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心脏》榆知还

1、梧桐的心脏

　　“今年也不回来看看吗”

　　听到问话许璟珩没有犹豫“不回去了，您和父亲注意身体”

　　“有喜欢的女孩了吗，带回来给妈妈看看，你三十二了，该”

　　许璟珩坐在咖啡店外的座椅上，拇指指腹不停摩擦着怀表里的照片。

　　“妈”

　　“我不会结婚了，喜欢的人高三那年你就见过，十三年来从未变过”

　　许璟珩看着此刻春意盎然的悉尼，满街的蓝楹花，既美丽又梦幻。

　　春天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季节，记忆再次涌上心头“阿珩，我生于春天，以后，我将春天带给你”

　　女孩乖巧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里，如果能再抱抱你就好了。

　　“阿榆，悉尼的春天又来了，阿榆，我没听你话，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念想”

　　“每到悉尼的春天，我都会再梦到你，阿榆，这也是我能见你的唯一季节”

　　“梦里我们一起走在四周都是蓝楹花的街道，就像当年在梧桐树下那样”

　　阿榆，好久没有回国看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万物复苏的春天，死去的只有他的阿榆。

　　第一次见江渝秋时许璟珩十七岁。

　　高一，但两人并不熟，整整一年几乎毫无交流。

　　沈易虽总在自己耳边提起她，具体说了什么记不清了。

　　那时他不懂什么是爱，现在想想倒很后悔。

　　他记得很清楚的那次，江渝秋被带头的齐敏欺负并推倒在地，许璟珩直接冷漠的走开了，他们的事他不想多管，好在有张晴和沈易陪着她，那时的自己，真的太过淡漠。

　　高二与江渝秋真正相识并相知，也算是命中注定。

　　爱上江渝秋时，许璟珩十八岁，他用一年去感知何为爱，学会怎么去爱。

　　明白爱，本就是水滴石穿。

　　二零二三年秋。

　　虽是秋天，但陵城不同于北方，梧桐小道旁，老人们摇着蒲扇，小孩在此追逐打闹，空气中仍是盛夏驻留的痕迹。

　　距离高二开学已过去两个月。
　　叮铃铃——

　　“下课”老师收拾完东西迅速离开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班内如同解放立马热闹起来。

　　“哎呀，困死我了”

　　“救命啊，这才开学多久”

　　江渝秋安静的做着作业，这份热闹她始终融入不进去。

　　“也不知道装什么清高呢”

　　“从高一不就开始了吗，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跟齐敏比，真是差距太大”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声音不大，可她都听得见。

　　“你们可不能这么说，我跟人家可比不了”齐敏有些得意的看着她。

　　江渝秋对于这些议论早就免疫了，毕竟这些言语攻击相比于初二受到的暴力好多了。

　　但不管她怎么做，好像都避免不了受到伤害。

　　咣当——

　　凳子被狠狠的踢在了地上。

　　但不是她的，江渝秋也被吓到了。

　　与她相隔两个桌距的窗边有一个正趴着睡觉的少年。

　　“你们有完没完，吵死了”许璟珩有些眉眼间带了一丝怒气，凶巴巴的看着带头的齐敏。

　　围在一起的女孩很快都闭了嘴速速散开了，唯独齐敏羞红了脸马上要哭出来，这一切的因果都被怪在江渝秋身上。

　　她恶狠狠的盯着江渝秋，但顾及许璟珩在，便也没敢说话转头走出教室。

　　高中部一直流传着许璟珩的传说，高一吓哭一个女孩，此后没人敢惹他，他也如传言般冷漠无情，没有女生敢靠近他。

　　班里人人都知道她喜欢许璟珩 。

　　可也都知道许璟珩对情感的淡漠。

　　江渝秋对于他们的嘲讽早已见怪不怪，因为从高一开始，齐敏就开始针对她，准确来说是爸爸去世之后。

　　她每次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恨和愤怒，江渝秋也没多想，偶尔瞥见她身上的伤，只当她是打架打的吧。

