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侬礼安

24、刺相刃

　　施耀浑身酸痛，他捂着手肘踉跄站起。这时身旁有人疑惑道：“施耀？”

　　施耀身体打弓，像炸毛的猫。他把拳头转向右边。就在刚才，他听见指腹摩擦在扳机上的声音。施耀不认得说话的人，听声音也一时分辨不出，对方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没等施耀发散思考，对方先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施耀立即一拳头捣过去！

　　这一拳劲风十足，毫不怀疑揍脸上会被打掉牙齿。对方哇靠一声，被身后机灵的往后一扯才好险避开。

　　下一秒，一发子弹直朝施耀肩膀射去！对方喊迟了：“先别动手！”

　　不待施耀反应过来，紫色电流打直成线飞速截住子弹，捆绑、碾压，砰一声爆破！子弹被电流碾成齑粉，闪着星子飘散在空中。

　　对方道：“异能？敢情你看得见啊！”

　　施耀没听见他的话。他耳膜鼓动，被这一炸炸懵了。一群人齐齐倒退闪避，以为动静是他弄出来的，见他要进攻，马上举枪扫射。施耀哪里清楚眼前状况，只是感觉气氛不对劲，更加警惕而已。

　　尉迟朗在他周身织起一张电网，替他挡掉攻击。一时电流声不断，齑粉连成白雾散在空中。

　　施耀想往后退，却感到背后发麻。一往前，就感知不到电流了。他意识到自己被保护着，轻声道：“小紫？”说着又往后倒退，直到背部贴到电网才停下。

　　突然，有人喝道：“都散开！”

　　一帮人齐刷刷开道，一管长炮在正中出现。这女生臂力惊人，肩扛炮筒，目标对准施耀。见她这样，原先开口的人大骇，马上道：“先别动手姑奶奶我还没验证！”

　　“马上！”女生拧眉大喝。

　　方才尉迟朗顿过几秒。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些子弹不是思想笼政府惯用的三维子弹。于是去感知散落在空中的星子。果不其然，他的眉心轮振动起来。这下他明白了，是水晶子弹。

　　他们手里的枪支居然是伪装过的电磁枪。

　　虽说施耀没被污染粒子黏附，中了水晶弹不会丧命，但绝不好受，不躺个十天半个月难以恢复。幸好他反应及时。

　　只是这帮人怎么会有电磁枪？尉迟朗转而看向那筒长炮，眉心振动得比刚才还厉害——炮弹里有更高频的能量。

　　那人喂了一声，改用拳头冲施耀的肩膀压了压，道：“施耀我不过就动了你一下你就这么对你情比金坚的同学吗？”

　　尉迟朗盯着他动作。

　　施耀又是一拳砸过去：“你到底是谁？”

　　这人按住指向施耀的枪口，继续上前一步，道：“我冯一翼啊你不记得？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比以前更帅了，你认不出来正常，但你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不会吧我声音可是跟泉水一样叮咚有力辨识度高过埃菲尔铁塔的啊！”

　　话音一落，小纸人没忍住，蜷起身体，双手捂着肚子。若是关楠在现场，会看见一排“哈哈哈”的文字飘到眼前。这是被冯一翼荒唐无稽的比喻给戳中笑点了。

　　这人收回触碰施耀的手，道：“再次确认无误。”

　　钟晓敏这才收回炮弹，一帮人见状再次围住施耀。冯一翼简直要被她吓出病来，这可是保命家伙，一共才配了几发弹？一发轰出去这儿就埋了，不能随便用掉。

　　施耀正要开口，这时另一道声音抢先道：“要么是以为你早死了所以认不得。”

　　说话的叫赵卿卿，她朝冯一翼笑了笑。她眼珠亮如粼光，瞧着纯洁无害。冯一翼却作没看见。

　　尉迟朗见事态缓了点，便撤离了一半电网。这群人就算端着炮弹也干不过他，他先后退一步，不过是给施耀留沟通的余地。

　　若是施耀没有失明，他会惊讶于眼前的状况。他们跟他一样非常年轻，有他熟悉的说笑过的；有他打过照面却没交谈过的；也有后来才进社的新同学。包括冯一翼在内，其中大部分人在蒋铿锵嘴里是失踪名单，都是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过的；他们变成脓液，跟先前缠着施耀不放的沙发合为一体，直到被小绸心拔出来扣下。

　　然而事实是，这些同学都还活着。

　　尉迟朗也认出这些面孔。他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态，均面色红润，衣着整齐，肢体动作与常人无异，此刻气氛剑拔弩张，一概神色色厉，若不是冯一翼认得施耀在先，恐怕不止发一梭电磁弹。

