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白月书窗

1、第 1 章

　　我们生活在每个人漫涌成的人海中，循着水滴自有的路径，流过岛屿，淌过浅溪，汇入同一片海洋，我们转身，相遇，擦肩而过，再回首，那个初见的清凉的早晨，像一阵风吹散积云的，在冰水里沁过的四月。
　　海棠花盛放的季节，A市一中结束了开学后的第一次大统考。天气还不算很热，但乌泱泱的人群总带有一种烦热的气息，让人心躁，只好让吊扇转得飞快，添一点凉爽的气息。
　　一班的家长会总是开得冗长而拖沓，学生自然各自找事情去做，季君珩面热心冷地被拉去帮老师整理了一上午卷子后，终于被放归，刚到班级门口，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陈亦弛斜翘着凳子腿在打游戏，一中朴素的蓝白校服被他随意地披在肩上，衣角随风微微扬起，即便如此，照样帅得一身少年气，两个女生别别扭扭地上前，想要个联系方式。
　　陈亦弛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主动的那个女生心碎了，“为什么？”
　　陈亦弛头也不抬，一句“游戏不能暂停”直接给人气走了。
　　季君珩不禁啧啧。
　　两人发小打到大，他一贯知道陈亦弛的个性，倒是不奇怪，但没想到今天这节骨眼上依旧这么嚣张，不禁开口，“可以啊陈哥，你胆子够大的。”
　　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同样，也最严格，手机，早恋和打架斗殴并称退学铁三角，谁碰谁完蛋，这不，还没等陈亦弛开口，正巧路过的年轻老师就看不下去了，“陈同学，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入校，你不知道吗？虽然今天休息日，但也不是特例哦。”
　　他常在办公室听到这位混世魔王的事迹，简直叹为观止，但在教书育人的信仰光辉照耀下，他决定开口挽救误入歧途的学生，“陈同学，闫老师早就想找你父母谈谈你的教育问题了，关于你最近的一些表现，我认为你作为一个学生，尤其是处在高中这么一个关键的时期，应该端正你的态度……　”
　　作为老师眼里的优等生，季君珩自动退到一边，让自己不至于卷入这场纷争。
　　“你很闲？”陈亦弛终于开口，皱着眉，厌烦他的聒噪，他心情本就不好，抬头一看，是一张年轻的没有见过的面孔，于是不耐烦地开口，“刚毕业的实习生，等你有本事转正再来教训我。”
　　年轻老师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陈亦弛竖了个中指，直接一点面子也不留，“滚。”
　　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啊呜呜呜……
　　一腔热血被浇凉，年轻老师洒泪逃离。
　　还是年轻，季君珩目睹全程，无奈地耸耸肩，但好像年纪大也没啥用，经验丰富的班主任老闫不照样经常被陈亦弛气到开小葫芦。
　　陈亦弛也没什么兴趣继续游戏了，删了后台程序，切到了微信，点开置顶的消息窗，没有小红点，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十一点多。
　　陈亦弛发了条消息，“没看到你上线，忙？”
　　季君珩好信地凑过来，一脸八卦的表情，“谁啊？”
　　“管的挺宽。”陈亦弛不乐意搭理他。
　　“什么脾气？”季君珩凑上前，看清界面后无语，“微信好友？”
　　他瞥了一眼，不是两人身边的朋友。
　　“这不会就你之前说的，游戏里认识的那个，打配合特别溜的妹子？”
　　“嗯。”对面还没回，陈亦弛耐着心等，也不介意抽空敷衍一下塑料兄弟情的发小。
　　“哟，破天荒啊，你什么时候加过女生？”季君珩打趣他两句，又想起正事来，“对了，别怪哥们没提醒你，老闫刚才把你家老陈单独叫了过去，我听说攒了一整个小本本，等着告你的状呢。”
　　“？”陈亦弛不明白，“我有什么状可告，我一向遵纪守法，她真是小题大做。”
　　季君珩想起刚才被气走的年轻老师，想说的话哽在喉头，“总之，你注意点吧。”
　　“嗯，”陈亦弛应下了，却也没放在心上，又碰上对面回消息，随口说，“没事，老陈舍不得把我怎么样。”
　　季君珩扯着嘴角勉强一笑，转瞬而逝。
　　办公室里，陈茂典如坐针毡。
　　他回想起读书时，常被老师请来办公室喝茶，时过境迁，想着现如今功成名就了，境况总该不一样了吧，谁知还是逃不过被儿子的老师叫来办公室喝茶。
　　陈亦弛的班主任闫素梅是个朴实而规矩的中年女人，一身不出彩但也挑不出错的白色西服制裙，带着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这无一不让陈茂典想起曾经严苛的班主任的形象，以至于更加坐立难安。
　　她端给他一杯水，“亦弛爸爸，喝水。”
　　“好……”
　　他刚端起来，闫老师就开口打断，“不用拘谨，这次特地叫您来呢，是想跟您聊一下陈亦弛同学的事情……”
　　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他又连忙放下，“您讲您讲……”
