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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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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在隐隐作痛,连续开了两小时车的宋与安看了眼导航,最近的服务区在3公里外。
一杯热豆浆喝了大半,绞痛的胃熨帖了些。剩下的小半杯实在太甜,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的宋与安站在垃圾桶两步外,皱着眉纠结,他不习惯浪费食物,但这喝下去可能会吐。
旁边低速驶过一辆酷似青蛙的跑车,尾气被秋风卷起,宋与安鼻头一皱,豆浆总算进了垃圾桶。
再回到车上,却发现车启动不了了。
五分钟后,宋与安谢过指路的清洁工阿姨,接起电话往维修处走。
“喂,妈妈。”
“我车坏了……快下高速这儿……你别急……不会迟到的。”
发生在宋与安人生中的意外不多,在维修点遇到周风算一件。坐在周风的副驾上,宋与安头一次嫌弃那辆宋礼华口中“上不得台面”的二手糟糠车,难得真心实意为没听他的话后悔。
男人嘛,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要些面子的,哪怕只是曾经暗恋过。
车速很快,窗外的一片片绿飞速后退,后视镜里一辆车影也没有,宋与安扶了扶眼镜,视线开始往车内移动。
三只表情贱兮兮的小狗节奏感十足地和着鼓点对他晃动脖子,他盯着看,紧抿的嘴角松出点弧度。
一直留着余光的眼角瞥到身侧小麦色的结实手臂突然往靠近,狭小空间内,避无可避的距离,面无表情稳当当坐着的宋与安心脏猛地一抖,硬撑着没移开的左胳膊爬满了鸡皮疙瘩。
周风在电子屏前捣鼓了会儿,后朋克风的摇滚乐变成了国民歌后的伤感情歌。宋与安在缓缓渐进的前奏中意外,这是他曾单曲循环过无数遍的歌。
他告诉自己,你已经很多年不听了,试图忽略心底生出的一丝别样情愫。
视线却不受控,蜻蜓点水地在调节空调温度的手指上掠过,一触即收。
周风穿的是短袖,他的外套刚刚从副驾挪到了后备箱。
“不用调低,我不热。”宋与安反应过来,连忙阻止,“谢谢。”
他不自主摸上堆到下巴的毛衣领,黑色毛衣衬得带着素圈的手指白净到扎眼,他解释道:“我比较怕冷。”
见周风快速瞄了自己一眼,欲言又止地回头看路,宋与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将随意担在身上的厚实大衣拎起叠好,放在腿上,再次道:“真不热,谢谢。”
“麻烦了。”身高腿长的宋与安从周风翠绿的718里钻出来,回身再次感谢道。
车里人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浅淡笑意,冲他抬抬手,一脚油门走了。
绚丽的晚霞已融进昏暗,醒目的车尾灯很快消失在深秋的街头,声浪远去。宋与安套上外衣,品味完这场阔别八年的重逢,敛下眼神,转身走进背后的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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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有无精症。”宋与安很快将这场意料外的相亲晚宴弄得不欢而散。
他独自站在路口的垃圾桶旁抽烟,连抽了两根。
他是个Gay,只对男人有感觉,高中时发现的。
父母都知道。
“什么Gay?觉得时髦吗?我他-妈怎么就没见过别人说自己是同-性恋?!”
当初宋礼华还真问住他了,他长到十七八见到的第一个同-性恋就是他自己。
宋与安夹着烟的手微微发-抖,他微仰起头,和着冰冷的空气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飘散,很快无影无踪,宋与安忍不住羡慕起来。
“小宋老师!”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忙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转身去看。
降下车窗的黑色越野副驾上,一个笑容灿烂的姑娘朝他激动挥手,随即连蹦带跳地下了车,半点不矜持地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这是……周玥。
认出人后的宋与安站在原地笑,他和十年前一样,对热情奔放的周玥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初中就敢和家教老师告白的小女孩竟然出落得这样高挑了。
他无奈告饶道:“周大美女,我身上都是烟味,虽然久别重逢,拥抱还是免了吧。”
周玥听得受用,作怪地边打量边咂舌,“小宋老师现在简直帅到我腿软啊!”她夸张一比,“腿这么长——”
宋与安垂眼看着自己的第一位学生笑,斯斯文文的人眼神温柔。路灯下,男俊女美,跟演韩剧似得。
一声车喇叭打断叽叽喳喳刨根问底的周玥,她朝车那边飞了个白眼,掏出手机道:“这次可以给个联系方式了吧?”
