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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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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依成璧在草原上逃匿的第三天,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能依照植物和星星勉强辨得,她这是往更偏西北的方向来了。
刚刚又下了一场雨,成璧将马拴在茂郁的树荫底下,自己则躲在一个只容得下一人蜷缩的小坑里。
她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穆桑克给她装在马匹两侧的干粮也快吃完了。当然其中大半部分都是在逃跑途中撒掉的。
阿依成璧绝望地闭上眼睛,她不会也要像她的亲生父母那样,就这样死在草原上吧。
她这般想着,用湿透了的衣服搭在脸上,隔绝了阴翳的灰光,慢慢地减弱了呼吸。她渐然放空,忘记了呼吸,就在将要昏厥的一刹那,她猛然回过神来。
一口鲜甜的空气卷入了成璧身体中,她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包含氧气的空气,有这样浓郁的幸福感。
在猛然吸了几口空气,逼退了好些身体内悄然作祟,令人困顿的二氧化碳后,阿依成璧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活了过来。
湿润的衣服黏在成璧的肌肤上,彻头彻尾的冰冷刺醒了成璧的神经。
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阿依成璧从洞里钻出来,撑着一口气将马匹两侧挂的袋子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仅剩的最后一个白面馍馍。
她撕了一半塞在了自己嘴里,又将另一半喂给了马,一边艰难地吞咽着干馍馍,一边抚摸着马匹:“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了,不过看在我还分你一半馍的份上,你就再载我一程吧,昂!”
吃完馍后,成璧又将此处用腐烂的枯草掩住,免得那些人顺着这些痕迹找到她。
做完这些事后,成璧才上马,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着。不是她不想走快,只是这马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
外面的青草自然比不上那暴发富家里的草料,这马头两天过苦日子,肯定是得适应一下将就的过程。
一人一马走了没多远,刚翻过这个山头,才发现这是个断崖。
阿依成璧本想速速绕过,却一不留神没了魂。
断崖不高,下面是大片的绿坪,中间恰到时宜地嵌了潭碧蓝的湖。恰逢雨后初霁,白光凌厉,又砍了半轮彩虹,练飞彼岸。
白刃与飞虹交戈,两相触及的一瞬间迸射出一阵火花,紧随其后的爆裂的子弹声。
成璧揉了揉眼睛,眼前有些斑驳,她感觉自己恍若身处幻境,这里哪会有这种声音。
伴随着又一阵响彻云霄的枪声,马匹突然抬起前蹄,差点将成璧摔下马来。
这时成璧才猛然意识到,后有追兵。
眼下前头的悬崖,成璧只得掉转马头,可被枪声惊得失控的马匹哪里还会依着缰绳,它凶狠地甩了两下头,然后迅速地向悬崖边上冲去。
成璧不知为何,脑袋莫名地昏沉,她没了半点力气挣扎,就这样浑浑噩噩走向坟墓吧,她如是想。
“姑娘小心!”
正当连人带马掉下悬崖的刹那,一双手突然揽住了成璧的腰,将她从马匹上搂了下来,紧接着腰后又是一阵力将她往断崖里边推。
阿依成璧脚下无力,倒地前她顺势扭头看了看后头,她的目光与那男子擦肩而过,人影瞬间消失在她的视野,只留湖上彩虹……
*
阿依成璧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干净的小房间中,不是西北草原上的毡房,而是城里才能见到的水泥砌成的砖瓦房。
房间内的陈设极为简单,除去一张单人小木床和床脚边站着的衣柜外,还有一张写字用的书桌。书桌上摆着一盏深翠色的台灯,拉绳上有明显的磨损,应当有人常用。
这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成璧心中有些忐忑,毕竟她对这个地方的人和事一无所知,只好慌张地闭上眼睛。
本想装晕,可开门那人好像发现了成璧的小心思,反倒笑着:“姑娘,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吃了吧。”
阿依成璧自知瞒不下去,这才惺忪睁眼,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站在床边,将几粒各色的药片用一张纸垫着,放在了床头。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罩衫,应该是这里的护士。
年轻女人见成璧睁眼,笑着将成璧扶了起来,将水递给成璧润了润喉,这才说:“我叫项诗华,是这里的医生……”
从项诗华的口中,阿依成璧得知,昨天在断崖边救她的那个男人叫宋青川。他为了救她掉下了断崖,摔断了一条腿。
而成璧是因为淋了几场夏雨,发烧晕了过去,方圆几里也没有住户,他们这才将成璧带了回来。
项诗华没有告诉成璧这是什么地方,宋青川又是什么人,只让她好好养病,过两天好将她送回家。
家……可她哪里还有什么家可回……
阿依成璧抑制着流泪的冲动,不忘谢过项诗华,将几粒小药片一齐塞进嘴里。
苦。
一瞬间,糖衣被唾液溶解,苦味从那小圆片中往外发散,给口腔内壁一拳拳重击。
阿依成璧急忙灌了口水,这才将它们顺势冲到胃里。
可是苦味一时间是散不掉的,正如伤痛。
阿依成璧生理性地干呕了两声,这才将情绪缓下。
项诗华看着阿依成璧眼角的泪花,从兜里掏出来一颗水果糖,“吃颗糖就不苦了。”
人在极度拘谨的时候是会忘记拒绝的,阿依成璧直愣愣地接过糖,又机械地说了句谢谢你,给项诗华逗得笑意横生。
待水果糖的甜味将苦全部压制下去后,阿依成璧才反应过来,昨天那人为了救她,竟还摔断了腿。但凡有点良知的人也该去看望看望他。
“那个……项医生……”阿依成璧嗫嚅道:“我想去看望一下我的救命恩人可以吗?”