　　他由此判断出他们不是电磁人。不过出于谨慎，还是让紫瞳单眼隐去外相，辩识他们的脸是否做过伪装——

　　ACE监督部握有各区火拼帮派的名单，尉迟朗必须确认他们与最强少年帮“焰火霸组织”无关。

　　一通对比后，尉迟朗确认没大问题，便彻底撤离电网。进得相册后，居然会接触到非体验者，还是柠檬社里的同学，果然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先看看事态怎么发展，大不了直接灵魂出窍夺舍一人带施耀走。

　　他思考间，小纸人一直单脚立在施耀跟前，看起来呆呆的。打定主意，小纸人便飞起来，扑到施耀脚踝，牢牢扒住，然后火速揪着他裤腿往上爬，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钻进他衣服里，后背贴着他腹部一动不动了。

　　施耀心神紧绷，压根没感知到它的存在。

　　众人：“……”

　　钟晓敏走上前去，用枪托点点施耀肩膀：“喂，你真是施耀？”

　　赵卿卿上前一步：“放心吧晓敏，我用了老师给的光学检测仪，没测出一点污染粒子浓度，他不是电磁人，一翼没说谎。”

　　闻言，尉迟朗投向她手中的东西，几秒后紫瞳单眼告诉他答案：是ACE监督部使用过的光学检测仪，但被改良过。

　　光学检测仪是实验部门研发出的专门用来检测人体能量场的器械，在旧世界大灾前被投放至废土使用，以此分辨伪装成人类的丧尸。须知，没觉醒的人是无法开启三眼轮的，也就无法看见人体上神秘的能量场——

　　人体四周绕有多彩的光芒，一般显现出来的有七个主要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其余暂不细表。它们源自磁场、紫外线辐射、化学分泌等。

　　既有能量场就有振动频率，从高频到低频依次排序。丧尸这类群体属于低振频生物，能量场颜色是乌黑色。

　　使用光学仪很简单，只需直接拍摄人像，透过对比颜色进行辨别。当时旧世界大灾还没爆发，ACE监督部和卡司会的人一直暗中用其进行排查与清扫。之后丧尸潮全面爆发，部分人类因此而觉醒，加上丧尸被彻底消灭，不再需要用到，也就渐渐搁置埋尘。如此，这台检测仪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尉迟朗记得自己签下过销毁器械的文件。

　　有人暗中将器械运走了，又或者是转手卖掉了。

　　那么，这位同学嘴里的老师是谁？

　　冯一翼不满意了：“那还有假啊？！美猴王吗他？火眼金睛在我这儿好不好？”

　　赵卿卿把光学检测仪收好，朝冯一翼笑了笑。冯一翼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两步，嘀咕道：“靠笑起来更恐怖……”

　　钟晓敏搡开他，骂道：“闭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又没见过他。”

　　冯一翼收回电磁枪，插着兜在原地蹦跳两下，围着钟晓敏转圈圈，道：“你信我就得了，就是施耀，我要有他这逆天脸蛋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日夜自拍传社交平台等资本上门搞接戏拍电影做影帝拿大满贯。真的，你兄弟我不骗人，比真金都真，咬一口咯嘣掉牙那种。尤其是你大姐大。”

　　施耀：“……”

　　“信你个鸟蛋，上次老娘差点被你害死。”钟晓敏抬眼皮斜睨他，伶牙俐齿地骂道：“赶紧滚蛋，生你聊不拉屎的蛋去，整天吹的什么西北风没冻僵你脑仁。”

　　“信你个鸟蛋？”冯一翼重复一遍，说：“好好好。”他往前走几步，将烟从地上捡起来。施耀从天而降时吓得他一哆嗦，烟没夹稳掉了。他说：“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还能抽。”

　　这家伙年纪不大，刚满十九。他把烟递到施耀嘴边，说：“兄弟，来根解瘾的烟？你眼睛怎么回事？抽的哪门子风签捐献器官协议把眼睛给了凤凰移植所？”

　　施耀：“……”

　　这空当，他终于想起冯一翼是谁了。这人说话的确是这副口吻，贱兮兮的，奇奇怪怪的，要他总结，就是学到点什么就拿来套在话里和人进行交谈。

　　施耀没见过蒋铿锵之前就曾轻信过他的话——“蒋铿锵这人嘛花见花开人见人爱，你看他对小关楠的态度就知道贼好相处一人。脾气好尊重人，会耐心解答别人的问题，你要有不懂的找他就是，他牛逼，懂很多知识。”导致他对蒋铿锵有几层厚的滤镜。结果，人蒋铿锵根本反着来，让施耀深感什么叫“巨大的落差感”。

