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他皎皎》陈瑰墨守

5、杀鸡儆猴逞威风

　　从风云诡谲的陈家产业中躲回校园，并不是从此以后高枕无忧、一帆风顺。

　　社会上的来往过招与学术钻研好比是两套武学内功，难以贯通。

　　R大更是珍惜王牌学科，在学生的毕业要求上不断加码，陈遐连日泡在图书馆中准备开题报告，仍是焦头烂额。

　　有时候看着浩如烟海的文献，陈遐鼻子一酸——她曾经对本专业也有着炽热澎湃的热爱，才会办理了极其繁琐的手续去对岸交流，可是所有的热情、思维上的灵动，都随着年复一年的变故与沉疴一起僵化腐朽。

　　现在她能做的，可能仅剩拿到一纸毕业证书。

　　盯久了电子屏幕晃眼，陈遐闭眼揉捏着太阳穴。

　　坐在她对面的戚如引顺畅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留意到陈遐的愁云惨淡，戚如引轻手轻脚地给她推过去一管未开封的人工泪液。

　　不方便在图书馆讲话，戚如引在微信上打字道：
　　【放松放松眼睛，你的眼睛跟着你真是辛苦了。】

　　戚如引的关心不会过于浓烈，看得出她痛苦煎熬的要害，不盲目进入那一圈飓风，而是在保有恰当距离的地方春风化雨。

　　陈遐接纳下这份好意，拆开润了润眼睛。

　　医用人工泪液成分简单安全，没有香精和防腐剂，入眼温和。

　　陈遐：【谢了，太贴心了吧，下次请你吃饭。】
　　戚如引：【不用啦，你老是请我吃饭的，你自己多吃一点哦，还要多放松休息，别卷了。】
　　陈遐：【谁有你卷啊，天天泡图书馆996，下一个拿国奖的就是你。】
　　戚如引：【呃，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在写论文，是在写小说……】

　　果然她们师门上上下下都是奇葩，陈遐极力把笑声憋住。
　　认真干活时一旦碰了手机便会如同野马脱缰狂奔，陈遐也不例外。
　　她把微博热搜看了个遍，娱乐新闻吃瓜吃了一圈儿，顺便确认陈适最近没有再和哪个小明星惹出绯闻，百无聊赖地刷新朋友圈。
　　想开摆。
　　真刷出来一条，秦时予更新的九宫格，最中间的是“及时雨传媒”的logo，其余八张是衣着光鲜奢华的俊男靓女，乱花迷人眼，秦时予站在C位，旁边则是林烬，全世界的灯光都打在他们身上。
　　配文“晚上好好给我长脸呀！”，加上夸张可爱的emoji表情。

　　陈遐一下子寻觅到了那一双稳重包容的眼睛。

　　他好像是在看她。
　　可她根本就不在摄像机后面。

　　她知道顾见庭在这个城市，在这片天空底下有他的心脏在跳动，“咚咚咚”的。

　　她听不到，可正因为他悦动的心脏似乎近在身边，她还可以将枯槁的血肉再撑下去一点点。
　　或许，还有任性妄为的时间。

　　华灯初上。

　　保姆车内林烬、顾见庭二人妆发齐全，一丝不苟，化妆师紧张地盯死他们的脸，稍有什么纰漏马上进行补妆。

　　今晚的H&T高奢珠宝时尚晚宴是不见血的战场，小花小生云集，布景华丽，光影浮动，最容易出“神图”。

　　拍出些好看或者好P的时尚大片，粉丝线上摇旗呐喊，经纪公司再及时出手营销发力，将艺人送上冷门但划算的热搜时间段，便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用脸出圈”了。

　　日后谈广告谈影视能算作一桩注水的筹码。

　　尤其是林烬和顾见庭这种随着大制作电影上映在娱乐圈中展露头角，全网只有800个活粉却造势造出了当红小生的假象，需要时机扩大路人盘，虚红变实红。

　　能多认识时尚圈娱乐圈的人，刷个脸熟也是好的。

　　而秦时予也受够了每天眼睛一睁开就要去结几十个营销号尾款的日子。

　　真实的娱乐圈从业者的生活并不如她年少时臆想的那般从容、优雅、万人簇拥，和男明星爱来爱去缠绵悱恻，秀恩爱给粉丝看当被捧着的高门公主。现实多得是鸡毛蒜皮，和永远在变化调整的通告行程，断掉的资金链，被拖欠的尾款。