　　但她，好像经常受伤。

　　江渝秋闷头继续坐着题，但在心里已感谢他了很多次。

　　许璟珩，你又帮了我一次。
　　…………

　　张晴上完厕所回来刚好碰见齐敏红着眼“哦哟，吃败仗了啊”

　　随后不顾他人的眼光走到江渝秋跟前与她说话。

　　“哎呀阿榆，你别写了，咱们去小卖部吧，快上课了我想喝水”随后拉起江渝秋就走。

　　临近上课的小卖部异常拥挤，张晴拉着江渝秋见缝就钻，好不容易挤到里面。

　　“这小卖部真像咱们的首都，来一趟真的不容易”

　　张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江渝秋:“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刚来陵城不久，父亲聚会把我也带了去，但我和那些孩童玩不到一起去，我一个人在饭店楼下的台阶上坐着看月亮，那个时候你还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我的旁边，跟我分享你的零食”

　　那个时候很美好，父亲也在。

　　江渝秋和张晴的父亲都是警察，两家一直都有联系。

　　自打那件事情以后张晴的父母总会让她多帮帮江渝秋。

　　江渝秋选择理科班，张晴家里管的并不严，主打一个开心至上，张晴文理都不太好，所以也就义无反顾的跟着她一起。

　　…………

　　张晴还未开始抒情，铃声就已经响起。

　　来不及多说什么，两人赶忙跑起来。

　　到班上空无一人，一看才知道。
　　呵呵，体育课。

　　此时的操场上五班正在点名报数，二人姗姗来迟，只能偷偷站在最后一排。

　　紧随其后的还有沈易和许璟珩。
　　‘‘你们怎么也站这’’

　　张晴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你说呢”

　　沈易弯下身子悄悄走到江渝秋跟前小声道‘‘江渝秋，咱俩换个位置 ’’随后继续和张晴聊着。

　　…………

　　沈易和张晴从高一开始就是名义上的“死对头”，江渝秋现在的同桌是张晴，沈易和许璟珩是同桌。

　　有时候自习课许璟珩睡觉了，沈易无聊时总是来找江渝秋换位置和张晴聊天。

　　渐渐的也都熟悉了起来，沈易总说许璟珩有起床气。

　　有次江渝秋不小心弄出点动静吵醒他了，许璟珩睡眼朦胧的看着她“你要写作业吗”

　　江渝秋轻声道:“嗯，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

　　许璟珩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没事，写完借我抄抄”随后扭头继续进入梦乡。

　　不知道是不是江渝秋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面前的许璟珩不同寻常。

　　两人至此才逐渐成为了朋友。

　　他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进了她黑暗的生活。

　　此时江渝秋站在许璟珩的身侧，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声激荡。

　　微风吹拂着少女的长发，在余光未瞥见的角落，少年攥起的衣角是紧张的心跳。

　　————

　　江渝秋的父亲在她高一因公殉职后，母亲用他的抚恤金开了一家饭店来维持生活。

　　有时候太忙总会回来的很晚，所以江渝秋对于回到家空无一人的现象早已司空见惯。

　　“叮咚”

　　打开手机一看是妈妈的信息。

　　【秋秋，店里有些忙，你自己先去买点饭吃】紧随其后的是微信转账。

　　江渝秋:【好，妈妈你忙吧】

　　回完消息收完钱，江渝秋看着这个对她来说极致陌生的家有些难过，她好想回她真正的家，回到她从小长大的故乡，江苏的一个小地方，名叫清平镇。

　　江渝秋:“不知奶奶一个人在家过得怎样”

　　江渝秋的爷爷去世的早，自记事起她就待在奶奶身边生活，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快乐。

　　小时候的江渝秋很调皮，总喜欢在奶奶和面的时候偷偷啾个小面坨坨出来玩，奶奶看到了也不生气。

　　记忆中慈祥的奶奶会跟她开玩笑“闹闹好厉害了，自己是要开小灶啦”

　　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好想打电话问问奶奶近况，但看了眼时间，按照奶奶作息估计已经睡了，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打了过去。

