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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出戏 ...

  •   舆图上的目标点离得越来越近,周边有了繁华的迹象。
      而这一夜的夜宿,或许是进京前的最后一次搭帐。

      “将军,可有笔墨纸砚?”竹醉熟练地晃悠进帐内,迎面撞见正脱了上半身的人…脚步一转,连忙背过身去。
      耳垂处,爬上绯红。

      余晏勾过衣服,披上,回答:“有。”

      “嗯…”多站了几息,竹醉才偏过身子,“那,借我一用。”

      燃上烛火,竹醉特意挑了个避开余晏视线的角落,点墨,落笔。
      纸上,淡痕几字——“庾青云之父庾雄。”

      把墨渍吹干,竹醉将纸对折,郑重其事地塞进衣袖里,吹熄蜡烛,爬起身来,钻进了榻上被子里。

      身侧的人睡熟了。

      竹醉仰面望着顶处的布,上面,映着彩色条块,应是一般锈彩,蛮漂亮的…他侧过身子,看向一拳之隔的人。

      凌厉的脸部轮廓上,沾染着戎北气息。轻阖眼眸,视线向下些,直挺的鼻梁下,薄唇抿着…呼吸清浅,若非凑近了,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竹醉望着他,眼神游鱼一样,从他眼尾滑溜到唇角…看得有些入迷。

      怪了。
      近日怎么总是想看他?

      入京之时,城中百姓半是赶集半是好奇,先前只闻圣上想见枭雄,寻常之辈却又从未听过什么“余晏”“余将军”…反正,啥也不懂,目的各异,却冥冥之中形成“夹道欢迎”之势。

      唯有车夫明白知晓,这车轱辘被踹了多少脚。

      不过也怨不得别人,买菜要买鲜,买玩意儿要趁天…是他他也烦,踹一脚车轱辘都算轻了。

      “诶,‘落梅军’听过吧?”

      “落梅什么鬼,只听过腊梅。”

      “井底之蛙!见识浅薄!”

      “哟,你见识广…也没见你扑腾两个翅膀啊!”

      “偏了偏了,咱说这‘落梅军’啊,名声浅,实力却深呐。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那余将军戍边十余年,把那戎人驯服得丫鬟似的…你不晓得那些武人弟子,巴巴地望着人想拜入麾下…也就都城的人,大字识两个,鸟都不知道啊…”

      ……

      入宫之时,有番繁复的礼仪流程要走。

      竹醉不动声色,披着件顺来的外衣,轻飘飘地溜走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皇宫,呵,亮着光的地府罢了。

      他凭着几乎不存在的记忆走了两步,还是认命地问路。

      问得隐晦,半天没人会他的意。

      竹醉轻拢衣袖,想想,从兜里捞了点银子,再问,直走走几步左拐都明明白白了。

      “啧。”他掂量掂量剩下的银子。
      都是宝啊。

      他要去的地方,有个江湖称号——耳目帮。
      怪难听的一名儿,取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竹醉立在门口,将衣袖间的墨纸,同银袋一同交予守门人。

      若他记得不错,规矩应是这般。

      守门人两手接过,探探银子,后将墨纸递到内间。

      牙目帮对面,是家面馆。
      专为了“来人”等回信而设的。

      竹醉从腰带里抠出点碎银,要了一碗招牌拉面。

      这家馆子,面出锅时香气漫天,用料也实诚…牛肉片加的啊,腮帮子嚼疼了,碗里保证还有三两块。

      “客官,面来了!慢用!”

      “嗯。”竹醉捧过比头还大的碗,齐完筷子,轻轻搅和。

      用料诚,香气不会折损;做法佳,味道不打折扣。

      竹醉低头,几乎是埋在碗里,细细品啄。

      同之前欢喜的,尚还一般无二。

      “公子,这是返银。”牙目帮里有人出来,将另缠了一根红丝线的钱袋双手奉上。

      竹醉低眸看了眼,微滞。
      鼻尖萦着清鲜的面汤香气,而眼里纯然只包纳了这根红丝线。

      “公子。公子?”

