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久不成悲》砚则

14、第 14 章

　　林淮之胸前有一个创口，是五岁那年开胸手术留下的。

　　被确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后，林淮之的生活就和普通人有了明确的界限划分。尽管术后医生说过可以适当进行运动，但他依旧被父母严加看管避免剧烈运动。

　　林淮之觉得自己的命大概是活不长的。

　　小时候每回生病，林家上下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他不小心因为一场病先心病再次复发。

　　从记事起，林淮之就常常往医院跑。

　　以至于林淮之十分讨厌从自己家一路到医院的那段距离。

　　小学那会儿，六一儿童节学校有文艺汇演，林淮之和班里那群男生换小品的演出服装，十厘米长的创口缝合之后形成的疤痕狰狞难看。

　　林家人常和年幼的林淮之说，那是童话故事里英勇的王子身上所带有的勇气勋章。

　　年仅八岁的林淮之光着膀子站在学校的公共厕所里，周遭扑面而来的嘲讽声和恶意揣测语气似要活生生将他吞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自那之后，不管天气再怎么炎热，林淮之的校服衣领都不会别开那两颗扣子。

　　原因无他，第二颗扣子解开后就能瞧见那道疤。

　　林淮之知道自己是没有朋友的。

　　门窗紧锁，寂寥的夜晚隐隐约约能听到室外嗡鸣作响的机器运作声，近在咫尺的天花板没有林淮之八岁那时所见压抑。

　　此次彼伏的鼾声让人难以入睡，可偏偏林淮之觉得安心。

　　高中的生活节奏很快，纷至沓来的小周测和半月考瞬间席卷至每位阜衡人的身边。

　　宋柏因着是体育生，文化成绩并不能很好兼顾。

　　不知是第几次小考成绩下发，宋柏本本分分跟在班主任身后到了办公室。

　　许媛指尖轻点自己昨晚刚整理出来的成绩汇总表，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宋柏，虽然现在才高一，但是打好基础才能保证你之后砌房子才不会地动山摇啊。”

　　许媛苦口婆心，没成为老师之前，她不理解为何学生时代的科任老师总是恨铁不成钢看着班级里那些成绩吊车尾的学生。

　　直到她也成为一位人民教师。

　　那些走岔的路，年长者不想让后辈重走一回。

　　她深深的明白，这段平平无奇却又极其珍贵的青春，没有重来的机会。

　　“报告。”

　　林淮之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向里侧的班主任以及微微低头的宋柏。

　　许媛目光移向门口，“进。”

　　待到林淮之在她面前站定，许媛才开口说正事，“宋柏，待会儿午自习结束后换位置，你跟着林淮之一起学。”

　　“以后上课安分一点，不要再让其他科任老师向我打你的小报告。”

　　十一月底，南方的天气依旧闷热。

　　宋柏和林淮之并肩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底下还能听到整个年级的大课间跑步声。

　　所幸课间跑步不是数人头打卡式，否则宋柏这个时候还得下去和大家一起跑。

　　宋柏想着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把位置给搬了，以至于郑玉韬跑操结束上来看到自己旁边空出来的座位懵了神。

　　虽说轮换座位，郑玉韬和宋柏正好轮到最后一排，但平日叫嚣着位置挤得要命的郑玉韬也没想过搬到后排就痛失同桌。

　　转头一看，宋柏就坐在林淮之身边，整个人趴在课桌上打盹。

　　“宋柏，你是不是弄错位置了。”郑玉韬把人戳醒说。

　　宋柏半睁开双眼道：“媛姐让我换的位置。”

　　说完人又继续趴下，没再搭理郑玉韬。

　　宋柏觉得自己真的要升天了。

　　昨晚熬夜赶完那堆理科作业，真的是一支笔一晚上创造奇迹。

　　郑玉韬又看向做题的林淮之，后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谈话放在心上，或者说压根没听见。

　　郑玉韬四下茫然，他就这样失去同桌了？

　　自从许媛把班里最爱在课上搞小动作的两个人拆开后，其他老师的投诉次数少了很多。

　　但林淮之的生活就不平静了。

　　“同桌，老师来了叫我。”

　　“睡了，帮我看着点老师。”

　　“同桌，笔记借我抄抄。”

　　……

　　有回林淮之来不及叫宋柏。

　　“我睡一会儿，你帮我看着老师。”

　　“好。”

　　前一刻林淮之应的好好的，结果下一秒值班老师就出现在教室里。

　　老师从宋柏身边过，他本能反应被惊醒了，“为什么不叫我，刚刚他就从我身边过，吓死我了。”

　　“你放心，老师刚刚没看到你睡觉。”

