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饲》涅与白

3、放归

　　一天，画家坐在容器边。

　　我慢慢在他附近游着，尾鳞时而泛着幽紫，时而闪着深红。

　　我有些紧张，又有些隐秘的兴奋。但我没有作出任何表情。

　　人鱼拥有坚硬的鳞片，强壮的鱼尾，和锋锐的爪牙，最快的海鱼都快不过我。如果我愿意，我会是大海里最危险的掠食者。最凶残的鲨鱼都能被我撕成碎片。

　　但上帝让我海鲜过敏。

　　幸运的是，我在陆地上发现了新的猎物。他脆弱，沉默，毫不设防。

　　在某个瞬间，我撞开水面，将画家拽进了水里。

　　水花飞溅，这简直不能更容易。

　　我拉着他一点点往水底沉去，他没有挣扎，更没有呼喊。

　　他凝视着我。

　　微蓝的水光摇曳，如梦似幻，这一刻，时光停滞，死神降临。

　　但在最后一刻，我迅速上浮，“哗啦”一声将他举出水面。

　　画家浑身上下滴着水，湿淋淋的，差点死在自己饲养的人鱼手上，止不住地呛咳。

　　他坐在水缸边缘，掐着我的下颏，哑声说：

　　“你爱我。”

　　我抬头仰望他。

　　“你想杀我。”

　　我撑着玻璃，抬起上半身靠近他。

　　我给了他一个漫长的，冰凉的，海咸味的吻。

　　.

　　画家找来陆地上的各种食物，让我一一尝试。

　　陆地上的植物味道千奇百怪，酸甜苦辣都有，偏偏少了咸，这就是地域差别吗?

　　哦，不对，有一种加工过的植物倒是挺咸，就是吃起来不太新鲜，还有微量毒素。

　　怪事，人类为什么要吃有毒的东西。

　　还有陆地上各种各样的菌类口感倒是不错，就是太淡了，淡出了一片北冰洋。

　　我讨厌各种肉类，生的熟的，都让我厌恶，干呕。

　　我还是一条爱吃海带的人鱼。

　　.

　　画家向我讲述人类关于人鱼的传说。

　　人类居然编造人鱼放弃鱼尾和声音，交易出双腿来追求爱。

　　太扯淡了。我们人鱼只会掠夺，小心翼翼地掠夺，诡计多端地掠夺。我们不是善类。他说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人鱼的歌声能迷惑人心。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哭过，也以来没发出过声音，这是天生缺陷。

　　“你不需要歌声。你光凭外表就能蛊惑人心了。”画家握着我带蹼的爪，吻着我的额头。

　　我享受着他神情和语气中的迷恋与狂热。

　　这让我感到愉悦。

　　.

　　画家给我讲故事，他说，恶龙喜欢积攒财宝。

　　其实人鱼也是一样的。很多方面，人鱼都像海里的恶龙。

　　我想有一天，把画家藏在我暗无天日的藏宝洞穴里。

　　北冰洋的海底，连光都不会和我分享他。那样，他就只属于我了。

　　有时我想把他连皮带骨地吃掉，但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想要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骨血，他的全部。

　　这是人鱼占有欲和掠夺的天性。

　　.

　　画家下水时，从来不会穿潜水服和呼吸面罩。

　　他让我控制他的下潜与上浮。这极大地满足了我，又常常带给我考验。

　　我的尾巴有两米长，我常常让危险的硬刺蛰伏，让优美的鳍纱随波漂动。

　　我绕着他一圈圈地游，轻盈地，优雅地，表达专注而炽热的爱。

　　我吐出一颗珍珠，送给他作礼物。

　　我带着他游，拥抱他，在水中亲吻他。

　　他会抚摸我尖尖的耳朵和深蓝的发丝，抚摸我耳后吞吐水流的细小腮孔。

　　他会触碰我的鳞片和尾鳍，亲吻我暗蓝的眼睛。

　　他爱我的一切，我也是如此。
　　.

　　我时常觉得，一条人鱼对他阳暗的占有欲，他都知道，都理解，都接受。

　　他不是也把我从海里捞出来，养在了自己身边吗?

　　他玩弄我的头发，弄出各种样子，但最终还是觉得我本来的模样最好看。

　　“你是完美的，天生的完美，无与伦比。”画家说。

　　他作画的时间越来越短，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我身边。

　　他告诉我，有人说他疯了，为了一条鱼什么都不在乎。

　　他们懂什么呢?在世俗的泥潭里愚不自知吧。

　　.

　　有人想买画家的人鱼之画，甚至暗示向他买人鱼，

　　“我不会再展出一幅画，更不会卖掉那些画、卖掉你。你是我一个人的。”画家低声喃喃，他不想和任何车西分享我，我很高兴。

　　.
　　.

　　有一天，我回到了那艘破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