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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道恒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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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姐姐的健康茁壮,力量感十足,路耀宗却是宛如秋日的落叶,只剩在梢头随风摇摆的一丝气力。
哮喘让他常年不断地吃着药,别家小孩调皮捣蛋,疯跑疯玩的年纪,他却始终缠绵病榻。再后来连独立行走的能力也丧失了,每日只能由路昭昭背着到院中散散步。
路家的长辈急疯了,几乎寻遍天下名医,却都说路耀宗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非后天药石可医。
那年路昭昭已经二十岁,出落得水灵苗条,粗布麻衣难掩姿容。她每日长跪佛前祈祷路耀宗能活下来。她怕极了,怕路家再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天地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路招娣却闯进佛堂,一把拽起她:“不要跪。他没了还有我,大不了我们一同离开路家,去省城,去京城,去哪里都好,总能有一处容得下我们两个。”
路耀宗虽病着,却始终端着他家中太子爷的架势,对路昭昭颐指气使,非打即骂。自己打不动,便要求她脱了外衣跪在院中,自己扇自己耳光。路昭昭流着泪,在满院下人的注视下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自己。
屋内,路耀宗尚且稚嫩却残忍无比的声音响起:“没吃饭吗,打响些,爷就爱听这声音。”
再过几年,路耀宗到了能圆房的年纪。路家人迫不及待地安排了喜宴,准备再用一次正式的婚礼为儿子冲冲喜。
此时路耀宗已经在榻上久卧不起,昏昏沉沉,只有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咳嗽才能显现出他还活着。
婚礼前夕,路招娣整理好仅有的一点积蓄,二人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约定了半夜便在后山相会。
但是路昭昭回房整理东西时,却发现屋内路老爷早已等待。一见她来,路老爷关上房门,一脸□□地逼近她。
“耀宗不能行人事,要保证我们路家血脉纯正,只能我这个做父亲的代劳了。”
他早已觊觎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奈何路夫人的缘故才一直没能下手。如今眼见儿子的身子骨没了指望,路夫人这才松口,默许了此等天理不容之事。
路昭昭哪里能反抗一个壮年男人。事后她万念俱灰,一时间更觉自己配不上路招娣,便想到了去死。
麻绳悬上房梁的一刻,她内心恨意忽起。索性如今连做鬼都不怕了,何不带上那个害她一生的根源一同入地狱?
袖中藏着细绳进了路耀宗房中。他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双阴恻恻的双眼却盯着路昭昭,让她心头的怒火越烧越烈。
将绳子环绕到他的脖颈上,路昭昭心一横便要用力。路耀宗已经没多少力气反抗,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一口咬住了路昭昭的大腿肉,钻心的疼痛伴随着鲜血流下,路昭昭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的绳索。
片刻后路耀宗没了动静,四肢扭曲地自床上滚落,两只眼睛还圆圆的瞪着,似是有无尽的不甘。
因用力过猛而脱力的双手垂下,她却释然地靠在了床头。终于结束了,这下便是去转世投胎,上了孟婆桥也没什么遗憾了。
屋外却倏然传来一阵人声,自远而近,听着便已到了院门口。
一个婆子的声音格外突出:“夫人,我早便察觉了她们二人有私情,只是一直没敢确定。那贱女子此时定在房中,水性杨花的货,竟缠上了大小姐,背叛少爷,实在该杀。”
窗户纸上映出了下人们手中的火把光亮。路昭昭虚弱地扭头看着,反正也走不了了,不如一力承担下罪责。
只盼着路招娣等不到自己,能机灵点,独自走了便是。以她的活泼明朗聪明才智,想必去了外面也能活下来。
下人们踢开侧屋的门,却发现空无一人,路夫人便径直向路耀宗房内走来。推开门,一眼便见到儿子横在地上的尸体。脖子已经被细绳勒断了一半,伏趴向下的姿势让他的一只手指向门外,似乎在向路夫人求救。
床上坐着的路昭昭半边脸沾满了血,对众人咧嘴一笑,宛如恶鬼索命。
路夫人当场便晕厥了过去。下人们将路昭昭五花大绑,扛着便到了祠堂,却见路招娣也被抓了回来,反剪着绑住双手跪在地上。
本已认命等死的路昭昭这才慌了神。二人都被堵着嘴,只能泪眼两两对望。
路老爷此时已听闻儿子身死的消息,气急败坏之下哪还能留着她的性命,又不甘简单杀了泄愤。府内正好有为婚礼请来的巫师,一番商议后便由路家长辈做主,为路昭昭和路耀宗定下了冥婚。
她的命,从未有任何一刻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换上早就定做好的红色嫁衣,提前备下给路耀宗挡忌讳的棺材变成了二人拜堂成亲的礼堂。
红袍红冠加身后,取出口中塞着的布,路昭昭拼命呜咽哭喊着什么。路老爷以为是求饶,细听来却是对女儿说的。
“我们来世再见,等我。”
路老爷残忍一笑:“来世?你永生永世都别想入轮回,永远是我儿子的!”