　　林淮之说的也没错，要是真被抓到自习课睡觉，那名单上必然有宋柏的名字，何至于值班老师点完人头就去查下一个班都没逮宋柏起来。

　　宋柏还爱拉着林淮之在课上唠点零食。

　　没办法，上课困到不行只能用吃的提神。

　　宋柏自己一个人干还不行，偏还带林淮之一起。

　　大多数时候林淮之都婉拒了宋柏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林淮之忌口的东西很多，不能摄入糖分过高的东西，尽量不吃膨化食品。

　　因而林淮之从宋柏那里拿到的都是柠檬糖。

　　天气渐渐转凉，薄荷柠檬糖的清新入口带来的刹那间凉意较于过去的夏末不再明显。

　　物理课，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周报里牛顿运动定律的大题。

　　浑厚的男声穿透力十分强，抑扬顿挫的腔调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猛地提高，时刻提醒那些犯困的学生。

　　宋柏盯着自己手里布满红色大“0”的物理周报，口腔里的柠檬糖被他无意识咬碎。

　　现在这成绩，被他姐看到不得耳提面命臭骂一顿。

　　许是物理老师注意到宋柏出神的举动，把人喊了起来，“宋柏，上来重新写一遍我刚刚讲的题。”

　　方才还在白板的解题步骤被翻至上一页。

　　林淮之默默将自己的周报推到宋柏眼皮子底下，可后者把手压在递到一半的纸上说：“老师，我不会。”

　　“不会？不会还不听课？”男老师语气严肃，“我们班里有哪位同学谁家里有矿吗？还是有同学之后不需要自己出去找工作回家继承家业？”

　　“这个学期准备结束了，过两天你们估计也要填表准备文理分科的事情，学习现在是你们所有人眼前唯一的出路！不要每天都给我嘻嘻哈哈不务正业。”

　　“虽然有些同学确实是可以走捷径参加高考，但是没有文化成绩把持，仅仅凭专业分又能进哪些好大学？”

　　物理老师是老教师了，对班里的刺头学生贯是看不顺眼。

　　高考向来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掉一个算一个，这两年高考本科分数线一年比一年涨的高。

　　宋柏站了后半节课。

　　末了还被点了课后去办公室拿关于牛顿运动定律习题的归纳卷。

　　晚自习，万年不变的站着晚读。

　　稀稀拉拉的书声无力穿透紧闭的门窗。

　　时间辗转来到十二月，冬天来的突然。

　　昨天的他们还穿着夏季校服披件外套，今天所有人就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卫衣和棉服。

　　气温直接对半砍，谁受得了？

　　二十五六度的天只在一夜之间降到十度左右。

　　宋柏手持语文课本，嘴里叼着一支笔，眉头紧蹙扫视眼前的内容。

　　“柏哥，看啥呢？”郑玉韬窜到宋柏身边。

　　宋柏面无表情把卷子往郑玉韬那边怼，“牛二，会吗？”

　　“这一看就是老陈自己出的题，我能写但不一定对啊，你问你同桌多简单。”

　　郑玉韬知道自己的能力，洋洋洒洒写下一堆就勉强拿个两分，要是宋柏信了他的解题思路，物理的老陈绝对不是让宋柏拿回一张习题卷这么简单了。

　　宋柏没再说什么，把郑玉韬赶回座位转头就问站在自己右侧的人。

　　林淮之睨了眼卷子，只道：“先晚读。”

　　莫名的，林淮之话音一落，全班整齐划一的声音似要掀翻天花板。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有了这般的默契。

　　晚读巡班老师在前门粗略看了几眼就去了下一个班。

　　人前脚刚离开，方才凝聚起的声音瞬间散向四方。

　　宋柏余光瞥向林淮之，后者全神贯注捧着语文必修一念课文。

　　林淮之打定主意要过了晚读才愿意教他。

　　晚读结束后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林淮之一眼扫过题目说：“你先把要用到的公式列出来。”

　　宋柏照做，一骨碌写了牛顿运动定律章节的所有物理公式。

　　林淮之看着头疼，“我说是用到的公式。”

　　“这个？还有这个？”宋柏略带迟疑圈出草稿纸上的两个。

　　林淮之僵硬点点头，“嗯……你先用这个算算。”

　　他指了指第一个。

　　总归还是知道要用哪些公式解题，林淮之觉得宋柏还没到什么都不会的地步。

　　宋柏就像那踢一脚就滚一次的木块一样，列完后烦躁把笔一扔，“后面我不会了。”

　　什么牛一牛二牛三，宋柏看着就头大。

　　林淮之默不作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简单几串公式和数据带入，他又怕宋柏不理解，在一旁又画了图做辅。

　　“这题不难，你没学就说不会，难道打算一辈子都死磕这种题？”林淮之把题干的重要字眼用铅笔圈出，又说：“阜衡体特生只收理科生。”

　　阜衡中学的教学制度就是这样，为了保持本科上线率，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学生人数呈完全失衡的情况。

　　在尊重个人意愿的情况下，老师会更多劝学生选择理科。

　　而走体育的学生必须是理科生，艺术生倒是不限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