      回过神来,竹醉朝他展颜,伸手取过钱袋,说道:“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

      听人说,今日皇帝心情颇好,留了余将军赏园、望星,瞧这势头,也是要在皇宫里宿个几晚上。

      竹醉清闲之至,着实按当日所说,去尝些零嘴,赏些字画,听些曲笛…一派派闲完,坐在茶坊里小憩时,坊内坊外骤地轰然。

      他从软垫上坐直,向楼下垂眸。
      下雨了,天地间雾蒙蒙的,耳畔落下淅淅沥沥的响动。

      外面的街道上,闹喳喳的,左拥右挤尽是人…有几位不顾雨,匆匆蹿进茶坊,大袖一挥要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后,大声:
      “哎哟喂,庾雄卒了!!”

      “谁?大将军?!”

      “怎么个回事?怎么人突然就……不是昨儿个还活得好好的吗?这年头,这么好,还兴暴毙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刚听那些被打发的小喽啰们说,这大将军,嘶…连亲儿子都扔了…不死不知道,一死吓一跳啊!”

      “什么死不死的,注意措辞!你也不怕那庾雄的鬼魂飘过来,半夜绊你一跟头…”

      “不是,大爷,您这直呼名讳也没好哪去吧…”

      轻晃茶杯,竹醉仰头饮完剩下的一口,冰冰凉凉的,像股清流灌入腹中…他连忙坐直,轻皱眉。
      看戏看太入神,茶水都冷了…

      不出半时辰工夫,茶坊里的人多了一倍不止,为躲雨还是为赶热闹,谁也说不明白,认识不认识的逮着桌子就是坐,围了一群囊挤就开摆。

      “我算是打听明白了,都听我说!”

      “说说说,就等你说呢。”

      “这庾雄,还真是该死啊!还记得之前这庾雄带了个小公子去射御赛吗?亭内亭外全是人,他说那他儿子…我当时瞧着,就觉不对啊,怎么生出个儿,八九岁,长得比老子二十岁还壮实…你们猜怎么着?换了,换儿了!”

      “诶!我刚听人说他扔了亲儿子,你这消息有头有尾,继续继续!”

      “换儿子,欠条命啊!还有还有,几天前余将军进京面圣,知道吧?不知道也没关系,余将军领队,几十上百场仗,基本没输过,最近戎人还自甘退百里……比那庾雄厉害多了,不过,人还没封什么呢…一次军功没领…为什么?!庾雄给压着的呗!”

      “这…庾雄,妈了个姥姥的!”

      “这种人呐,死有余辜。”

      “难怪天下大雨,淹死他娘的,下地狱都滑他两跤…”

      “不过,谁杀的啊这是…为民除害,拉出来褒奖褒奖!”

      “拉个锤子,真拉出来人就凉得透透的了!”

      “也是…当初有人就是那么被杀死的,不过这事儿说来也复杂…要是律令真有那么好用,就庾雄干的这些事,早死了,还活得到今天?王八跑兔子,搞笑嘞?!”

      ……

      一壶茶,续了矮杯一杯接一杯…竹醉听着谈论话题越来越豪放,宛若脱缰之马,犯了忌讳都浑然不觉,轻笑:
      果然得是茶坊,能说的不能说的,长了耳朵都能听到。

      “公子,还需添茶吗?”童子青衫,欠身一问。

      听得意犹未尽,竹醉扬眉:“需要。”

      “好的,公子。”从旁推过热水壶,这人添茶时,整个身子都扑到桌上。

      竹醉欲言又止,看了他几息,才明白:
      支着个耳朵听热闹呢。

      难怪…他晃晃空荡的茶杯,问:“这庾雄同余晏将军…怎么了?”

