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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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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主教戴着一顶高高的白帽子,上面有一个金线缝成的十字架,尖顶像多肉植物的花瓣一样裂成两半。他穿着一身白衣,胸前戴着一条挂着金十字架的金链子。他的胡须显然精心修剪过。
威廉王子的脖子、手臂上有一些烧伤的痕迹,但大部分都被衣物掩盖起来,只有一些成片的疤痕露在外面。斯兰特王国的初夏已经非常炎热,外面烈日当空,他却还穿着长袖,竭力掩盖丑陋的疤痕。
他们两人站在布道坛上,背后是圣父流血的雕像。两人都静静地看着伊维特从楼梯上下来,走进主殿,就好像一场好戏即将开始,伊维特是最后才准备好的那个角色。
埃德琳王后从门外进来。威廉王子显然知道她在这儿,也已经猜想到伊维特的拉拢,但他对此无动于衷,或者说是满怀信心,根本不觉得母亲会背叛自己。
王后刚才特意从小门离开,绕过一整个格林斯特大教堂,重新从正门进入。她垂下头,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副对布道坛上的人漠不关心的样子,虔诚地祈祷起来。
伊维特站在布道坛下,尽管她比这两人都高,却只能抬起头仰望他们。
大主教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一只肮脏的宠物。伊维特拔出腰间的长剑,感觉自己的双手因为发烧而颤抖。她知道自己已经在透支自己的身体了。
还不能倒下,再撑一会儿,伊维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真希望它能听进去。
大主教翻开圣经,开始念诵其中一个小节。当然,那些小节有着自己的编号,在书中的某个部分有着重要的含义,每一个僧侣都会这样说。但伊维特听不懂,也不在乎。
大主教的声音起初很低,像是睡眠中的低语,然后逐渐变高,回声在格林斯特大教堂的四圈彩窗里回响。似乎空气里的每一个尘埃都在回应他,应他的要求和节奏飞舞。
从二楼的回廊里出现许多神职人员打扮的人。伊维特从来没有费心去了解教会的组成结构。他们的衣装显示出,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牧师或者传教士。那些黑色的长袍,晃荡的金十字架,无疑证明他们是有地位的人。
威廉王子从侍卫官手里接过一张文书。它是被精心誊抄过的,虽然只是在伊维特面前一晃而过,她却一眼就看到了文件结尾处“诺顿公爵”的签名。
所以这是蓄谋已久的,伊维特心想。
威廉王子开始宣读这份文件,他一本正经地阅读古代斯兰特语的样子,让伊维特只觉得好笑。
“在上帝的面前,欧内斯特大主教和我,斯兰特王国的王子,将审判博福特家族和女巫勾结的罪行。”
罗里·怀特虽然不擅长骑士的技艺,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尚且过得去。他原本在侧殿守着一堆白蜡烛,等待博福特大人完成谈话,一看事情不对,他虽然害怕,还是带着一群骑士冲了进来。
伊维特知道这不是办法,她朝主殿大门的方向压下手,让罗里·怀特停在原地,等待命令。
威廉王子脸上出现了戏谑的笑容:“你是想和整个中心湾的教会作对吗,博福特大人?”
大主教依然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伊维特,他低沉的声音说:“如果你违抗教会,我们将会尽上帝仆人义务,将沼泽城的所有人都开除教籍。”
伊维特冷笑了一声,他们竟然连这样的威胁都提了出来。
威廉王子知道,他的这个姐姐,是不会害怕什么开除教籍的。但她已经成为了沼泽城的领主,就必须顾及整个城市居民的利益。如果沼泽城的人们听说,因为领主胡作非为,自己莫名其妙被上帝抛弃了,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伊维特侧过头,对二十步以外的罗里·怀特说:“把剑放下。”
罗里·怀特两腿发抖,但尽量掩饰自己的恐慌。他开始不停地向随便哪个神祈祷,希望姐姐在这里,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无法自控地想象着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被俘虏吗?会被屠杀吗?