　　“你是在紧张吗？”
　　下车之后，便要做全方位无懈可击的木偶，拉开那道车门时，顾见庭望着眸中闪着迟疑不安的林烬，开口询问道。

　　“有点吧……”
　　“没关系啊，我们之前那么多考验都走过来了。拍戏都能NG再来，就算后面我们的表现没有那么好，也不会损失什么，可以努力地再来一遍又一遍。”

　　顾见庭厚实的手掌在林烬肩头有力地落下，想要驱散他的重重顾虑。

　　自己反而也有了一刹那的晃神。

　　林烬侧脸有女性化的柔软，凑巧的是，李夕颜——陈遐下巴的线条偏凌厉和坚韧，他们五官并不相似，一晃眼只看到一个光影的轮廓时却会给人相似的感受。

　　会想让人去照顾。

　　这两年来他也是这么做的。

　　“不是啊哥，我不是因为什么大场面才紧张……”林烬调整着呼吸，反手拍拍顾见庭的手背了，笑得无奈，“是小予，她付出投入了很多，很辛苦，我想能发光发热给她赚钱帮她把公司撑起来，哎，爱上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就是会有压力和负担啦。”

　　“不用太着急，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慢慢打拼。”

　　顾见庭指尖用力拉开车门。

　　随便安慰两句林烬的情绪已经缓下来不少。

　　林烬吐出一口长气，同顾见庭一起前往今日的战场。

　　“哥爱过那种要强的女孩子吗？”

　　“嗯，很强势……”但是真的爱得要死。

　　镁光灯追着他们的脚步。

　　直到他们没入更耀眼的一片星光之后，摄像头转换了聚焦的对象，娱乐圈的鲜花与掌声永远只会为更红的明星开道。

　　H&T时尚晚宴顾名思义是由高奢珠宝品牌H&T主办的活动，拉明星来站台，走过红毯后明星们和品牌费心邀请的顶层客户交流畅谈，客串一下销售。

　　曾有客户是某个小生的粉丝，一晚上大手一挥豪掷千金看在他的面子上购入了数百万元的珠宝，一时成为美谈，小生的时尚资源随之水涨船高。
　　秦时予颇为重视，可一个公司的运转消耗太大，还有别的艺人的资源需要置换、包装，她自掏腰包掏不起了，只能指望他们自己争争气。

　　还好，他们是可以靠脸刀人的人物。

　　依次走过红毯，光芒万丈。

　　林烬笑眼温柔，衬得顾见庭气场全开，挺拔坚毅，正装加持，不动如山。

　　像定海神针，驻在场上，人们的眼睛就会被他黏住。

　　看得人腿直发软。

　　这般气势不像是来走红毯的。

　　离古代金戈铁马上战场的将军只差了一副甲胄。

　　在绝对的帅气面前，拜高踩低的娱乐圈也会为之瞩目。

　　红毯的流程走完，在海报上签下名字后，橄榄枝纷纷递了过来，有些知名的导演、摄影师与他们沟通攀谈。

　　“您好，我是青年演员顾见庭，幸会幸会。”

　　顾见庭礼节周到地一遍又一遍做着自我介绍。

　　他的儒雅谦恭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终于能被人看到的这一天。

　　演员这条路走了很长，也很慢，很多个时刻他会犹疑是不是该调转方向，将机会让给受资本青眼的幸运儿。

　　好在，美玉一旦有了与世人见面的机会，拙劣的顽石自然会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导演祁颂，深耕文艺片，言简意赅，不加客套：

　　“这是我的名片，有机会可以聊聊。”

　　顾见庭双手接过。

　　薄薄的纸片，重似泰山。

　　林烬笑道：“祁导，我也能和您聊聊吗？”

　　“有合适的角色OK。”不过当大多数艺人毕恭毕敬地询问祁颂时，祁颂会不加思考地讲没合适的角色。

　　娱乐圈同行们，大多脸蛋青涩，有科班出身也有非科班出身，一踏足娱乐圈便被高高捧起，挑大梁担任影视剧的主角。

　　天之骄子们对于顾见庭、林烬这种咖位能被邀请有些惊讶，年纪小藏不住心事儿的眼神透了疑惑。

　　脑子灵光些的，稍微一猜，结合最近的风言风语明白了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主动过来攀谈，展现亲和与友好。

　　比如最近几年古装剧小火的小花白之苡，提着裙子扬起笑脸来打招呼：
　　“林烬哥好，林烬哥演的电影我有看，表现力真的很强哎！”

　　“过奖了过奖了。”

　　白之苡盯着面前羞涩的大男孩，回忆着他和秦家小公主的绯闻，进一步拉近关系：
　　“林烬哥，我方便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白之苡的公司为她打造的人设是不谙世事清纯白月光，说话轻声细语，行动弱柳扶风，很衬她懵懂娇憨的容颜。