回家的路上,周玥把微信名片推给她哥,满脸兴奋道:“真没想到我铁子的相亲对象是小宋老师!他以前回来都走下水道的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哥,你说我有没有希望?我正好想丁克!”
沉默开车的周风无情否定:“没有。”
宋与安一路走回家时,已经过了九点半。家里果然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声音。
但他知道爸妈还没睡。
睡前拿出手机,把几个学生家长提交的英语作文认真看了,等挨个批改回复完,他才注意到微信上又有个新的好友申请。
AAA飞扬车业。应该是服务区汽修点的维修小哥,他点开那个漆黑的头像,通过。
早饭桌上气氛沉闷,宋礼华吃了一半发神经摔门走了。多出两个包子,宋与安昨晚吹了凉风,胃有些难受,他正犹豫着。
“吃了。”安芳琴头也不抬地说。
“嗯!”宋与安眼睛很亮地看着喝粥的妈妈,狼吞虎咽。
把碗洗了,再出来时,妈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刚退休两年的她脸上完全没有其他广场舞小老太们的光彩。
都是因为自己。宋与安走过去,蹲下身,“妈妈——”
“啪——”忽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他措手不及,银色合金的眼镜微偏,脸上火辣辣的。倒不觉得疼,宋与安鼻腔酸涩,心底密密麻麻的盛满自责。
这是自大三暑假和宋礼华出柜后,妈妈第一次动手,以前她只是沉默地表达失望。
每当面对这种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的沉默时,宋与安就会去钻牛角尖,为什么他就要与众不同呢,为什么他也要让妈妈伤心呢。
那时候太年轻了,宋礼华只是让他去和单位领导女儿吃个饭,一言不合吵起来而已,为什么要冲动出柜呢,他觉得这是在惩罚宋礼华吗?
明明该知道宋礼华一定会以此去责问妈妈,他为什么要图一时之快呢……
若是就这么瞒着,妈妈应当会如以往一样,看到他时眼里只有慈爱和骄傲,而不是藏着小心与失望。
六年多的时间,宋礼华和他提过几次找女朋友的事,他每次都回绝的很彻底,话也说得难听。
他恨自己更恨这个生了自己的男人。
他对宋礼华吼:“娶妻生子然后呢?把她们丢家里不闻不问,出去再找别的女人吗?!”
“真的改不了吗……”
打完人就愣住的安芳琴忽然开口,问完自己先哭了,大串大串的泪珠砸得宋与安心口绞痛。耳边隐忍的抽泣声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从前是为了宋礼华,现在是因为他。
一个太喜欢找女人,一个完全不想找女人,但后者更让这个辛苦维系家庭完整的骄傲女人无法接受。
宋与安成了宋礼华一般的、带给安芳琴痛苦的人。
不,他更可恶,他是压断安芳琴倔强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宋与安一下子崩溃,一米八的成熟男人哭的不成体统,胃也跟着抽搐似得翻江倒海。他伸出去的双手颤动,试图擦去安芳琴怎么也擦不尽的眼泪,涕泗横流地不停道歉,像小时候每次做错事一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手机叮了一声,站在房门口的宋与安回神,他对背着他翻衣柜的人说:“妈妈,我回去上班了。”
没等到回应。他知道自己这次又冲动了。
妈妈不知道,可他知道,宋礼华那位热心肠做媒的女同事,很多年前曾和宋礼华有过一腿。
听见妈妈和声细语甚至语带讨好地向自称媒人的女人介绍着自己,他又失了理智,脱口而出那么句话,看到向来爱面子的宋礼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尴尬,简直忍不住想笑。
但当视线回落到妈妈几乎凝固的笑脸时他立即后悔了。
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的宋与安还没进家门就搞砸了一切。
他从小就是安芳琴的精神寄托,是她用心培养的优秀儿子,是两边亲族里最让人省心的懂事孩子。
突然有一天,宋礼华向她宣布,你儿子烂啦!比我还烂啊!
宋与安看着假装忙碌的身影,手心脚心发凉。
他觉得自己从未变过,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不愿意娶妻生子,不想欺骗别人,不想让另一个女人在虚假的爱意中痛苦。为什么妈妈会和宋礼华站到一边呢?
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走呢?小时候不是跟自己说,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想:真的是我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