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登仙》梦枕粱

1、齐蒙初霁

　　北方齐蒙，云雾缭绕，不见其中。

　　王二今日上山采药走得久了些，不知不觉就走得比往日深了。等到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绿意葱葱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色暗了下来，王二鬓边冒出了薄汗。

　　这深山的晚上可不是那么好过的。都怪自己贪心，这齐蒙越往深了走好药越多，一时舍不下就走远了。

　　王二自小在山下长大，早听老人说这齐蒙是个宝地，里面要啥有啥，只是一点不能太往上走，说是怕冲撞了山上神仙。

　　王二心下嗤道，山上住的哪里是神仙，是修道的高人。只不过早前大家不知道而已，现在大家都知晓了。不过不管神仙还是修道者，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倒也没差。

　　眼下乌云压阵，眼看着是要下雨。要是下雨了往山下走更危险。王二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山顶上走。

　　今日的雾显得更加大，王二摸索着只想在下雨前找一个能躲避的地方。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有弹性的东西。他试探着触了触，发现并没有伤害，头一莽便想冲过去，哪曾想一下子被撞翻了出去。

　　王二心下哀叹，这下赚不到钱不说还要把命搭在这里了。他闭眼等着，落地时却没感觉到疼痛，只听得细微的铃声一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齐蒙的浮云深处，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是极气派的宫殿，画梁雕栋，古朴大气，檐角翘起坐着瑞兽。那兽似蛇非蛇，长着禽首，双翼折拢，四肢带钩爪，奇得是双目微阖，与通身的凌厉不一。

　　虽是修道者的门派，但房屋建筑大气华贵，看上去就像个富庶人家。

　　虽然山雨欲来，但此间极静，竟然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小巧精致的黄铜铃铛，没有风，却也泠泠做响。

　　宫殿檐下独站一个身着宽袖黑衣的年轻男子，他便是齐蒙峰的大弟子玄夜。

　　半山腰误触护山大阵的凡人，已被他安稳送到了山下。此时玄夜闭着眼睛，只有微抿的嘴角泄露一丝情绪。他唇色较浅，墨发披肩，穿着一身黑衣，立在檐下，安静得犹如一幅水墨画。

　　护山大阵又传来响动。玄夜这才睁开了眼。他的瞳仁也极浅，是少有的浅棕色，对视时犹如一盏上好的茶，仿佛整个山中的静都收在这双眼晴里。

　　天边不多时有一男二女三个人乘剑直奔而来。为首的男子等不及直接从剑上跳下来，匆匆一拱手，便叫道：“大师兄！”

　　玄夜已等多时，正是心焦，看师弟师妹们都无恙，忙问道：“怎么样？”

　　青衫男子低了头：“青爻无用，此番仍未找到师尊的消息。”

　　玄夜一顿，不死心再追向：“那二师弟呢？可曾有他的消息？”

　　青爻头更低了：“也无。”

　　玄夜叹了口气，扫了一眼面前的师弟师妹：“罢了。此事本就不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其中一个女子还想说什么。玄夜温和地冲她一笑：“白嫣，先去休息罢。找师尊重要，但你们也同样重要，待你们修整好了，我们再来共同商量对策。”

　　“是！”青爻这才听话回去休整。

　　玄夜重又一个人站在了大殿前，无人时他才叹了口气。虽然意料之中，但也不是不失望。但显然师弟师妹消耗极大，还是先休息。

　　齐蒙山云遮雾绕的，外面的人看不清山里。

　　山下的人只知道里面有修道者，雾气大的时候不要上山采药，此处的修道者与别处不一样，不爱现身，也不收保护费，山下人久而久之也就当做一座普通的山。

　　但在修真界的人眼中，齐蒙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是天下修士仰慕的圣地，毕竟天下第一峰的峰主、修真界第一人，萧百纳就在此。

　　而今天下除了凡人地界，修真势力以四峰为尊，分别是齐蒙、临涧、余其、巫水。其余还有诸多小门派。每四年各峰诸派举行大比，胜者上金石玉砺榜，为天下所知。齐蒙峰被誉为天下四峰之首，历来弟子少下榜首。

　　今年恰好是大比的日子，齐蒙峰主照例不能缺席。眼下大比之日日近，却突然传来四方之地结界松动然。

　　四方之地镇压着魔族，当年魔族、修士、凡人大战之时，由四峰峰主亲自封印，已经几百年一向安稳。

　　如今结界松动，让人不免怀疑魔族要重新出世，那必将又是一场浩劫。众人都盼着四峰峰主能重新将封印加固。

　　传信早在几天前已经到了齐蒙。在这个紧要时刻，齐蒙峰的峰主萧百纳却不见了，连他几个亲传徒儿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在某个清晨就好像人间蒸发了。玄夜找遍了整个齐蒙，都未发现师尊的影子，也没有找到师尊给他们留下的只言片语。

　　几个弟子等了些天，发现再无法联系上师尊，只得下山寻找。

　　青爻几人知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多延误，匆匆打理了下自己复又赶往大殿。

　　齐蒙的正殿内搁着一条玉长案，四周摆放着几个各不相同的蒲团，上首中间空着一个白玉雕就的蒲团。平时萧百纳就在这里同他的弟子们交谈议事。他向来不拘着大家，连正经的座椅都不摆，只是一人找个蒲团，坐着歪着都随意。

　　玄夜坐在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他的对面右下首空着一个位置。青爻挨着他坐，他是齐蒙峰主的四弟子，对面两名女子，一清丽一娇艳，是三弟子鸢眉和最小的弟子白嫣。

