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吻直至文明尽头[星际]》此系有路

4、跨年夜头条（3）

　　瓦连京的首长办公室在星际署主楼的最高处。
　　和他强悍如同蓝眼睛北极熊的外表截然不同，瓦连京性格比张子琪随和，他主管星际署内务。除去崆峒，总体还算是一名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好首长。
　　自从我加入工程军，一路上多亏了他的赏识才层层破格，从一名基础工兵提拔为首席工兵。

　　我俩工作时是上下级，下班了他经常喊我一起去酒吧，拿着他的粮食兑换券请我喝酒。两个人喝大了，还会勾肩搭背地走在夜晚空旷的人行道上。
　　我喝多了反而不太想说话，血液沸腾着往上下两处直冲；瓦连京则变得健谈许多，甚至会让我听他操着一口维京腔，唱来自古基辅罗斯的民谣：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他总是用国际语唱这首歌，我录了下来，在名叫「前地球记忆图书馆」的数字浏览器中比对搜索，知道了这首歌名叫《喀秋莎》，来自苏联时期——古基辅罗斯文化的倒数第二个国家阶段，于苏联和德国战争的时期创作。

　　现在，无论是我还是林生，甚至瓦连京自己，都很难理解前地球古政权中关于战争的定义。因为早在瓦连京出生之前，地球就已经在地壳大规模运动、资源极度匮乏以及骇人的太阳核心极速衰竭下变得面目全非。
　　在这个阶段，人类抛弃了国家的概念，成为了一个集体。在集体里，独立意识被进一步削弱。文化混杂，无数珍贵的文化遗产在不断的择优中被选择性遗弃。到最后，每个文化，无论深浅，都只剩下一粒沙砾大小的遗产，聚成人造新星上的一盘散沙，每一颗沙砾都珍贵到了极点，由一块大陆上数千年的人类智慧和美学巅峰凝结而成，但沙砾们凑到一块，反而显得格外孤独。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出现了国际语。感慨的是，我从资料中得知，地道的《喀秋莎》是由古基辅罗斯的语言俄语吟唱，图书馆里有记录相关的音频。听着俄语版的《喀秋莎》，高度重合的音调，带着和瓦连京极度相似的鼻腔共鸣和弹舌，但却是由一种我已经完全无法辨别的陌生语言吟唱。我莫名感觉到一股文化消逝后的凄凉。

　　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没来得及凄凉太久，就被林生打包扔进卫生间。粮食兑换券买到的是珍贵的粮食酒，味道比科技勾兑酒要冲。林生受不了这种味道，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三天都会是我来负责打扫家里卫生。

　　怀着忐忑的心情，抱着即将被瓦连京骂死的预想，我一路磨蹭到主楼楼顶，最里侧靠近星际署外围的办公室，这是瓦连京的副署长办公室，他和张子琪一人据守星际署一侧。
　　我没敢直接推门进去，敲了敲门，得到一声低沉的“请进”。
　　刚进去就对上了瓦连京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和他刀刻似的面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俩对视许久，我身体向后倾，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这个只会国际语的老斯拉夫人，突然冲我扬起一个罕见的微笑，这种笑容已经雀跃到和他的官职地位不太匹配。
　　“海阳，”他叫我的名字时总带着过度的鼻音，有时候让我的“阳”字听起来像是一团鼻涕，“猜猜我在前地球记忆图书馆里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问我和林生的事情，这让我十分意外。更惊讶的是他居然使用了「前地球记忆图书馆」。

　　我查找歌舞《喀秋莎》的「前地球记忆图书馆」分为MP公共端脑版和个人手持版。MP公共端脑，顾名思义是一种公用的储存文件芯片。
　　芯片连接个人接口——人造新星上出生的每个婴儿都要在三岁前完成的人体改造，在人脖颈处的脊椎安装一个接口。接入MP公共端脑后，人体将以全体投影的形态进入虚拟的图书馆里，在这儿，你的大脑将实质化，端脑会根据你的所思所想调出相关资料。
　　个人手持版使用起来方便得多，你只需要手动根据国际语音标输入关键词，就能获得海量信息。

　　瓦连京年纪和他的战功一样显赫，他在地球上呆的时间远比在新星上长得多。
　　MP公共端脑的搜索方式是“脑控”，端脑读取人的思维，但同时人也需要极强的精神力才能操控端脑。“脑控”曾经在地球上十分流行，甚至发展到宇宙飞行的机器也是由具有极强精神力的军人脑控。
　　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人类突然大规模舍弃掉了这种听起来更高科技的方式，改回基础的输入搜索。

