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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野有蔓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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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妻子。”
戚杳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迷茫,她望着男人的面容,分不清自己到底对他是何种感情。
她见到他时,心中确实是欢喜的。
但这份欢喜,好像还没有深刻到可以支撑她抛弃整个戚家来嫁给他。
“是么?”男人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道,手上放轻力度,牵着她完成了拜堂。
戚杳声被他牵着去了喜房,说是喜房也不过是在破落的房内贴了几个喜字,桌上一对喜烛摇摇晃晃地燃着,床上的喜被还算新,逼仄的喜房里还多了一张妆台,似乎是她自己置办的。
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疏离地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直挺挺地背对自己站着,只留一道俊逸的背影给自己。
陌生又熟悉。
她坐在梆硬的床上,放下团扇,揉了揉僵直的脖子,随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夫君,来坐。”
男人闻言回头,脸上依旧淡漠,但微微睁大的眼睛昭示着他的不可置信:“你……不知羞。”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与她不过见过寥寥数面,就算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她怎可脱口而出如此放浪之言。
戚杳声:“?”
是叫他夫君不知羞,还是让他坐她身侧不知羞?
“你便如此急迫么?”徐璧睨她一眼,露出的侧脸却微微发红,不知是烛光的映照还是被她气的。
戚杳声略微思考下,便知道他似乎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无语道:“徐璧,你来坐我旁边,我们好好谈谈。”
徐璧不敢过去,只坐在桌前与她对视:“就这样说。”
也行吧。
戚杳声不在意他的疏离,轻咳一声道:“我从前喜欢你所以日夜想着嫁给你,可今日坐在这里我才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你不喜欢我是不是?既然如此,我不强求你。今日之事你我全当没发生,今后婚嫁自由,如何?”
边说着,她的心脏像是被攥紧,有道声音一遍遍地叫喊着:
你爱他,你离不开他!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
戚杳声蹙眉忽视那道声音,额前浸出一层薄汗。原来违抗自己的心意,是如此难受。
可她却并不后悔。既然对方如此不愿意,她不强求。
这世间难道唯有情爱二字吗?她为何要为这虚无缥缈的二字放弃自己,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乡中人人皆知你我已成亲,事到如今你却说不想强求,是不是晚了些?”徐璧眸色泛冷,心中却翻涌着无尽的酸涩。
明明开始是她强求的,如今连结束也是她一句话就随意决定。
他不喜欢她,他要折磨她,要让她为之前的强硬付出代价。
戚杳声站起身,半蹲在他面前,执起他捏得紧紧的右手,毫不费力地掰开他的手心,轻轻贴在脸颊上。
“那你喜欢我么,愿意同我共此一生么?”她贴着冰凉的手心,抬起烛光映照下显得水光潋滟的眸子,认真地望着他,“你我要做他人艳羡的佳偶,还是互相搓磨的怨侣?”
“……”徐璧感受着她滑腻柔嫩的肌肤,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管是佳偶还是怨侣,她都应该在自己身边。他们成亲了,不是么?
戚杳声放开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成怨侣,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放手。”
她转身,手却被拉住。
徐璧坐在椅子上,拉着她宽大的衣袖,仰头看她,漂亮凸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向来冷漠的眸子里竟有几分乞怜的意味。
戚杳声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开口:“你的手红了,我去拿药。”
原来是先前被他捏的地方泛了红,她的手过于白皙才比较明显。
他落荒而逃。
戚杳声对他的避而不答也不在意,事实上她心里已经有数,她断然不可能将自己的一生都困在这里,绑在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身上。
她重新坐回喜床上。桌上的喜烛已经燃了一半时,徐璧回来了。
他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手背。
他的动作熟稔,仿佛从前做过许多遍。
“就留在此处吧。”他半跪在床边,低着头一了百了地道,“就这样平淡一生,又有何处不欢乐?”
徐璧眼中清明,又恢复了玉息真人该有的姿态,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执拗。
他不想再管天下,不想求长生,亦不愿再追所谓的道。
他就和戚杳声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妻,匆匆却充实地过完这一生,又有哪里不好呢。
戚杳声抽出自己的手,再次坚定地拒绝:“此非我所求,若真就匆匆平庸一生,我当初便不会拜入仙门。
“真人,难道这是你所求的么?”
醒了啊。比他想的要快些。
徐璧直起身,苦笑:“何时醒的?”
“真人为我涂药时。明明那般讨厌我,又怎么会那般轻柔待我。”戚杳声恍惚答道。
此处分明又是大妖制造的一层幻梦,还暗示她是为情爱求生求死的女子。
自从发觉自己又被大妖困在罗织的幻梦中后,眼前便开始模糊,头也有些痛。她揉了揉眉心,却缓解不了疼痛。
强行剥离幻梦的暗示,令她身体有些遭不住。
心底又传来那道声音:
“你那么喜欢他,他却如此对你,辜负你的心意,践踏你的尊严。杀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戚杳声低头,手边的团扇化作了一把锯齿状长剑。
她摇晃着身体,执剑走向徐璧。
“举起剑,杀了他!只要他死,你就能自由了。”
杀了他!杀了他!
戚杳声头痛欲裂,死死握住手中的剑,“只要有一人不喜欢我我就杀了他,那这天下的人是不是要被我屠戮个干净?”