　　也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方便的，”林烬拿出手机，他和顾见庭站在一块儿，按照公司的指令一起行动，白之苡只同他打招呼，让他对顾见庭有些过意不去，“这是我的好兄弟兼同事顾见庭，在《短歌行》里的演技也很出色的。”

　　绅士风度使得顾见庭伸出手去：“白小姐，幸会。”

　　白之苡敷衍地握了一下顾见庭的手，稍微笑了笑等于打了招呼了。

　　有表面和谐的就有当面阴阳怪气的。

　　林烬被秦时予签在旗下，投喂资源，看得多少人眼馋心痒。

　　男人勾心斗角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儿，有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那见庭哥，你是不是要绑着林烬哥卖兄弟情卖到天长地久了？同公司就是好哦。”

　　待爆小生蓝成渝最近在接触的现代剧男一花落林烬，可让他记恨上了林烬。他嘴不了林烬，先拿和他交好的顾见庭撒撒气，反正顾见庭别的特点没有，就是糊，全网有三百个活粉都算多。

　　蓝成渝高奢西装加身，抱臂阴阳怪气。
　　林烬心头火起。

　　顾见庭按住他的手背，劝他克制。

　　更难听的话他不是没听过，蓝成渝一个毛头孩子的尖酸言语对他来说什么也不算。

　　顾见庭轻笑，并未给蓝成渝一个正面的眼神，自若缓步，要和其他人攀谈。

　　蓝成渝见顾见庭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急了，不依不挠地用手掌挡在顾见庭身前：

　　“别走啊见庭哥？要不让我来扶扶贫？”

　　林烬脸庞染上愠怒，他自是知道蓝成渝的敌意从何而来，不好撕破脸，快憋出了内伤。

　　这时，突然现了只纤纤玉手，横过来狠狠拍掉了蓝成渝的手掌。

　　力气下得够大，蓝成渝吃痛收手闷哼一声。

　　正欲发作，却见当场下他面子的那人不曾见过，礼服裙是简洁的白色，在争奇斗艳的百花丛中十分不起眼。

　　而女子的脖子上戴了H&T当季主推的高端定制红宝石珠宝，重重叠叠，流光溢彩。

　　佳人几乎面无表情，透着淡淡的厌世感，身处浮华但有着事不关己的疏离，要不是蓝成渝亲眼看到是她不留情面地打了他的手，不敢想象这样不染尘埃的仙子会当众动手。

　　陈遐先前在拐角的一处花卉后听听墙角，暗中瞧着顾见庭的行踪，忍到不能忍的时候，不说点什么她心里难受。

　　陈遐冷哼道：
　　“也不是麦兄弟情，主要是现在的观众就是喜欢看帅哥美女在一处养养眼睛，看到丑的会让眼睛贬值，谁让他们二位古装那么好看。”

　　林烬当即笑出了声——蓝成渝现代剧还好，古装剧极吃妆造，刚好最近上映的剧不太适合他，被观众愤而吐槽是“古装丑男”。

　　真是打蛇打中了七寸。

　　陈遐的眼珠子也不瞧蓝成渝一点，眼神柔和，像蒙了一层雾气，不管其他，赤诚大胆地只与顾见庭对视。

　　顾见庭拧眉。

　　她就笑。
　　她知道，这是顾见庭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样子。

　　陈遐有自信，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只要被她纠缠上，顾见庭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逃脱不得。

　　纵然负隅顽抗，也只会被她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该打听清楚的，她找人问了，不过有些事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又不能躲在床底下听墙角，有些东西本就是一笔讲不清的糊涂账。
　　陈遐是查出来，吴珂和顾见庭近一年来来往特别密切，隔三岔五一块聚会一块玩，但当陈遐追问：“他们是谈恋爱了吗？”
　　嗅觉最灵敏的狗仔也叹气：“不知道啊，男方没承认过，女方态度暧昧，聚会基本都有别人在场，也没一起回家这种铁锤。”
　　“那是没在谈吗？”
　　“不知道啊，一块儿吃饭玩耍的频率确实高。”
　　陈遐捶胸顿足叹气。
　　秦时予安慰讲：“没关系，他在和别人谈也没关系，反正你会开出支票让她离开顾见庭。”
　　“你说得对。”陈遐点头，瞬间被哄好了。
　　她不信世间有真爱。
　　支票上的数字一加再加，吴珂能扛到哪一步？
　　她也没真爱。真的想要，真的想占有，那就去实现。