　　齐蒙峰人丁不多，峰主只收了五个徒儿，除了二弟子外，都到齐了。

　　青爻打理了之后，褪去一身风尘，显得也有个世家弟子的样子了，但到底没有玄夜沉稳，眼下他眉宇间还是藏不住的烦忧，开口道：“大师兄，此次我三人分别往东、南、西三个方向打探，门下暗线也都启用了，没有探听得师尊消息。师尊以往常去的地方、游历过的地方也都去过，并未发现有师尊去过的踪迹。”

　　青爻的话一出，鸢眉也低下了头。齐蒙已经到了精锐尽出的时候了，仅留大弟子一人看家，其余人全都下山。倾尽全力。

　　玄夜已知无可奈何，他再是老成，此刻仍有不可置信。

　　他们的师尊，齐蒙峰主萧百纳，乃不世出的高人，修仙界少有敌手。一派之主，怎么看都不可能无故失踪。

　　若是遭人暗算，断不可能毫无踪迹。若是自行离去，玄夜想不出理由。

　　不说天下各峰诸派大比之事，就说封印魔族的四方之地结界松动，师尊向来心怀天下苍生，而四峰又是镇守结界关键，绝不可能抛下这责任出走。玄夜这些天早已占卜多次，都一无所获。

　　玄夜其实心里不觉得有人能伤着自己师尊，这也是他现在还能将消息按下，只是暗中寻找的理由。

　　只是时间不等人，各峰诸派大比之期日日临近，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玄夜一则担忧师尊安危，二则担忧师门荣誉，作为大师兄，即使内心犹如汪洋激涛拍孤岛，但面上仍是不显。

　　他抬头，发现青爻正看着他。

　　两人一对视，明白彼此是想到一处去了。玄夜心中稍感安慰，青爻性格洒脱、不拘小节，但心思机敏。有这个师弟在，也能分担不少。

　　鸢眉入齐蒙虽早，是三师姐，但性子喜静，一直沉湎于医学，并不喜爱争斗。如今齐蒙之上，她与玄夜相处最久。

　　玄夜知晓她性格，与外表相反，内心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是比起人，这个师妹更加亲近她那一屋子草木。

　　玄夜与墨昤一道长大，从不觉得寂寞。倒是鸢眉，齐蒙峰上本就人少，还都是男的，不知白嫣上山之前可有感到寂寞。

　　鸢眉沉静少言，比起自己，她与早已下山的二师兄更为亲近一点。玄夜苦笑，也不知为何，二人性格分明天差地别。

　　鸢眉并不亲人，还是白嫣上山后，才感觉她与师兄师弟师妹之间关系近些。

　　玄夜一直以为这个师妹性格淡、一心医术，但时至今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碰头商量对策，才得以窥见这个师妹冷淡外表下对师门的深厚感情。

　　白嫣年幼，挨着鸢眉坐着，此时只觉得有大事发生，虽有点害怕，但本能地信任师门，尤其是几个师兄师姐。

　　空出的位置是二师兄墨昤的。他是唯一一个拜离师尊下山的，与其他人下山历练不同，他没有再回来。离山之时，师尊交代不得以齐蒙弟子之名行事，如今早不知音讯。

　　齐蒙声名显赫，但也高处不胜寒。此时若起争斗，对齐蒙绝无好处。

　　四人正勉力商量对策，一道青芒朝几人直射过来。护山大阵并未被触动，来人并未强闯，只是传讯欲登峰。

　　玄夜挥手接住，青爻一看脸色变得有点不好：“是临涧峰的人。”

　　“嗯。”玄夜看着手中的传讯符，这是他们齐蒙峰的法阵，若有人欲入齐蒙，能提前发出讯息，还能大致感应出对方的情况，“倒是来了不少人。”

　　白嫣不由撇了撇嘴：“他们在西边，与我们来往甚少，跑来我们齐蒙做什么。还正好挑的师父不在的时候。难不成来找麻烦的？还是看上我们什么宝物了？”

　　“嫣儿，此时情况尚不明朗，先别往坏处想。”鸢眉虽出声，却也不禁皱了皱眉。

　　倒也不怪白嫣多想。确有传闻，数百年前北齐蒙与西临涧确因为某些事有过争执。后来因为齐蒙峰主的逆天法力，给压了下去，此事也被封锁。

　　传言双方争执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最后因为齐蒙峰主的武力，归于了齐蒙。此事并没有得到证实。与齐蒙不同，临涧峰是入世大派，弟子众多。

　　玄夜道：“临涧峰来，我们不能不见。如今师尊不在，万事都要小心才是。一会儿，切不可透露师尊不在的事。”

　　鸢眉不解道：“临涧峰与我们齐蒙峰也算同道，且同为四峰之一，莫说守望相助，至少在魔族封印一事上能达成一致。若能得他们相助，也是好事，为何连他们也不能透露？”

　　玄夜抬头看了眼鸢尾，分析道：“如今时节特殊，师尊失踪得蹊跷。若是他人所为，这个人选不多。临涧峰与我们素不怎么来往，这个时候带人过来，不知用意，还是小心为好。”

　　“嗯。”青爻抱着自己的剑表示赞同。鸢眉颔首。

　　玄夜道：“既如此，我们便去迎他们。”

　　四人步出殿外，下了白玉阶梯，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白石平台，两侧各有立柱。

　　立柱上仍蹲坐着那微阖目的兽。立柱通体阴刻花纹，似有流光流动其中。平台接着的仍是往下的石阶，石阶尽头又是平台，如此绵延，直至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