　　奶奶用的是老年机。铃声响了很久。

　　“都说冰糖葫芦甜”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刚准备挂掉那头就接了起来。

　　“喂，是闹闹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很高兴。
　　江渝秋眼眶一热，视线刹那间模糊，这个或许称呼也只有奶奶记得了。

　　江渝秋刚出生那会很爱哭，奶奶说取个小名吧，就叫闹闹，有她在家里就会热热闹闹的。

　　江渝秋:“嗯，奶奶，是我”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人再欺负你”

　　江渝秋的遭遇奶奶一直很自责。

　　那一年江渝秋记得很清楚，被霸凌回到家一身伤，衣服也被泼了饮料。

　　怕奶奶担心，跟奶奶撒谎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洒的滑倒了。

　　江渝秋最不擅长撒谎。

　　奶奶了解江渝秋的性子，她太懂事了。

　　奶奶心疼的哭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给江渝秋擦药，生怕弄疼了她。

　　“闹闹不怕，咱不去了”看到奶奶哭江渝秋隐藏的委屈终于爆发“奶奶，她们都欺负我，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奶奶心疼的抱着她，因常年农作而布满皱痕粗糙的手替她擦去泪水。

　　“他们怎么会不要我的闹闹，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你去他们身边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渝秋都没有去学校，父亲有天回来给她办好转学手续就匆匆带她离开了。

　　那一天，奶奶站在大门口，盯着车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直至看不见才转身回屋。

　　——

　　江栀有些哽咽“没有人欺负我了奶奶，我在这边遇到了几个好朋友，他们待我很好，这里的同学都很善良”

　　江渝秋还是撒谎了。

　　江渝秋:“唯一不好的是这里没有您”

　　江渝秋曾经将近十五年的时间都跟在奶奶身边，父母只有过年时才会回来几天，为了方便，初中时江渝秋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

　　但和父母的聊天记录里几乎只有转账，父亲偶尔会问候一下奶奶的身体。

　　但他们从没有问过自己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

　　“不要想奶奶，奶奶在家过得很好，闹闹要好好学习，奶奶等着看闹闹考大学”

　　…………

　　跟奶奶说了会话奶奶那边就听不到声音了，估计又是手机出故障了，用了五六年了也不舍得换。

　　只记得挂断前奶奶的一句话“闹闹，你是个好孩子，但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我不想再失去我的闹闹了”

　　奶奶说的话彻底揭开了她的伤疤。

　　有时候她也埋怨过父亲，她多么想让父亲自私一次。

　　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江渝秋拿上钥匙就出门了。

　　等电梯的时候隔壁邻居传来开门声。

　　“璟珩下次再回家，小姨给你做好吃的”

　　江渝秋本无心听他们的对话，可奈何一层就住两户，声音被有些狭小的空间放大传到她的耳朵里。

　　有时候太过于巧合的事情称之为缘分。

　　刚刚的对话她没太往心里去，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毕竟重名的人多了去了。

　　可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

　　江渝秋前脚刚进电梯等待门关后脚就进来一个少年。

　　许璟珩声音没了往日那番冰冷，反倒有些温柔“又见面了”

　　江渝秋有些惊讶“好巧，还真是你啊”

　　许璟珩笑了笑“很意外吗”

　　该怎么回答呢，江渝秋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多期待这场巧合，只能装作冷静“还好”

　　此话一出，电梯里安静的过分。

　　………………

　　电梯门开的那一瞬间江渝秋松了口气。

　　江渝秋快步走在他的前面，出了大厅转身向他挥手告别“我先走了，许璟珩，再见”

　　其实江渝秋有私心 ,至少这一刻许璟珩的眼里只有她。

　　许璟珩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孤独的背影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也没吃饭，一起吧，有个伴总归是好的”

　　江渝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时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好啊，那一起”

　　——

　　江渝秋点了一份炒饭，许璟珩点了份馄沌。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都在认真的享受美食。

　　只是偶尔江渝秋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聚到他的身上。

　　只看几眼便匆匆低下头去，她总觉得自己藏的很好 ，许璟珩不会注意到。

　　许璟珩闷头吃了一口馄饨，随后勺子碰到碗壁，发出咣当的声音，忽然开口道：“江渝秋 ”