      “这…”童子往四周探头,贼里贼气地压低声音,“公子,我可只与您说,莫要传出去,也莫要说是我讲予您的。”

      竹醉乐呵呵地接了这“交易”,“那是自然。”

      “这庾雄,青年一战成名,回京入驻大将军府,便未再战。可朝中总有能将,像那位虽刚进京但却有十余年将龄的余晏。你猜有什么干系,这庾雄啊,连年扣了人的军功…扣法龌龊的我都说不出口…要不是他卒,啊呸,死了,都没人知道这事儿,早烂肚子里成渣子了。”

      “这么说,”竹醉倒没想到人一死,抖出来的不止一事,“他该死了?”

      “个杀千刀的…”

      等茶续好,竹醉抿了一口。
      清香里,回味甘甜。

      租了辆马车,竹醉在茶坊门口等车。

      雨渐大,房檐都显得无力,雨丝斜着飘了半身,衣襟上湿答答的…竹醉退了两步,又被身后同躲屋檐下的人挤出来几分。

      “……”真是够了…
      竹醉索性退出来,仰面看了眼势大如洪的雨,没顾什么,越过房檐遮挡,向前迈了一步。

      凉丝丝的触感从头顶打到耳垂,从指尖沥到小腿…心头燃着的,怨着的,念着的,好似一瞬间散成云烟了。

      “哎哟哟哟,朝廷听到风声了…”

      “蠢成什么样,别人呲声儿的,咱听别人的风声。”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我听某个小官儿说,皇上给余晏余将军升官儿了!还特地提了一嘴什么‘明珠蒙尘’…还不够明显吗?!”

      “明珠蒙尘,哎哟,这感觉来了哈…”

      踏上马车,竹醉看了眼湿着粘在身上的衣服,轻叹气:傻子一个。挑着软榻坐下,跟赶车的说道:“出城。”

      “好嘞!公子坐好便是。”

      “嗯。”

      马车内,暖炉燃出极淡的香。盖紧的窗幕,厢内温度持续攀升。

      竹醉斜靠软枕,不知是热迷糊了还是怎么的,神情有些恍惚。

      牙目帮。

      他走得有些久了,若非有些“庾青云的使命”要完成,他都快忘了:
      这“破”帮,还是他的手笔。

      果然不能让有仇的人有钱…当年,腰腹缠满了钱银,他满心便是报仇,“我不仅要什么昭雪,还要他一命抵一命…”
      不然,为何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呢…

      要说,有些人,不死一次,有些事,就永远藏在外人忌惮的目光里,包安稳的。

      牙目帮跌跌撞撞走了几年,最终被压倒。

      死前,他站出去,说道:“杀我一人即可…我不信那些我手刃的,算得上个人…拼拼凑凑,我来抵,够了吧?”

      有人说,他就是原始情怀没洗干净的野蛮人,丢不了血腥气…

      有人说,他就是死个千十百来回,也抵不了一点人命债…

      也有人说,虽所行不端,但刃下的俱为罪人,或也能抵…

      管它呢,说便说去吧。那具身子,早被撕裂成碎片,散着血珠蒸进空气里,绵绵腻腻的…

      不过,倒是没想到,这“破”帮,捡着壳儿,翻过来就是盖…碰运气的事儿,居然还在…

      “公子,到了。”赶车人停好车,连喊四五声都没听到回答,慌了,“公…公子?公子?公子?”

      “这可怎么搞…还睡着了…”赶车人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灵光一现,他猛地敲自己脑袋,疼得呲牙咧嘴。

      你妈,里面是个公子又不是娘们…掀开看啊!!

      只是,他指尖刚碰上车帘。

      身后马蹄踏地有声,想来驱驰相当狠厉,交错的蹄声如雷,滚滚而来,落在耳膜上,跟谁揪着他脑袋当木鱼敲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转身。

      身前,一人立于十来人马前,眉眼冷如冰窖。

      余晏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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