　　老闫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厚厚的一部小本，推到他面前，“这是陈同学这段时间的一些行为，虽然是一些同学间的小矛盾，但是累积起来，也反映了一些不小的问题……”
　　陈茂典一边翻一边看，顶撞老师，扰乱课堂，直到看到“打架”后面画的一个个小正字，他不禁皱眉，指着问，“这怎么还有打架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他有没有受伤？”
　　老闫脸上的笑容有点抽动，“我走访了一下班里的同学，大部分是陈同学的责任。”
　　陈茂典一向最宝贝这个儿子，啧啧地不满道，“那也不该打架呀……”
　　“也是陈同学动的手。”老闫默默补充。
　　“哦……”老陈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老师，回家我一定好好说他。”
　　“还有一些我要跟您沟通的问题，”老闫又推给他一叠纸，“这是陈同学的成绩分析图，您看看。”
　　陈茂典接过来，见老师如此用心，他也被带动着严肃起来。
　　“总得来说，还是很稳定的，虽然很不幸就是了……”老闫仔细斟酌着用词。
　　老陈哗哗哗翻过去，打眼一看，稳定在——
　　在——班级后五名。
　　几次起起伏伏，但都不超过十分。
　　“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去掉假期时间，距离高考也不过一年左右，我想家长应该好好重视一下孩子的成绩问题……
　　惨淡的分数，老陈都没眼看，眼睛一闭一睁，再一看总分，没变，全科加起来凑不到一百，让人眼前一黑。
　　“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怎么也应该上上心了。”
　　“我们做父母的，忙一辈子，不就是希望能给孩子更好的条件，让他站在我们的肩膀上去享受更好的人生吗？即使孩子一时不能理解父母的良苦，我们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纠正孩子，这也是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应尽的一份责任……”
　　一番话动情动理，陈茂典被说动了。以至于陈亦弛见到自己老爸的时候，正对上一副痛下决心的刚毅神情。
　　季君珩发觉事情不简单，心里一颤，但看向陈亦弛，他本人却是神经大条到一无所觉，带着耳机，双手插兜，目空一切，神游天外，季君珩也不想跟个老妈子一样絮叨个没完，像个替皇帝着急的太监，兄弟情浅，只好祝陈亦弛自己多保重。
　　果不其然，刚到家没两分钟，就收到了陈亦弛的短信轰炸。
　　“我靠，我爸疯了，他要给我请——家——教。”
　　“不是，老闫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活了十几年，他就没管过我成绩，怎么突然搞袭击？”
　　陈亦弛啪嗒啪嗒敲着字表示不满，任由陈茂典一个劲儿敲门，“亦弛亦弛”地喊，直接理也不理，季君珩的回复像没加盐的白水煮土豆一样没味儿，陈亦弛直接把手机丢开。
　　但门外的声音还没停。
　　“你关起门来也没有用，”陈茂典知道他在听，也不敲门了，是铁了心要把这棵歪苗扶正，“我已经找好了老师，就这周六开始上课，明天我也不出门，就陪你一起听……”
　　“不说别的，你看看你那成绩，我都没眼看，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手的？……”
　　“你是愿意上也给我去上，不愿意上也没我去上，没得商量！……”
　　陈亦弛忍无可忍地开门，一脸气愤。
　　陈茂典见他终于开门了，又换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川剧变脸都没他快，兴兴地搓手，“怎么，想通啦？”
　　“爸，”陈亦弛强撑着笑脸，试图跟他讲理，“你好好想想，咱们陈家三代往上那就没有会读书的基因，我成绩好那才奇怪，那叫数典忘祖，祖宗之法不可变呀！”
　　“话不能这样讲，”陈茂典生怕打击到他学习的自信心，“你妈妈就是学霸呀，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精通四门外语，所以说呢，你身上是有一半学霸的血统的……”
　　陈亦弛决定采取迂回战略，“那我作为你和妈妈爱情的结晶，不还有一半遗传你吗？而且我跟你长大，耳濡目染，再说，人生又不止读书一条路……”
　　陈茂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有这么长远的考虑，爸爸很欣慰，但这个事情已经落定了，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油盐不进。
　　还没等他说完，陈亦弛板着脸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
　　可声音还是穿了过来，“明天早点起，等老师来上课哦！”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