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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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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热了。
薄薄的草鞋根本抵挡不了地面的热气,日光炙烤着一切,夏狸正顶着个瓷罐往村子里去。
村子围井而建,越有地位的人家便靠那口大井越近。
许是因为梨耐旱,这个村子栽了许多梨树。这个季节正是成熟的日子,青黄色的梨大大小小的挂满了整个街道。
一个声音自夏狸脑海中传来,似秋风般清朗,如明月般皎洁。
“小狸儿。”
“嗯?”夏狸自路旁树上摘了一颗梨,一口下去,口舌生津。此时夏狸正躲在树荫下,看着外头因日光而扭曲的空气,看得入神。
“李玉的事....."
那道声音还未说完,一只年少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嘚!夏狸!”
夏狸惊的一蹦三尺高,而它的主人正因吓到夏狸而哈哈大笑。
“王小二啊,我说是谁呢。”夏狸佯怒,拍掉了肩膀上的手,回过去接着啃梨子。
“诶夏狸,这可是我家幸幸苦苦养大的梨,你不能白吃!”
少年趁机注视着眼前人。
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稍长的头发被一根鸦青带子挽起,规规矩矩的扎在脑后。带子上的银色小铃,摇曳之间发出阵阵脆声。
“小狸儿,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那风铃般的声音又响起了。
“母亲病重,我没这心思。”夏狸直接回她。
王小二困惑着“嗯?”了一声。
夏狸又咬了一口梨子,并未回头。
“没什么,我没和你说话。”
那黑葡萄般的眼睨了他一眼,雪白的腮鼓着,咀嚼还未停。
“吃了便吃了,你待如何?”
所谓出水芙蓉也不外如是。
王小二脑门有些沁出汗来。
他闪躲起来不敢再直视夏狸:“没什么,我家梨多,你随便吃。”
“这小男娃已经迷上你了”。
又来了,这人惯是嘴损。
不理会这脑海里的声音。
扔了剩下的梨核,夏狸拿起瓷罐往日光下走去。
“我就是偷着吃你也不知道。”
......
等夏狸到的时候,井前已经聚起了很多村民。村民们粗布黄衣,戴顶草帽,全一股脑围在井边。
已经有村民发现了她,随后便是几个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李玉病重卧床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开了,等李玉一走,夏狸就成了孤女。
一部分人冷眼旁观,感叹着夏狸的命运;另一部分人则讨论着夏家的结局,瞟着夏狸年轻美丽的面容身段。
他们都会在和夏狸打招呼时,对夏狸目露悲悯,也都会在心里想着夏狸和她的土地。
夏狸已经见怪不怪了。
“闭上眼睛。”那道声音响起了。
一阵悠远而婉转的笛声响起了。炎热,烦躁,杂音,顿时如雪般消融。
清风拂过,夏狸重新睁眼,那些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夏狸捧起装满了水的瓷罐,往家中走去。
这样的情形,饶是夏狸看了几次,还是觉得神奇。
这个声音,准确来说这个人。按照她的说法,她一直存在于夏狸的识海中,但最近有所恢复,她才开始和夏狸说话。
夏狸一开始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后来才发现她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
路途虽不长,但是为了防止水洒,推开院子门时夏狸已是气喘吁吁。扶了一把被晒蔫儿的小菜苗,夏狸重新挺直腰板往屋里走去。
“妈!我打到水了!。”
这是一栋由土墙围成小院,木制的二层小楼。放下门梁,推开木门,入目是简净的方木桌,擦得发亮的家具和明净的窗户。
夏狸径直地往厨房而去。
不过片刻,夏狸已经捧着一碟小菜和米粥,往主屋走去。这栋房子是由已故的夏父选址建成,背阴抱阳,坐北朝南;四面环树,冬暖夏凉,炎热之时屋内自有一股清幽。
踏入房间,空气却明显的高了几度,放下米粥,夏狸去取了些水和新布,又把窗子开大些,把躺在床上的人仔细擦拭了一番,换上新湿布。
“妈?”夏狸轻声唤了一声。李玉那秀气的脸上一片祥和,四肢规矩地放着,整个人如入美梦。
接连几声毫无回应后,夏狸把湿布放下,伸出两指搭在母亲右手脉处,她闭眼屏息仔细感受脉搏。
仍然一无所获,除了那异于常人的高温。
将李玉扶起来倒进了点粥和清水,擦净嘴角,夏狸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夏狸前脚刚走,一道雾气凝成的身影便悄然显现了出来。
她一身素白的长裙,外罩了一个流光素纱,脑后别根碧绿长簪,眉目间精致如画。
那人素手一招,便有淡淡的离散光华被收入她手里。
......
入夜,浓重的黑笼罩了大地,唯有皎洁的月仍是不染纤尘。
早已躺在床上的夏狸却再次入睡失败。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荼蘼姐姐?”这是脑海里那个声音的自称。
周围静悄悄地,只有风吹树林的梭梭声。
夏狸又叫了一句:“荼蘼?”
