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手册》星起月落

8、南柯一梦

　　裴凌也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等到钱钟旭出院后再看他的病例。
　　他来到主任办公室翻开钱钟旭的那页。上面记录着：
　　姓名：钱钟旭，性别：男，年龄：34岁，监护人：钱钟舒。
　　个人史：年少有为曾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但后来倒闭。参加过画画，书法比赛，但没拿奖。
　　其弟的成就不断增大，他不甘平凡，不断自证，不断失败，陷入自我怀疑中。屡次失败令他性格变得易怒，脾气暴躁。
　　精神检查：未引发错觉、幻觉，未见明显思维联想障碍，患者情感高涨，易惹怒，思维奔逸，意志行为强，有夸大妄想成分。睡眠需求减少，无困倦感。
　　诊断结果：轻度狂躁症
　　裴凌看完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合上病例本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
　　出来后看到顾珩清，顾珩清问：“主任在里面吗？”
　　裴凌摇摇头，说：“顾前辈找主任什么事？”
　　顾珩清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主任汇报一下邹江的紫色恐惧症状有所缓解，现在已经可以看少量的紫色东西了。”
　　裴凌高兴的说：“太好了！顾前辈终于不用每天带着墨镜走来走去了，那木冉姐呢？”
　　顾珩清说道：“恐怕还不行，李姐身上的紫色元素太多了，要让邹江接受的话，还需要时间。所以见李姐的话还是请李姐换套皮肤吧。”
　　裴凌说道：“唉……也是可怜木冉姐了，邹江又喜欢去木冉姐那边，害得木冉姐每次都要换皮肤。顾前辈邹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嗯。应该的。”
　　顾珩清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助邹江积极治疗，邹江配合遗愿高，所以进度也比正常的患者快很多。能克服自己的心理，已经很不错了。
　　下午筱筱走过来跟顾珩清说她要出院了，这段时间也看够了。
　　顾珩清说道：“恭喜。”
　　筱筱说：“恭什么喜，我本来就没病！我是自愿的！”
　　顾珩清觉得她说得也没错，也就没反驳。说了句：“再见。”
　　筱筱说道：“别再见了，我可不想和你再见。”说完她又想到什么摆了个手势示意顾珩清蹲下来。
　　待顾珩清蹲下后，凑到他耳边说：“顾哥哥，我告诉你，裴哥哥的尾巴是碎片状的，而且正在消散。”说完不等顾珩清反应她说了声：“拜拜。”就走了。
　　顾珩清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被医院的铃声给阻止了。他犹豫了会儿最终朝病房内跑去。
　　主任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出院了。”
　　随后就跟裴凌说给他加工资。
　　实习一个月后，裴凌被转到了康复科内实习。顾珩清作为他的老师自然也得去。
　　康复科和他们现在的院室完全不一样，如果说他们所在的院室里面的精神病人举止奇怪是坚持自己的思想，那康复科的病人举止奇怪是应为认知减退。他们的所做所为符合大部分人对精神病医院的刻板印象。”
　　放眼望去，有到处拉屎的，有吃自己的排泄物的，还有满到处跑，边跑边叫。总之可以用荒诞来形容。
　　这边的医生也很可怜，时不时被一位病人从远处扔一把屎到他们身上。
　　裴凌看到这幅景象呆住了。顾珩清说：“别看了，走吧。这是正常现象，每个实习生都要经历的。”说完就向前走去。虽说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只有一星期，但这一星期里的事足以令他印象深刻，估计来这里的每个人离开后都会印象深刻，并且很难忘记。
　　裴凌听后赶紧跟上顾珩清的步伐。途中还要躲避各种不明飞行物。他很佩服能在这里工作的医生和护士，这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勇气。
　　这边的病人大多是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它最直接的症状就是记忆力下降和认知减退。对所有的事物都没有常识，认知倒退到婴儿时期。家里人都不想照顾他们，嫌麻烦，所以这里的患者年龄普遍都是花甲往上。
　　“诶！261号患者，都说了不要拿排泄物！”一位护士大声的喊道。
　　被她喊的那位是一位七十有余的老太太，她拿着自己的排泄物，在墙边涂抹起来。涂的毫无章法，就是在乱涂乱画，当然即使是认真画也没有人在意。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是阿尔兹海默症重度患者，认知已经完全退到婴儿时期，失去正常语言沟通能力，大小便失禁，生活能力完全丧失，不能辨别家人及自己熟悉的物品。她来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在她刚得这个病时被家里人送来的。
