凛,攥紧了手中朱红的筷子。他身子微微前倾,挡住旁人的视线,用酒杯泼散,再瞧不出任何痕迹:“你是如何知道的。”
祁晟从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唇齿间,叫时仲和遍身寒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镇北王的事,我不参与。同样,我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阻力,这天下谁主事,与我无关。但作为交换,我会带着她南下,回到京城。”
闻言,时仲和的肩膀不自觉的前倾,双手不紧紧握起,指节泛白。好半晌,才僵硬的将头转向祁晟:“好。”
低弱的声音在弦乐歌舞中微不可闻,但祁晟还是捕捉到了。
他神色不悲不喜,在众人高涨的欢呼中,开口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认她?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时仲和枯坐在地上,没有回答。反而问:“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保护好她,对吗?”
“我会的。”
“那就够了。”他怅然一笑,“那就够了。”
推杯换盏间,夜渐渐深了。这场专门准备的庆功宴,也在欢声笑语中拉上帷幕。
席上的男子皆喝得醉醺醺的,时媱龇牙咧嘴的看着程思嘉将脑子不清不楚的魏明泽暴打一顿,然后从姜佥事身上撕下来。
跟着一起离开,回到院子中。
刚松口气,门被敲响。
“谁啊,等一下。”时媱再次披好外衣,看着外面低眉垂首的丫鬟,奇怪的问,“你是?”
丫鬟挑着灯笼,压低声音回答道:“时姑娘,县令想要见您,请随我去一趟前院。”
时媱迟疑的看看四周,婉拒:“不能明天再说吗?”
“县令说,只要您见了他,就什么都明了了,尤其是关于……您的身世。”说到最后,丫鬟抬起眸子,直直的看着时媱。
她站得笔直,言辞肯定,颇有不去见不罢休的意思。
时媱扶着门框,对视着:“你说,身世?”
这次,丫鬟侧开了身体,让出路:“是的,小姐。”见她还未动,丫鬟轻语,克制的问:“小姐不认识我了吗?”
“我该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时媱终于还是迈出了步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侧。
幽幽的烛火照亮四周,不明不暗的随风摇摆着。院子中没有任何人,仿佛被清空了一般。
“青奴,卑职的名字叫青奴。”她回答着,矫健的步伐总是落后时媱一步,用探出的灯笼指引着方向。
时仲和的院子位于后宅的官驿与府衙之间,院子不大,但一应俱全,主卧、书房、小厨房。
此时,所有的房间都黑着,只有书房灯火通明,隐隐能看到一个站立的背影,纹丝不动的看着什么。
青奴轻轻叩响房门,紧接着,时仲和嗓音微哑的说:“进。”
她帮着时媱推开门,站在外面没再动,时媱迟疑了一下,迈过了门槛。
屋内,暖炉烧着炭火,叫人驱散寒意。时媱脱下直氅,抱在怀中。见时仲和依旧盯着角落里不放,问:“不知道时县令将我喊过来,是想说些什么?”
时仲和听着她说话,恍惚了一瞬,扭过头,走近:“你来了……坐吧,我们慢慢说。”
看着他有些怪异的神态,时媱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依言站在另一把圈椅前,轻手轻脚的坐下。
隔着宽大的书桌,时媱吞咽着唾沫,有种要被处决的感觉。
时仲和的态度太过奇怪,有一种,将她看穿的样子。身世……身世,时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程思嘉和魏明泽不是说,时仲和并未有孩子,只是巧合的都姓时吗?而且,时媱是她自己的名字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仲和见她如此紧张,轻笑的沏了杯茶,放到她面前:“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等时媱回答,继续说:“你知道吗?我盼着这样的场景盼了十八年,曾有云游的道长说,我会得偿所愿,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时媱捧起还有些烫的茶杯,问:“什么样的场景?”
“就这样,面对面说着话,谈家常。”时仲和摩擦着手中的玉佩,轻笑着。
“她……不能说话吗?”
时仲和怅然的回答:“不知,媱儿五岁那年,她母亲离世,惊惧间又被妖鬼缠身,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此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浑浑噩噩,诸事不清。”
“于是我带着她一路北上,想要到云雾山中求仙问药。传说中,创立镇妖司的那位,是仙师的弟子,那里能生死人肉白骨。”
“你找到了吗?”
“没有……传说只是传说。”他苦笑着摇摇头,“你呢,你又是谁,从何处来?”
时媱掂量了一下,在系统的警告声中道:“我叫时媱,其他的,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我夺魂重生,在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时仲和打断时媱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从这块玉碎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原来你本名也叫时媱啊,这是你们的缘分。”
他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玉佩走到后面的博古架前,从上面拿下锦盒,放到时媱面前。
看着面前人不变的容颜,不一样的神采,酸意涌上心头,压下哽咽的喉咙,时仲和将锦盒打开:“这里,是我准备的身份文书,最里面还有许多钱财,你收好。”
时媱一惊:“不,不行,我怎么能收,有身份文书已经很感谢了。”
当即,时媱就要将锦盒退回去,时仲和摁住她的手,态度坚决的说:“收下,这是报酬,要你好好用这具身躯活下去的报酬。”
他佝偻着肩膀,仿佛苍老了许多:“要好好吃饭,好好穿衣,不要受苦受难,过好每一天的日子。”
他絮叨着,言辞恳切,诉说中的语气带着恳求。这一瞬,时媱心软了,她甚至觉得,时仲和不是在对她说,而是那个逝去的女孩儿。
手下微微用力,时媱扣好盒子,收下了:“我会的。”
接着问:“伤害她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见我醒来,还将我推下了悬崖灭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可需要我协助调查,为她复仇。”
时仲和疲惫的摇了摇头,压抑的说:“不,不用。我知道他们是谁,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时媱张了张嘴,不解的看着他。
身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被人害死了,该是这般克制吗?究竟是什么样难言之隐,叫他如此。
时仲和苦笑一声,看着面前“女儿”疑惑的表情,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但他无法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理由诉诸于口,涉及镇北王谋反之事,他只得徐徐图之,暗中谋划。
“对不起,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将他们的头割下来,以酒祭之。”他说着,杀意激增,又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不要让自己受伤,如果不小心伤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小心妖物。”
时媱有些迷惑:“为什么?”
时仲和疲惫的撑住自己,坐下:“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我本来想将这件事带到墓中,既然你问,我便答,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声音沙哑,指着角落中面色柔和:“那是我的妻子,她本无名无姓,是我给她取了名字,叫舒月。我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中救的她,此后相知相熟,结发为夫妻。”
时媱走上前,端详着。
那是个极其温婉的女子,眉眼弯弯的笑着,如藏春风。她的两颊透着淡淡的红晕,恰似娇羞的晚霞。低头间,乌发柔顺的垂在肩头,眼神温柔的落在自己小腹。
这带着情意的笔触,深深触动了时媱:“她很漂亮,一定很温柔吧。”
时仲和静静地站在后面陪她一起看着,往日的欢笑浮上心头:“是啊,她很温柔,但其实她前半生过得很苦,而我,也没有给她太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