她痛苦地挥剑,将徐璧身后的喜烛劈断,喜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控制着她心神的大妖气急败坏地道:“怎会如此!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我连如此低阶的修士都控制不了么!”
她能让金丹后期的徐璧陷入幻梦已是不易,不敢再去试图操控他的心神。她只好将心思打在另一个小女修身上,恰好徐璧又似乎很是在意她。
只要控制着这小女修趁徐璧还未清醒时杀掉他就好。
结果一个个都这么费劲!
大妖控制着戚杳声的身体化作一道雾气离开了喜房。
徐璧此时一脸阴沉,不知何时已经将碎玉捏在了手心,他一剑将脆弱的农舍劈开,而后飞身追了过去。
寒冷的夜风吹在戚杳声的脸上,像是冰锥般将她的脸挂得生疼。
可她此时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制造幻梦的大妖在她体内御风而行,速度之快,脚下的一片农舍瞬间化作蚂蚁般大小远去。
“世人皆为爱恨而生死罔论,为何你却如此不在意?”
妖媚的女声从她体内传出,接着她肩膀一沉。戚杳声微微侧头,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细白的手正搭她肩上,尖细的指甲缓缓用力,似要刺穿肌肤。
她就这么被大妖提着,在空中飞行,肩膀处的衣料已经被她刺破,流出的血将青色的衣料染成了暗红色。
她皱着眉头,不解道:“这世间难道唯有情爱二字而已吗?倘若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呢?这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吗?”
“呵,”大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你心中澄澈,另一人却未必。”
话音刚落,戚杳声眼前一花,整个人被紧紧禁锢在一张喜床上,周围布置十分熟悉,分明就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喜房。
然而桌上又是一对崭新的喜烛,明明之前她已经将喜烛砍断,此处显然是大妖又重新编织的一个场景。
大妖从身后环抱住她,浓黑如墨的长发逐渐包裹住戚杳声的脸。
待长发褪去,大妖的面容已经变得和戚杳声一般无二,连神情都模仿得九成九相似。
身上的衣物也变作了和自己一样的深青色喜服。
戚杳声惊愕地看着女妖,仿佛在照一面镜子。她攥住大妖的手腕,急忙道:“你要做什么!”
大妖红唇轻勾,露出一抹笑意来,说不出的诡异,接着随手一挥,便将戚杳声封进了全是红色的密闭空间内。
戚杳声眼前一花,身形稳定后,发觉自己正被困于一柱形空间内,眼前一片红色,但可以看清柱体上印着‘囍’字。
喜房内除了喜烛,她想不出第二个类似的空间。
她竟被大妖困在喜烛内。
戚杳声紧握着手中的锯齿状长剑,试图割开喜烛,可她似乎被下了什么禁制,内府的灵力被压制得死死的,无法使用,光靠蛮力根本无法打破这个空间。
透过囍字,她望见大妖顶着她的脸,端坐在喜床边,用团扇半掩着面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大妖微微移开团扇 ,露出与戚杳声一般无二的面容。
妖娆的眼,朱红的唇,似乎在嘲笑的无计可施。
戚杳声干脆坐在喜烛里,运转脉络,冷静尝试冲破大妖下的禁制。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大妖顶着她的脸做些什么,事到如今也无什么可慌张的。
她与徐璧之间又无男女之情,相识也不过两三日而已。他又一心向道,怎会被这么个小伎俩所迷惑。
如此想着,她更加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剑气将岌岌可危的板扉直接劈成了碎片。
徐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门口,剑气灌出的风令他青丝飞舞,一袭红衣猎猎作响。
戚杳声闻声望去,徐璧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双眼一如往常清冽无痕。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和他的目光交织一瞬。只是下一瞬徐璧便又移开,持着剑走向喜床上的大妖。
大妖举着团扇,款步走到他面前,团扇下移,露出一双仿佛浸了水的湿润眸子,烛光下更惹人怜爱。
这是脆弱的、乞怜的、渴求珍视的目光。
是不曾出现在戚杳声脸上的目光。
徐璧垂下持剑的手,深深凝视着这双柔美的眼,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
当真如爱人般轻柔怜惜。
戚杳声闭眼不去看,专心解除体内禁制。她已经摸探到解除禁制的口子,就差一点就能冲破。
而喜房内。
徐璧的手很凉,大妖不禁瑟缩了一下,更近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真人,我心悦真人许久了。”
她最善蛊惑人心,此时她已经察觉到徐璧的心神已经动摇。
看呐,小女修,情爱就是能让人深陷虚妄,饶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又如何?
大妖笑意加深,裹着喜服的身体缓缓贴近他。
徐璧眼神幽深如寒潭,眉眼都好似覆了曾刺骨的寒霜。
他确实是动摇了。
可惜动摇的是杀意。
他的指腹缓缓移向大妖的眼珠,加重力道,像是要将漂亮的眼珠生生抠出来才罢休。
大妖面色扭曲剧变,通天的杀意将她激得战栗不已,她终于意识到徐璧根本就没有受她蛊惑。
除了刚进幻梦的那一小段时间,其他时间他都清醒着,此时自然也是。
可她已经来不及逃跑。
徐璧单手牢牢扣住她的半张脸,她根本无法动弹。
徐璧一瞬不瞬地盯着与戚杳声一模一样却满含慌张与惊颤的脸,垂首在她耳边:
“下等货色,安敢用她的脸。”
做出这般不堪的模样。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