下人用穿着红线的针缝住了路昭昭的嘴,血的红与线的红交缠。
将她与路耀宗一同入棺,厚重的盖板落下,路昭昭拼命推着那块木板。感受着身边最厌恶的人冰冷的尸体,她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感到路耀宗就在自己的脸旁边笑着。
他在说,那又如何,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奴隶。
一枚极长极粗的铁钉猛然被钉下,在狭窄逼仄的棺材内她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被扎穿了一条腿。
“一钉断妄念,去其恨,不扰主家安宁,不入活人梦境。”巫师念念有词道。
“二钉断凡念,前尘忘,不挂世间情爱,不思旧日情郎。”长钉落下,另一条腿也被固定在棺材中,下人一锤一锤地,将钉尖向她的骨血中寸寸没入。
“三钉断六欲,脱苦海,不想喜怒哀乐,不惧生老病死。
四钉断生门,此生了,不贪红尘万物,不念父母亲眷。
五钉断轮回,绝魂魄,不饮忘川河水,不走黄泉迢迢。”
随着最后一钉在胸口位置被钉下去,棺材内女子的哭声停下,渐渐没了声息。
路招娣绝望地看着一切,面色灰败。泪早已流干了,恐惧和悲伤让她麻木不已。
路老爷满意地看完这场冥婚,庆幸于儿子在地府也有人伺候,不必做个孤魂野鬼的同时,又担心起自己偌大个家产的归属问题。
“招娣,你弟弟没了,家中只有你了。父亲有个旧相识的陈叔叔你也认得,他家儿子是个会经商,有头脑之人,虽年纪大了些,跟你倒也匹配。我看这样,爹便将你许配给他,好歹认他个干儿子,咱们家产也不至于没落了。”
路招娣一双血红的眼睛抬起,望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你做梦。”一字一句说完这句话,她挣扎着起身,眼神坚定锐利地望着路老爷,满溢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毁了路昭昭的一生,现在又要拿自己做筹码。她不懂,女人的命在这些男人眼里,究竟算什么?
但她不愿卑微,她比路昭昭更加勇敢。若有轮回,她也要做长青而葳蕤的松柏,绝非攀援的凌霄。
下一秒,她猛地撞向了棺材。身边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直到路招娣满头是血,轻轻滑落倒地之时才缓过神。
在路老爷扶起女儿已经软绵下去的身体,气恼着路家要绝后之时,一道冲天的金光自路家祠堂猛窜入夜空,照亮了整个镇子的夜空。
在那一刻,路招娣和路昭昭的灵魂融合了,永生永世不入轮回的诅咒终究没有生效。她们变成了她,保持着孩童的形态在六界游走,漂泊。
她的恨意太重,因此她不甘心就此踏上奈何桥,无牵无挂地去下一世。
于是,鬼族魔女路昭昭就此诞生了。她肆意报复着世间每一户重男轻女的人家,尽管造成不了什么实际伤害,她便想尽各种办法入他们的梦,摄他们的魂。
若无亏心事,何怕鬼敲门。
至于路家......那夜路家燃起了怎么也扑不灭的大火,那火起的蹊跷,劲头之猛让整个宅院没有一人幸存。火光中还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哭喊声,镇上有不少人知道他家如何虐待童养媳,同情的同时多少带些幸灾乐祸。
人们说:“因果报应啊,这是该他家的。”
路昭昭在人间飘零了两百余年,直到她自己都有些倦了。看着那些恶人被自己吓疯吓傻的样子,她渐渐没了最初的喜悦。
可能是时候放下执念去投胎转世了吧。怀着这样的想法,路昭昭抚摸着心口,闭上眼对脑海中另一个女孩儿说道:“下辈子也继续在一起。”
踏上忘川河,却被摆渡人告知因为生孽太重,吸收了过多恶念,她是不能入轮回的。她只能作为鬼族长长久久地活在世上,永远承受这份疲惫和恨意。
美食道川派的一位导师与孟婆算是好友,正在跟进一个孟婆汤改良口味的课题,恰巧在忘川河上遇见了这一幕。自家也有个闺女,因此这位导师最看不惯女孩儿过的悲惨,便把路昭昭带回了鸡腿山。
怕她囿于回忆难以自拔,导师还特意求了已经飞升金仙的美食道创始人为她清除记忆,对外只说路昭昭是自己的侄女。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南沙忍不住问道。
李朝晖挠了挠头:“川派的系主任帮忙保管着记忆切片,结果后来不知怎么泄露了,现在这又成了大家众所周知的秘密。幸好路昭昭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了,可能她也放下了吧。”
南沙回味着路昭昭的故事,不禁心头有些酸涩。
此时时间也到了正午,李朝晖便热情地留她一起吃饭,正好品尝一下自己的毕业课题。
西湖醋鱼上桌,南沙拿起筷子品尝一口,默默地又放下了。
李朝晖只当她是还在感怀路昭昭的命运,便安慰道:“都过去了,路昭昭现在过得挺开心的,修行也很顺利,算是苦尽甘来了。”
南沙泪流满面:“倒也不是为了这个。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藏着掖着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