　　靠得太近，施耀闻到冯一翼身上浓重的烟味，一把推开。不是出于警惕，而是他讨厌烟味。冯一翼真是死性不改，圭老头数次警告过他烟酒不能沾，因其会腐蚀大脑，瓦解人毅力、破坏人忍耐力和注意力，沾一点就上瘾。他不听劝，死抽，还一天三包。施耀无法理解，抽烟有害健康，搞不懂他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肺管已经黑了吧！

　　钟晓敏也讨厌二手烟。她夺走冯一翼的打火机，把头上的绒线帽摘下，直接从后套到他脸上，打结蒙死，拽着帽沿的流苏球往后退，满脸不耐烦：“滚蛋！”

　　冯一翼双腿打直，鞋底在地上磨出一条线，他无所谓地朝施耀挥手道：“兄弟别急别急啊，我大姐大罩着你！”

　　钟晓敏将他拖到沙发，冯一翼直接躺尸，这时一帮男同学冲来，围着他俩起哄，钟晓敏头也不回地走向施耀，大家只好架走冯一翼。看得尉迟朗忍不住发笑，心想少年人还真是乐趣多。施耀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一点轻松惬意的氛围，不过，仍没放下警惕。

　　钟晓敏打出个手势，围着施耀打圈的电磁枪这才齐刷刷往回收。冯一翼的异能是身份检测，发动异能时需要触碰人的肩膀，钟晓敏感觉他人虽油腔滑调，但还是有轻重的。

　　大家散开，不待钟晓敏发话，先去捡散一地的资料。

　　这些人本来在整理资料，这里空间很大，却没有桌子和椅子，只有沙发和睡袋，外加几台大型运作的机器，空中布满交织的黄丝线，线上爬着一堆闪着红光的数据蚁；他们便让觉醒水系异能的清洗了地板，就地办公，有需要用到笔时就贴着墙书写。

　　借用紫瞳单眼，尉迟朗快速地浏览一遍。都是A4空白纸，没有字，只有图案。讲作图案，其实不太准确，因为看不出具体造型、色彩结构等，除了鬼画符，尉迟朗想不到其他词来描述。

　　等他好奇内容究竟是什么，将视线锚定在其中一张纸上，才发现并非没有字，而是它们都“活了”。

　　它们在跳舞，毫无拘束地跳，毫无规则地跳。时而调转位置，时而叠加在一起，时而静止不动。瞧着像在分工合作演出，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跳出纸张爬到人手上。

　　正巧，这会儿尉迟朗看见有些字儿跳到钟晓敏的帽兜里，去拽她挂在脖颈上的耳机。

　　钟晓敏见怪不怪，手指一弹，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字儿便被弹飞了。它们在地上滚了几圈，咻的又跳回到原点，继续参与表演。

　　有趣。为了不被有心者偷窥到具体内容，居然还用上了异能，看来这些资料很重要。尉迟朗再转念一想，这异能倒还挺实用的，不知是哪个小家伙觉醒的？要给调查部的人知道，保准当个宝贝供起来，这用在红档情报上可不得了，容错率能提一半。

　　“我钟晓敏。冯一翼说认识你，你也是社里的同学？”钟晓敏往嘴里扔了颗泡泡糖，而后盘腿在地，将一叠纸卷了，塞进羽毛球筒里，抓着它敲打施耀的腿，命令道：“坐下答我。”

　　施耀没动。一是不清楚四周状况不敢轻举妄动，二是不爽她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在场约莫三十人。柠檬社绝大部分同学在完成毕结后会进入废土各区的重点觉醒机构工作；有些人觉醒得快学得快便也走得快，因此同届也不见得打过招呼、有过交情，更别提不同届的。而在座的都因社里的惊变暂缓了学业。大家边把资料纳进羽毛球筒，边盯着施耀看。

　　冯一翼摘下绒线帽，摸出短刀仔细擦拭，刀片上映出施耀的脸。

　　“那么警惕干什么？这儿一堆人打你没商量，”钟晓敏抱起双臂倚靠在沙发边上，冷哼一声：“傻逼。真要害你等现在？”

　　施耀“……这是哪里？”

　　钟晓敏挑衅：“你老几？”

　　施耀只得坐地上。他没摸准高度，摔个屁股墩儿，捂着尾骨一语不发。

　　钟晓敏这才盯向他腹部，问：“你肚子那个纸人是怎么回事？”