　　她叫南柯，但在这里被称呼为261号患者。
　　护士跑过去把她手里的东西扔掉，并那毛巾给她擦洗。护士拿毛巾碰到她时，她开始抗拒，又害怕。在她的认知里，她并不知道毛巾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对一切，对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人在自己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事物难免会滋生恐惧。
　　她开始咿咿呀呀的乱叫。
　　护士说：“261号患者，您先别动，我帮您收拾好，擦干净手，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
　　261号患者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会咿咿呀呀的乱叫。
　　护士说：“别动！我这也是为你好。”
　　她还是听不懂。
　　顾珩清走过来说：“还是我来吧，你先去忙别的。”
　　护士点点头，去阻止另一位患者的奇葩行为。如果那里是诡异的祥和，那这里就是寻常的混乱。这种事对在这里的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珩清实习的时候来这里一个星期，他那时就是负责南柯的，所以对她顾珩清还是得心应手的，那时候南柯的症状并没有那么严重，还是可以对话的，只是说得不清不楚。没人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话。
　　裴凌在一旁说：“顾前辈，我也来帮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顾珩清说：“我自己可以，你可以在一旁看着，后面你在自己完成，毕竟这是你的实习。”
　　裴凌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好！”
　　顾珩清说：“要不你帮我去洗下毛巾？”
　　这毛巾上面沾面了排泄物，一般人见到这个都会避而远之，而这里的护士每天都要接触这些。
　　裴凌戴上口罩和手套后，拿过了顾珩清手上的毛巾去厕所洗了起来。
　　顾珩清俯下身对261号患者说：“南奶奶，您还记得我吗？”
　　这次回应他不是一句：“你是谁？”也不是一句：“啊！小顾来了啊。”而是一段亢奋的咿咿呀呀。
　　顾珩清叹了口气，待裴凌洗完毛巾后对她擦拭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抗拒，顾珩清很熟练加之有力量上的优势很快就把她的手脚固定住，并说了句：“别动。南奶奶。”
　　不知是因为对绝对力量的恐惧还是那句“南奶奶”，总之261号患者没再动了。
　　收拾完261号患者后顾珩清就带着裴凌到处走走，先熟悉下地形。在逛的过程中也对康复科更了解一番。走到康复科的活动室那边，那是一个行动复建区域。
　　能在这里的患者普遍都比较好动，他们咋咋呼呼，性格阴晴不定。之前那位在医院内边跑边大叫的305号患者也在，只是他换了个地方跑，换了一个地方大喊大叫。康复科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后沉沉睡去。像他这样的患者不算多，但也还有几位，有两个患者在绿茵下把自己的上衣脱了，在手上甩起来。另一只手在各自的嘴巴上前后拍打，发出“喔喔喔”的声音。
　　南柯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一处葱翠的草地上，她的前面是画板，旁边是各种颜料，手中是花笔和调色盘。她就在这安静而美好的地方画着这片景色，画着画着梦醒了，她并没有身处在苍翠的草地上，而是在白花花的病房里；手中握着也不是画笔和调色盘，而是一片虚无。
　　裴凌观察了几天的261号患者，觉得她对涂抹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坚持，好像不管自己手里拿到了什么，只要能上色，只要能涂抹，她都会毫不犹豫到处抹。
　　裴凌好奇的问顾珩清：“顾前辈，我感觉南奶奶对涂抹这件事有一种莫名的坚持。是我想太多了吗？”
　　“没有，她以前是一名画家。”
　　两个星期在康复科的实习结束了，裴凌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科室。在康复科里所经历的一切令他久久不能平静，也许这个经历他会记一辈子，包括里面的人和事。
　　他回到这里看着这里的病人觉得他们都显得可爱了。
　　主任跟他们说那位想要当枫树的女孩走了，听到这个消息顾珩清和裴凌都沉默的低下了头。
　　毕竟谁都知道靠营养液是活不长的。
　　那位红枫女孩说过等到秋天枫树红时，她就要把头发染成红的。但现在枫叶还没变红，她就不在了。
　　没过几天她经常站的那棵枫树最早红了。
　　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