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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教堂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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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十月末,赫尔辛基的气温已经不再有温暖起来的可能了,路人全都裹上了防风的外套,显得刚从芝加哥飞来的三瓶威士忌就真的有点像没做攻略就买了机票的游客。他们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格兰菲迪抬头,只看见满树金黄的叶子。
但这时不是芬兰适合旅游的季节。极光季才刚刚开始,初雪也还没有落下,就连机场都行人寥寥,显得这座北欧的中心城市空旷冷清得吓人。这正合了这些违法乱纪分子的意,他们在机场的出站口等了几分钟,底层人员匆忙赶到,给苏格兰送来了他的乐器包。
“我接下来的任务不和你们一起。”苏格兰对他们挥挥手告别,“你们在这里等等来接你们的人,然后去赫尔辛基的分部接受身份审查。”
他对着两名卧底微笑,“不是什么大事,顶多走个过场…选在这里应该是因为琴酒要拉我做白工,我现在去见他…在初雪之前应该就能回去日本啦。”
他挥挥手,敲着手机走远,给自己塞上蓝牙耳机,没有等威士忌们回话的意思,于是莱伊和格兰菲迪也就只能站在原地,目送苏格兰和他的乐器包消失在街角。
“…给我根烟。”莱伊说,平静地和格兰菲迪对视。
格兰菲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拿出里面仅剩的一根烟,“诺,抽吧。”他摊手,“但是抱歉,我的打火机在上飞机之前扔掉了,你的呢?”
一提起这个赌局他就来气,心里闷闷的,连带着对约书亚死亡的那份惋惜。这时候格兰菲迪急需一个可以撒气的同事——憋着对身体不好——对莱伊说话就更不客气了。
莱伊略皱一下眉,“我去买。”他说,接过格兰菲迪手中的卖相不怎么样的香烟叼在嘴里,转头往最近的便利店那边走。
…好像完全没挑衅到这个人,反倒让格兰菲迪一口气憋在喉间不上不下。他有说过吗,有时候他真的很讨厌莱伊这种不为所动的性格…也许约书亚的事根本没有让他感到过烦恼。
冷血的家伙…等他端掉组织,他一定要报今天打火机之仇。
莱伊买打火机回来之后没能抽完一支完整的烟,来接他们的人比想象中来的快一点。组织的底层人员把他们两个安排在赫尔辛基的某处安全屋落脚,告别离开,然后就再没了下文。
这很糟糕,因为两人根本不知道组织在赫尔辛基的据点在哪,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难道这就是身份审查的一部分?把他们扔在某个地方不给布置任务,然后等抓到把柄之后直接灭口?
要是没有人联系他们,他们就只能在安全屋里睡觉…但两名卧底应该是睡不着的,格兰菲迪坐立难安了一下午,都打算出门逛逛本地出名的旅游景点了。
“你在北欧没有情报网?”莱伊质疑他,带着浮于表面的不信任神色。他其实比格兰菲迪着急得多。芝加哥的事发生得太快,而且莱伊基本上没怎么参与进台风眼。他不知道他的卧底身份有没有被发现,也不知道组织现在是否正在追查约书亚事件的后续…这种模模糊糊的压力始终高悬在他的头顶,他得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这将是一场心理战。如果他承受不住压力,会更容易暴露自己。
“有是有,”格兰菲迪摸摸下巴,“真的要让我查吗?我们可是来身份审查的,等我查到组织的总部,呃,不会被灭口吧。”
“那不是更能证明你的实力吗。”莱伊随口回答他。
“…是有道理的喔。”
格兰菲迪被轻易劝服了,立刻着手联系他手下的那帮情报贩子。莱伊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
不是你也太容易被说服了点…还是你早就想做了,只是想找个借口而已?