“没大没小。”突兀的声音自窗边响起。
夏狸循声往去,一身素白的荼蘼正倚在窗边。
很美,但是有点吓人。
”荼蘼姐姐,大晚上,怪吓人的。”
“我去查看了李玉的情况。”
“我妈,我妈她......”夏狸想问,但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自记事起就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岁月。读书,编织,刺绣,耕种,全都是李玉一手包办,记忆里全是李玉的身影。
李玉病史已逾十年,以往每年热症发作之时就会吃一种不知名的丹药,黑漆漆的一颗。一年又一年,李玉肉眼可见的衰老,人如蜡烛般燃烧着。
也曾寻医访仙,但都束手无策。
今晚是满月,清辉满屋。
夏狸默了默:“还有多少时间。”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夏狸接着说:“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有所预感。我只是,只是不甘心我妈都要走了,我还是不明不白。”
一到夜晚,山上总是静得出奇,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显得荼蘼在这夜色中像个谪仙人。
“李玉中的秘咒,源自朱南天的栾青宫。”
“知道病因了?!”
“也就是说,想要解毒的话得去另一界。”
“.......”夏狸刚燃起的希望,突然眼前一黑。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啊?荼蘼你说话怎么大喘气?”
“简单来说就是,借尸还魂。”
“荼蘼姐,怎么现在才说?”
荼蘼面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李玉的三魂已十分虚弱,我刚才去收起了她散出的魂息。不过借尸还魂,需要用栾青宫的凤焰重新烧制一个躯体。”
“那不还是绕回来了吗.....”夏狸只觉得好像有点头疼起来了。
“之所以要用凤焰,是因为其被称为生命之火,这个东西我自有办法。另需要的东西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荼蘼姐,那其他的还要什么呢。”
“首先就是李玉的骨灰。”
夏狸怔住,她想抓住荼蘼衣角,却径直穿过了荼蘼,她跌在地上:“我妈她,她已经走了吗?”
“李玉已入假死,如不解咒就会一直沉睡直至离世。”
“那她还活着啊!”夏狸敏锐地抓住了那点信息,她仰头盯着荼蘼。
月辉明亮,夏狸的脸沐浴在月光中,那黑葡萄般的大眼中闪着明晃晃的倔与雾气。
荼蘼与她对视着,精细地扫过她面上的所有。包括凌乱的发丝,和还未褪去的胎毛。
像又不像,是也不是。
荼蘼伸出右手,“抚”了“抚”夏狸头上柔软繁密的黑发。
“她没死,她会回来的。”
感受着发顶传来的力道,夏狸微微有些放下心来。
“荼蘼姐,你是人是鬼啊?”
头顶传来风铃似地笑声。
“我很早就死了,所以对你母亲的事很了解,放心了吧。”
夏狸下意识往后一退,但却又马上止住了脚步。
“荼蘼姐,你.......你是怎么死的?咱们可以帮你报仇啊。”
荼蘼抱起双手,微抬起头作沉思状。
没一会,荼蘼就重新笑了起来:“谢谢你的好心,可是我是自杀哦。”
“姐你,为什么?”那巧笑倩兮的模样与话语,十分超出夏狸的想法。
“我也忘了。”
刚说完,那素白的影子便缓缓消散,再无踪迹。
屋内只剩一地月光。
夏狸躺在床上,缓缓进入了梦乡。
......
又梦到这个梦。
又梦到这个人。
好亮,月光照的这无垠的水面闪起了无数的星。
好怪,轻风带来一阵奇异的香味和淡淡的酒香。
不由地心都平静。
抬眼望去,远山隐隐的轮廓像分界轴,碎光满溢的星海被它分成了上下两份,难舍难分。
可夏狸还是一眼分出了天地,恍如画龙点睛般,那人点在这副画中。
莫名的吸引着夏狸。
眨眼间,浓雾四起遮云闭月,那人七尺纤身白衣若雪,唯有一根鲜碧的长簪束于脑后,飘然立于云海之上。
似要乘风归去。
“荼蘼......?”夏狸不自地发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却闻声回眸,细眉桃眼,鼻梁高耸,唇红如血,眼角缀一痣,清魅而不妖。
那双含情美目中似有无尽情愫,微垂着与夏狸对视。
像是无声的接吻。
这个想法出现时夏狸猛然回神,自己却已经落入荼蘼怀中,下巴被纤长的双指浅浅捏住。
那张脸逐渐放大。
荼蘼却并未吻上夏狸嘴角,反而吻在了夏狸的眼上。
一触即离,荼蘼脸上只淡淡笑着。
夏狸瞬间福至心灵,荼蘼看到的好像并不是自己。
莫名的情绪盈满了夏狸的心口,似有千言万语却难出口。
手却不知何时自发地抚上了眼前人的脸。
荼蘼双目生出一丝惊讶,她唇角上提,浅笑嫣然,晕染出动人心魄的凄美。她顺从地迎合着手掌的弧度,缓缓阖上双目,如烟般消散。
天地也作烟般散开。
一股轻飘飘的感觉袭来。
夏狸被吸入空中,视野灰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