项诗华听了成璧的问题忽地愣了片刻,她转着眼珠思忖道:“呃先不急,他昨天已经做了手术,其实并不严重,现在应该还在床上躺着休息。呃,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我们可以先去吃晚饭,然后再去看他。”
阿依成璧虽然觉得这个项医生像是在搪塞她,但还是点头答应先去吃饭。
昨天项诗华就给成璧输了液,现在成璧又吃了药,她感觉脑袋没有昨日那么沉重了。只是她一下床,脚下还有些绵软无力,身子也轻飘飘的。
“欸小心!”项诗华迅疾地扶住了成璧。
成璧有些窘迫,“谢谢你项医生。”
项诗华担心她一不留神还会再摔,索性拉着成璧的胳膊,又道:“叫我诗华就行,不用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医生的,把我都叫得不好意思了。”
成璧抿嘴点了点头。
出了房门,阿依成璧才发现这里不是医院。一眼望去四周都是高墙,每栋房子都是单一的三五层楼房,除了房子前插着的旗帜,皆是一色水泥灰,没别的色彩。
房子的布局整齐利落,并非像外头那样错落有致,可见是没考虑过美观的。这样整肃的格局,倒有种身在囚笼的束缚感,光是这冰冷的楼房就予人庄重与肃穆。
可是毕竟是这里的人救了她,也是这里收留了她。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她也觉得比草原上好。
阿依成璧跟着项诗华,没有多问。
两人沿着碎石小路,拐了三四个弯,所见的人虽有语笑喧哗的,但以他们的步伐和清一色的服制,还是能看出他们饶有秩序。
阿依成璧似乎猜出了几分,但保持沉默才是她的最佳选择。
就在两人要过下一个路口时,项诗华突然停了下来,阿依成璧站在项诗华左侧,被她挡着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直到那两人自右手边的小道走近时,阿依成璧才反应过来。
只见一位长相严正的男人推着轮椅缓缓过来,而轮椅上坐的那人成璧眼熟得紧,若她没记错,这人就是昨天救她的男人。
他样貌方正,眼睛长得尤为漂亮,内双与开扇极为精致,眼尾上吊,秀美勾人。可又有圆润的卧蚕弥合其下,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气质。细看竟比昨日好看了不少。
成璧一时不敢直视他。
直到项诗华向成璧介绍说,她方才说要去探望的救命恩人便是眼前轮椅上这位时,成璧才敢略略抬眸,却见他正在直勾勾地望着她。
见阿依成璧回了他一个目光,他才笑道:“我叫宋青川。”
成璧点了点头,方才项诗华已经告诉她了。
见成璧有些拘束,项诗华笑着打破这僵局道:“这位呢是傅康明,”项诗华指着宋青川后头这个推轮椅的男人,成璧依旧只是点了点头,却大方了许多。
本以为只是打个招呼,谁知项诗华却突然转过头来,“对了姑娘,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一步,阿依成璧尽量表现得镇定,“我是阿依成璧。”
各自介绍完,本以为就此分离,就在傅康明打算推宋青川回去时,宋青川却道:“康明,我有些饿了,要不和项医生、成璧姑娘一起去食堂吃个晚饭吧?”
“你不是……”傅康明下意识要说宋青川平日里的饭菜不都是单独做的吗?怎么今天要去食堂了?
话到嘴边,项诗华却先答了好,傅康明也只好不再多说。
四人来到食堂,人已经不多了,项诗华找了个位置,让阿依成璧坐着等她。而宋青川坐在轮椅上也不好去打饭,傅康明也只好把他推到成璧对面,让他等着。
阿依成璧很少与男子独处,更何况是救了她还长得如此俊美的男人。她放缓了呼吸,咬着嘴角,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该道个谢吧。
成璧还在纠结着,宋青川却先开了口,“成璧姑娘,你看起来不像哈萨克族人。”
阿依成璧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噎了一下,宋青川会先开口和她说话是她没想到的,成璧勉强地笑了笑,“我是汉族人。”
“哦。”宋青川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
阿依成璧垂眸看着桌沿,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这……说来话长。”
“那就……”宋青川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略略抬眸见项诗华和傅康明往这边走过来,话锋一转,续道:“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