　　这一改变也导致了以瓦连京为首的老星际军人，他们习惯了脑控，很难掌握新兴的输入方式，无法流畅地使用通讯器，毕竟通讯器大部分操作都需要输入，只会用最基础的视讯，有时发发简单的信息。

　　自从听他唱了《喀秋莎》后，我就想法设法教会了他使用MP公共端脑。他目前才刚接触，像我们一般都称「前地球记忆图书馆」为“地球”，毕竟这儿是年轻人唯一可以接触地球文明的方式。这个搜索引擎在我们心里，直接和那个四分五裂的星球划等号。

　　听瓦连京略有些绕口地念出「前地球记忆图书馆」的全称，带着和他年龄不匹配的笨拙，听起来有点心酸。

　　瓦连京显然没有我这么弯弯绕的心思，他此刻欣喜得就像个孩子。以“紧急任务”为借口把我喊来，他自己却在位置上捣鼓半天，掏出一个朴素的、带着浓重地球工业色彩的黑色古董盒子。
　　“这叫做MP3，是一种实体的音乐播放软件。”他咧着嘴，粗笨的手指敲打着上面的按键，“这可不是地球毁灭前期我们脑控科技的产物，这属于前地球文明。”

　　我们对于地球的认识分为两个阶段，从诞生到文明兴盛期叫做“前地球文明”，后面迎来密集的自然灾害期，名为“第二次自然大颠覆”，地球板块运动加上太阳极速老化的这段时间，文明融合语言统一，称之为“后地球文明”。

　　他口中的MP3，有着眼熟的按键，和我们的输入法格式很像。我帮他按了几个键，显示屏成功亮起。
　　他递给我一个奇怪的黑色橡胶线头，给我做了个示范，把它塞入耳朵里。
　　我照做，听到了熟悉的、《喀秋莎》的曲调：
　　……
　　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
　　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
　　……
　　MP3屏幕上出现奇怪的文字，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俄语。
　　瓦连京兴奋地手舞足蹈，他不顾形象，唾沫乱飞，涨红了脸对我道：“这是俄罗斯语！属于古基辅罗斯文化！我的民族！老斯拉夫人，他们隔着宇宙、隔着几百年动荡的历史在召唤我！”

　　我从他湛蓝得像是天空一样的眼眸里，看到了灵魂的共鸣。
　　在这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耐着性子教会了瓦连京如何使用地球，而不是直接把搜索到的俄语版《喀秋莎》拿给他听。
　　饱经沧桑的老人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翻过时空的罅隙，穿过破碎的大陆，重新回到亚欧大陆，在被掩埋的角落，亲手抚开表面蒙尘，挖掘出血脉渊源的文化。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一种激素带来的喜悦能够与之比拟。

　　瓦连京闭上眼，陶醉在带着浓重鼻腔共鸣和弹舌的俄语歌曲里。我则调出翻译器，看着实时翻译的字幕：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伴随着几乎穿透智能玻璃的音爆，航空飞行器以优美的姿态划破星球气凝层，俯冲向下，当和地面的距离只剩下致命的百米时，舱内飞行员直接拉平的控制杆，飞行器在极速俯冲中迅速调转方向，最后以一个一旦失误机毁人亡的速度抵达飞行坪，随后控制着慢慢刹停在飞行坪和训练场交界线前。
　　这是速度和平衡间的极致把握。看着机翼单侧熟悉的黄色双条纹，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真辣！”

　　瓦连京的办公室刚好可以俯瞰整个训练场，飞行器熄停后，“真辣”的林生翻出机舱。
　　林生身着太空兵统一的花灰色训练制服，袖口和裤管两侧有橙色线条。难以形容的设计被他穿得嘎嘎板正。
　　他穿过训练场，把表格交给了场外负责记录的技术人员。
　　此时音乐刚好接近尾声，翻译出的歌词飘在落地窗前：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透过悬浮的半透明字幕，我的目光紧随着林生。飞行坪的草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青翠，他身姿潇洒，提拔如松，像是一颗来自宇宙、降落在飞行坪上的星星。他翻过警戒线，从“明媚”和“春光”的空隙中跨了出去。

　　“在看什么？”
　　“在看我的星星。

作者有话说

　　古基辅罗斯就是隔壁大白熊啦，就像咱们国家在文中被称作古中华一样。折叠纪元对于地球上的所有文化命名都是“前地球＋古～（一个对每个文化的历史具有概括性的词）
是设定也是避嫌哈。
设定背景下，地球板块运动加上太阳极速老化的这段时间，名为“第二次自然大颠覆”，在极端的环境下，洲际文明被绝大多数人遗忘。
注意这个绝大多数，这章开头是为了表达民族文化在极端环境下的极度脆弱和绝对坚韧。（这句话不是病句，剧情后面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