52
苏格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直愣愣地延伸开来,模糊在远方黑压压的天幕下面。路边是堆积四散的尸骨,有些脸清晰,有些脸模糊。他孤身一人在这条路上站定,理了理背着的琴包。
啊,今天的梦不太一样。那边是约书亚,半个脑袋都被炸成碎片,还气若游丝地对他伸出一只手。是的,他确实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他旁边的莱伊和格兰菲迪呢?你们不是应该在赫尔辛基活的好好的吗,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从这条道路偏离。
格兰菲迪死于炸弹,半个身体都成了焦炭,深紫色的眼睛向上翻着,似乎是死不瞑目的模样;莱伊就死在他的旁边,是枪伤,直中眉心的子弹,鲜血让他的黑色针织帽变得湿漉漉的,在无光的天幕下泛出金属的色泽。然后苏格兰抬眼,他看到了格兰,看到了宫野家的两姐妹…看到了松田,看到了zero。那么多残缺不全的躯壳,有些还在痛苦地呻吟,有些汩汩流血,有些死不瞑目,苏格兰站在这些尸体中间,深吸一口气,却没闻到任何血腥味。
他们会死吗?
我得回到那条路上去,苏格兰想,他需要做的是回到那条没有终点的道路上,向着前方坚定地走去…但是他们会死。
意识到这一点让苏格兰感到眩晕。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车窗边。窗外的灯光闪成模糊的彩色线条,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终于忍不住般的复又闭上。
“这里可不是慕尼黑。”他说,“开这么快,明天说不定会收到天价罚单喔。”
银色长发的男人坐在副驾,闻声看了他一眼,“醒了?”他说,然后嗤笑一声,“早就出城了…这种一个摄像头也没有的地方,谁会给我开罚单?你会吗?”
于是苏格兰也笑了,“真幽默,琴酒。”他说,“等我真的变成条子了,我第一时间就是去查你的交通违法记录…我记得你的车牌号呢,可以给你开出很贵的罚单…”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其实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从噩梦中惊醒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他只听见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咚咚咚咚,敲得他喘不过气,脑子也发昏。从芝加哥到赫尔辛基他也没能得到什么休息,下了飞机就又坐上了伏特加的车。他闭上眼之前困得要命,醒来之后也没恢复多少精神。
但是他也睡不着。即使是他,看见熟人的尸体堆积一地也是会感到不适的…真要命,他在心里抱怨,能不能不要再死在我的梦里了?
“…行了。”琴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倒是一点也不幽默,”他说,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再讲下去等会你连狙击枪都端不起来。”
于是苏格兰噗嗤一下子笑了,“别关心我了,”他睁开眼睛往前排看,“你才是剥削我最狠的那个…”
他没想到琴酒正在看他,这让苏格兰一下子收了声。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了两秒,见琴酒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苏格兰对他扯出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微笑。
“睡你的觉。”琴酒最后移开了视线。
苏格兰很听话,他转回他的那个小角落,靠着车窗闭上眼睛。是的,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一点动静都不会有的。刚刚睁眼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伏特加开车很稳,他闭上眼睛之后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这辆车正沿着国道开往一个卫星定位都不怎么全的小城——但是在暗网很出名,以一种不怎么合法的方式。在这种这种高纬度,一年四季的温度都上不去的环境里,小城镇的种植业几乎没办法发展,他于是们最后找到的养活自己了路子是制药。种能在低温环境下生存的高山罂/粟和大/麻,由本地黑/帮牵头,然后采摘,制作,运输,最后形成了一个隐藏在广阔原野里的产业链。
当然,琴酒不是过来买药的。是雪莉的实验,其中一种原材料的供货商刚刚被条子端掉。于是组织研究部又在别处找到了新的货源。这里的环境刚好合适种植,他们也愿意在产业链里加一条附加工序,于是合作达成,只是需要琴酒过去签个合同,带回来一批试验品进行试用就好。
不是必须用到狙击手的场合,按理说只是警戒的话根本不需要动用狙击小组的组长,让卡尔瓦多斯或者基安蒂去明明都可以…甚至可以让莱伊去,他在训练营的评分可是直逼苏格兰。而且莱伊和琴酒上辈子明明配合得很好,几乎让当时的苏格兰和波本有点恶心,相信这辈子也能打出他们专有的默契来。
所以苏格兰坚定地认为琴酒只是故意剥夺他的睡眠时间才叫的他。那么就算他在这辆车上一路闭眼琴酒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琴酒自找的。
汽车在平原上疾驰着,路过低矮的民居,路过荒凉的野滩。苏格兰睡不着,他有点冷,往手里哈气,飘起一片白花花的水蒸气。
他突然意识到,十月快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