　　江渝秋有些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勺子将馄饨连带汤转成了旋涡，沉默许久“齐敏她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们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江渝秋虽然不知道他后面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了“谢谢”

　　回家的路上，两人在路边的草丛听到了微弱的小猫叫声。

　　江渝秋走到声源处扒开一看，小小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躲在角落里，瘦骨嶙峋，毛发打结在一起，身上还有污垢和枯草。

　　看着只有几个月大，太瘦小了。

　　江渝秋小心的呼唤，生怕吓到她“咪咪，别怕”

　　小猫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即使饥肠辘辘还是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凶从而保护自己。

　　江渝秋想起不远处有便利店，随后对旁边的少年说道“许璟珩，你帮我看一下她，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随后就匆忙跑去，许璟珩看着警惕的小家伙，有些心疼。

　　“小家伙，你也没有家了吗”

　　“明明受尽苦难，还是在努力的生存下去”

　　许璟珩自言自语着，看着它此刻警惕的模样像极了曾经许彦离开时自己面对他们的神情。

　　许璟珩试探性的伸了伸手“小家伙，来到我面前，我们带你走好不好”

　　有时候人和动物真的可以共鸣，它好像听懂了似的，随后拖着虚弱至极的身体艰难的向他慢慢靠近。

　　它细微的叫声似痛苦的哀嚎，但每一步都在告诉他，自己想要在这个残忍的世界活下去。

　　只差一步时，小猫无力的倒在地上，许璟珩一把将小猫小心的抱在怀里，用校服给它挡风。

　　一人一猫站在路边乖乖的等着江渝秋回来。

　　“小猫呢”江渝秋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它的身影“它那么虚弱，能去哪里”

　　“在我怀里”许璟珩小心的将校服拉开露出它的头

　　两人分工明确，一人抱猫一人小心的将火腿掰成小块喂给它。

　　小猫狼吞虎咽的吃着，虽没有力气但还是轻蹭了一下许璟珩的胸口。

　　江渝秋有些担心“送去医院吧”

　　“好”

　　宠物医院离这有几公里，二人路边拦了个车就去了。

　　狭小的空间里静的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在某一刻，彼此的心跳产生共鸣。

　　…………

　　医生做完检查给小猫喂了猫粮和水“小猫没事，就是有些营养不良，身体很健康，是个小姑娘”

　　随后医生拉着两人在办公室讲了半天的小猫后续饮食。

　　一切办妥后江渝秋抱着小猫站在宠物店门前，思考了许久“许璟珩”

　　“嗯”

　　“你喜欢小猫吗”

　　“算，喜欢吧”

　　“巧了，我也喜欢”

　　小猫讨好似的蹭了蹭江渝秋的脸，江渝秋看着怀中可怜的小猫，难过且自责“小猫对人没有辨识心，你对它好它就会喜欢你亲近你，但人有善亦有恶，它们的天真善良使他们被凶恶的人类残忍的虐害，可它们到死都不会怨恨人类”或许因为天太暗了，暗到许璟珩从她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人，真的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人间就是一个炼狱，像它这样的全世界太多了，每天都会有猫被虐待致死亡，可我救不了”

　　对于江渝秋来说最痛苦的就是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共情力，她能共情它们的痛苦，甚至替它们感到难过和愤怒，可想要帮它们却是无能为力。

　　救不完的，永远都救不完的，有些人用一生去救助动物，有些人只是用几天就虐杀了他们救助一生的动物。

　　这个世界，肮脏透了。

　　那一刻，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对世界的失望以及对于死亡的淡然。

　　也只是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所以，我准备养它，让它继续流浪太残忍了”

　　“江渝秋，至少它很幸运”

　　和我一样，很幸运，遇到了善良的你。

　　所以请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有人在伤害也有人在努力救助，不要因为看见了黑暗就否认这世间还存在光明。

　　“准备给它取什么名字”

　　这倒难住江渝秋了，该取什么好呢。

　　“就叫它馄饨吧”

　　因为许璟珩喜欢馄饨。

　　许璟珩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