　　餐厅偶遇后，相安无事了好多天，顾见庭以为她不会再闯入他的世界里。

　　今天的相遇明摆着是陈遐的处心积虑。

　　她想要做什么，他看不破。

　　顾见庭的疑问飘飘忽忽：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并且每次都是撩拨一下就走。

　　陈遐丝滑无比地打开微信二维码：

　　“二位帅哥，加个微信吧，以后常相见。”

　　“好的好的，我扫您。”林烬必然会和女朋友最好的朋友打好关系。

　　顾见庭手指没动，眸子漆黑如墨，场上的灯光都照不亮他隐忍的悲伤：

　　“我看没这个必要，二老板，你随时可以通过公司的途径联络到我。”

　　公事公办地叫人讨厌。

　　白之苡惊奇地对这个陌生明艳的女人多加打量，秦家小公主的合作伙伴，想必来头也是不简单。

　　蓝成渝不忿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一个公司的在这里护来护去，也不看看签的演员多大年纪，押宝押点好的。”

　　蓝成渝消息人脉不如白之苡灵通，他只知道及时雨传媒是初创公司，女老板名不见经传，旗下的演员也一个赛一个的糊，口无遮拦地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遐也不恼，嘴角上扬，笑成了一池柔情春水：

　　“演员不看年纪的，但是呢，流量还得看看脸，所以我更心疼你的老板。还有哦，你老板看到了我都得客客气气鞠躬九十度。”

　　嘴里的话像刀子一样。

　　顾见庭轻声道：

　　“好了，够了，没必要蹉跎人杀鸡儆猴给我看。”

　　他隐隐知道陈遐这个圈子的人都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有人冒犯，必以血偿之，要叫人万劫不复才算畅快。

　　这不是顾见庭想要的。

　　有人的地方多得是口角争端，他想安安静静演好戏，完成角色。说白了，他和蓝成渝也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晚宴上、娱乐圈里的一道甜品，服务于更高位的权势，蓝成渝只是蠢了点儿。

　　但他还不想看到蓝成渝的尊严被凌虐。

　　尤其是陈遐抬出了身份地位，顾见庭竟察觉到了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

　　面前这个高不可攀权势滔天的名门贵女，是陈遐，不再是他刻骨铭心捧在掌心里的小女孩儿李夕颜。

　　陈遐靠近他，抚平他西装肩膀处的褶皱，自然地带开了话题：

　　“这件西装不合身，我给你多定制几套，下次出席活动不用再租了。”

　　又轻又细，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到的音量。

　　呵气如兰，触着顾见庭的耳垂。

　　人来人往，陈遐不在意分毫，即便在外人看来她几乎是亲上去了。

　　白之苡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不需要，陈老板忙自己的事就好。”

　　顾见庭后退，拉开一定的社交距离。

　　陈遐叹气：
　　“唉，谁让你是我公司的艺人呢，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吗？”

　　跟先前投钱后不管不顾的样子判若两人。

　　顾见庭在大庭广众下快隐忍出了内伤。

　　耳珠变红，几欲滴血。

　　女流氓本色不改。

　　从前也是这么将他逼入角落，柔唇轻碾。

　　他不可以重蹈覆辙，再粉身碎骨一次。

　　蓝成渝看半天自以为看明白了，攻击道：

　　“合着一整个公司都是小白脸呗？”

　　陈遐被顾见庭一再抗拒，正烦着呢，蓝成渝非要往枪口上撞，她也不打算再收敛着脾气：

　　“那要问问你自己上位失败的小白脸是谁。”

　　蓝成渝脸色一白，身子重重一晃。

　　不，不可能……这桩陈年往事明明已被打点清楚……不可能再有别人知道的！

　　白之苡一脸吃到大瓜了的表情。

　　一个人在顾见庭面前碎掉了，他不忍，又低声急促重复道：

　　“我说了够了。你这样，真没必要，也达成不了你想要的目的。”

　　陈遐明白过来要使顾见庭对她有些多余的反应，只能拿类似蓝成渝这种人开刀，她做戏给顾见庭看，眼刀子往蓝成渝身上刮——

　　“蓝成渝是吧，我记住你名字了。”

　　“陈遐，我说够了！”一些因果和孽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往顾见庭身上窜，渐渐重量积攒出千钧。

　　没必要上纲上线一副不给人活路的样子。

　　顾见庭只觉得自己也成了权势横行的帮凶，心肝直抖直抖，扣住了陈遐的手腕，把人往僻静的休息室方向带。

　　“你干嘛拽我？我话都没跟人说完呢。”

　　陈遐故作不解慌乱。

　　对着顾见庭紧抿的唇线，阴谋得逞，快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