威廉王子看到自己的计划得逞,得意洋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纸,继续读。
“亨利·博福特,你谋害沼泽城领主约克·威尔斯,抢夺塞利西亚城堡,在与苏尔士王国接壤的边境,蓄意挑起战争,破坏两个王国的友好关系。在战争中,你勾结女巫,使用巫术屠杀无辜的苏尔士人。”
威廉王子朝侍卫官使了一个眼色,侍卫官拉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农民,来到布道坛上。
伊维特挑起眉毛,好奇地看着这个怯场的农民,想知道威廉王子这次又弄出了什么花样。
“她的眼睛是绿色的……”
伊维特的心脏猛地向下沉。
经过侍卫官的提醒,战战兢兢的农民在句子里加上了主语:“女巫的眼睛是绿色的。自从女巫来到沼泽城,沼泽里的海妖就再也不唱歌了,因为她和撒旦做了交易,偷走了海妖的歌声。”
农民继续陈述着他的证词,侍卫官耐心地引导着他,时不时提醒他加上一点小细节。一位黑袍的教士低着头,手拿着羽毛笔,在一卷又一卷的羊皮纸上刷刷地书写着,他一直没有把脑袋抬起来。
“证据确凿。”威廉宣布道,“亨利·博福特,你身为老国王的私生子,侮辱了博福特家族光荣的姓氏。”
威廉虽然并不是老国王的孩子,但在所有的官方文书里,他都不叫做“威廉·哈罗德”,而叫做“威廉·博福特”。在这样一份即将被记载到历史上的文书里,他还是会说上一两句话,维护博福特家族的权威。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剥夺。诺顿公爵将代表老国王的遗志,将沼泽城的所有权赐给布鲁斯特夫人;你抢夺而来的军队,将被并入斯兰特的王国荣誉军队;你的姓氏……”
伊维特抬起头,不敢相信他竟然连姓氏都要剥夺。
“你只能继承老国王的一半姓氏,也就是说,你只能署名为‘亨利·博尔’,听懂了吗?”
威廉像照顾还不太会说话的孩童一样,细心又耐心地问了一遍,似乎伊维特不回答,他就会一直重复下去,并且再问一遍。伊维特平静地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威廉已经知道,自己这位姐姐的情绪从来没有很大波澜,除非涉及到博福特家族的荣誉。但他现在知道一个更加值得利用的弱点。
威廉绕过布道坛,从一边的小阶梯上走下来。他走到伊维特旁边,刻意把距离拉近,说:“艾登小姐还活着。”
伊维特终于侧过脸,看了威廉王子一眼。
“你听懂了吗?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是在说,你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只能按我说的做。只有这样,你才有一点活下去的机会。”威廉无意继续掩饰自己的得意,堂而皇之地咧开嘴角。
伊维特转过身,看向埃德琳王后。王后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从闭眼虔诚祈祷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在一位女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向她的两个孩子。
“请您为我主持公道,”伊维特温和地拿起埃德琳王后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宽厚的手掌里,“您的意见一定可以让大主教回心转意。”
依然站在布道坛上的大主教,收回了严厉的眼神,表情开始变得游移不定。诺顿公爵虽然拥有国王的权力,但毕竟只是一个外邦人,而埃德琳王后已经嫁进博福特家族,她才是真正的正统王室。
教会一向隔岸观火,只会和一个区域里最后胜出的政权合作。
埃德琳王后抬起头,把自己的手从伊维特的手里抽出来:“大主教大人,我要求对这个人处以终身囚禁的刑罚。因为她不仅抢夺城堡,发起非正义战争,而且还假扮男性,企图违反上帝为女人规定的义务。”
她纵使再想回到巴多纳王国,那里也没有她想见到的人了。她的父母早就在权力斗争中相继死去,剩下的兄弟姐妹也从不回复她写去的信件。与其被故乡遗忘,她宁愿做那个再也不回头的人。
大主教眼神中的严厉甚至变成了恨意,他说:“上帝赐予女人的义务,就是生下孩子,抚育他们,让整个人类繁衍生息。你连这样的义务都违背,就已经失去了做一个人的资格,罪大恶极。”
“你将会被终生监禁,除非你愿意当街示众,在所有人面前忏悔你的罪过。”威廉王子补充道。
罗里·怀特终于忍不住了,他虽然武艺不精,但在这样的场面下,手里没有长剑,就好像用手去摸火。他和身后的骑士们纷纷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长剑,准备战斗。
伊维特轻轻用指尖敲打着自己的剑柄,心想,原来是这样。
诺顿公爵并不忌惮什么博福特家族的孩子的身份,毕竟“伊维特·博福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很多年,他也对此没有动作。他真正忌惮的是“亨利·博福特”的声誉。
是亨利·博福特在战争中的义举,为他赢来了整个沼泽城的簇拥。诺顿公爵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不破坏他的这种声誉,将来迟早有一天,整个斯兰特王国都会变成他的,而且是以继承老国王遗产的名义。
诺顿公爵代表的斯兰特王室,在沼泽城人民心里,已然是一个可恨可憎的敌人。他和威廉王子不管声称什么,沼泽城人都不会相信。要想毁掉亨利·博福特的声誉,除非让他自己这么说。
伊维特·博福特说:“我同意当街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