　　这纸人断了条腿，脏兮兮的，如果不是看起来弱小无害，刚掉下来时会被他们当作异物攻击。这纸人见他们上前就吓得往施耀身上钻，钟晓敏有点怀疑这是施耀养的玩物。

　　在思想笼，有一群人专门售卖各种奇怪的物品给人当玩物；钟晓敏是资深网瘾人士，常年深耕于各大网站。在一些暗网的直播间中，她曾亲眼见过一个淫/欲/者与植入意识的矿泉水瓶进行交/配。

　　钟晓敏打量施耀的神色，他有黑眼圈，却也没有黑到不能看的程度，应该没有什么变态的性瘾？长得倒挺好看的，可别有什么恶心的癖好。

　　施耀马上撩衣服摸肚子，很快在下腹部的位置摸到小纸人。

　　钟晓敏：“……”

　　小纸人一动不动，纸身被施耀的指腹按着。

　　施耀边摸，边喜道：“小纸人！太好啦！原来你还在我身边！”

　　尉迟朗心道：“他是不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施耀弄得他痒痒的，这纸身本来就软趴趴，被他上下来回蹭几次，身上起皱巴了。尉迟朗无奈，心想行吧行吧，活了三十来年还没被人这样摸过，毕竟靠近他的都打不过他，随便吧，他爱摸就摸，让他确认一下也好，省得他老担心受怕。

　　不过，被施耀这么一闹，尉迟朗才觉得自己贴得过下了，忙往上移点位置。

　　钟晓敏敲打地面：“喂，我问你话。回答。”

　　施耀捂住小纸人，警惕：“它是我朋友。”

　　小纸人从他指缝间探出头来。

　　钟晓敏道：“名字。”

　　施耀没忍住：“关你屁事。”

　　钟晓敏噎住，朝右边招了招手，“那你怎么进来的？”

　　赵卿卿过来贴着钟晓敏坐下，她把手挽过去，拨了两下钟晓敏垂到胸前的长发。

　　施耀：“我就莫名进来了，你让我这个瞎子答你？你脑子进水啊？”

　　说话间他右手食指一直抚着小纸人。

　　“你觉醒异能了，”钟晓敏终于骂道：“哪瞎了？三眼轮摆设用的？刚不挺能横的？损了我们多少子弹？瞎！我看你脑子才进水，进的还是水银，毒得你话都不会说了。”

　　施耀闻言愣住，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两声。钟晓敏听得清楚，很想甩他一巴掌。

　　他们说话间，赵卿卿动了动鼻翼。她闻到施耀低落的烦闷的压抑的情绪，脸色顿白，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赶紧缓慢地一呼一吸起来，如此来回几次，才总算把这些能量从肺部呼了出去。即便如此，她感觉还是被锵了层皮——施耀的状态很差很差！毫不夸张地说，离哀恸欲绝只差一步。

　　她的异能与感知情绪有关，能凭借嗅觉闻出对方当下的情绪状态，以此判定对方是否讲违心话。兴奋、愉悦、愤怒、哀伤、悲痛、憎恨……，每一种情绪都无法被掩盖，它们总是围着人类打转，如果不将其释放就永远存在，日子久了，它们甚至会结成凝滞的能量团深埋人体，扰乱人气场，影响人精神。

　　赵卿卿扯了扯钟晓敏的头发，钟晓敏低头，看见她将自己发尾分成两撮，摆出个叉。

　　意思是：没有说谎，但他情绪不稳定，我怕他爆了，你先别惹他。

　　钟晓敏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温柔点：“其他人呢？门口的机械狮头人怎么没将你枪成筛子呢？”

　　“那你怎么也没被抢成筛子？”施耀道：“都变成纸片人了。”

　　“纸片人吗？”钟晓敏抓重点：“谁弄的呢？你怎么没事呢？”

　　施耀：“……”

　　他指腹蹭着小纸人，回忆道：“一个黑衣人，他抬头看到我们后我听见了咔嚓声，接着大家就变成了纸片人不见了。我是因为老虎护着才没事。”

　　“这样，”钟晓敏道：“老虎是谁呢？”

　　施耀不耐烦：“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钟晓敏要发作，赵卿卿拽拽她头发，她只得压下脾气，说：“你回我我就告诉你，说到做到。”

　　“胡龙彪。”

　　“行，搞明白了。”钟晓敏用羽毛球筒敲打地面，“大家都坐过来听。审完了，没问题。”她把泡泡糖吐到纸上包好，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个知情人。——这里是李老师给我们找的安全屋，大家都是柠檬社的，就不多介绍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社里还发生了什么事？”

　　施耀抓重点：“李老师？李海峰？”

　　钟晓敏：“不然呢，社里还有其他老师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