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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温岭的微信好友申请在黄昏前发送,到秦知白看见时已经过了小半个钟头。他在瞥见对方的头像时迟疑了一瞬,对着备注才确信就是那就是房东本人无疑。

      疏忽了,他想,按理该是他先去加对方才对。

      他的房东人看着清冷,用来当头像的照片却是另一种风格。

      秦知白多往页面左侧的小方格上扫了几眼,仍然很难相信这是温岭会用的头像:狸花半眯着眼睡在墙边,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前面,光是在屏幕前看着,都能感受到安宁闲适的意味。

      一如对方给人的感觉。

      他见过的大学讲师或教授,所用头像不外乎山水景色书法作品,年纪轻些的花样才多点。

      秦知白猜想着温岭用这个头像发通知反差该有多大,又想,其实生活号和工作号分开也挺常见,那他手上这个大概是作生活号用的。

      或许是盯着看久了,他甚至还生出点错觉来:这猫的神韵和温岭有种莫名的相像。

      输入框里仍然一片空白,秦知白想了想还是敲过去一句寒暄。然后再过几秒消息弹出来,这只小猫拍了拍他。

      [下次过来的时候,先联系下我]

      [还有钥匙没拿给你。]

      秦知白回他好,温岭的消息很快又发过来,顺便和他约了正式搬过去住的时间。

      聊天界面安静下来,秦知白揉了揉眉心。

      温岭。他反反复复嚼着这两个字,到底品出些意味来。温姓如其人,是温润如玉,那么“岭”字该作何解?仅仅是山川的意思吗。

      回江城大学的路上他已经搜过温岭的信息。C大官网上的教师简介不长,不过本硕博毕业院校、研究项目和现就职的学院,能推出对方是那种天赋型选手,大学前跳过一级,博士生涯没有延毕,除此之外再无太多有用的信息。

      秦知白正要切掉页面,先前加载了半天的一张照片终于显示出来。

      是很常规的入职照,和他下午见到的本人差别不大,面容清俊,眉眼分明温润,却像是能看透一切。

      ……一位年轻的教授。

      -
      秦知白正式搬进那栋洋楼是在周五,他到门前时刚好是十点半,同他们约好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原先放在宿舍的东西不多,前两天顺路跑上一趟东西也就全搬过来了。今夜他上完岑尧的课过来,身上只背了包,两手空空。

      门廊暖黄的灯光下,温岭和他的轮椅等在那里。

      “门禁和钥匙。”对方递过来一串金属物件。它们已被体温捂了一阵,秦知白接过手时能感受到浸透了的暖意。

      他神色微动,将掌心拢紧。

      “一楼公共空间的东西可以随意用,厨房也是。”

      “最里面那间卧室暂时还空着,你东西如果多也可以先放在那里。”

      温岭和他道别:“我还要去院里值班。剩下的要靠你自己收拾了。”

      “……社会科学学院晚上也这么忙?”秦知白意外。

      人文社科类的院系没有实验室这种会极大提高夜间工作概率的设置,他原以为C大的社会科学学院该和江城大学的相似,导师们常年事少,闲着的时候更多些。

      温岭笑笑,说行政和学生叠成两座山,哪个学校都一样,所以你们晚上最好还是不要乱跑,省得给我们添乱。

      房东坚守工作岗位,这座两层的小洋楼里就只剩下新来的租客一人。

      他稍微研究了下被划分好的公共活动区域,还是没能捕捉到他主治所要他去感受的安全感究竟从何而来。

      一个微妙的概念,他想,如果单纯按片区治安指数来看,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是整个江城安全感最高的一群人了。

      新来的秦知白简单收拾好东西,洗漱完锁紧房门,将自己关进这个目前使用权暂属于他的密闭房间。

      他躺在厚实的棕垫上,看灯管在一瞬间熄灭,窗和门、床和桌都沉进黑暗的潮水。

      黑暗里会滋生出些什么?也许会有胡思乱想的人,也许会有失眠的怪物。

      他没能逃过失眠的诅咒。深睡是不能奢求的,秦知白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意识偶尔昏沉偶尔清醒,间或做些或真或假的梦。

      三点半他终于彻底醒来,室内依旧黑暗,只有外头冷凝管滴水声零星,不算响。

      秦知白没有多犹豫,他下了床,在窗边站定,看远处还亮着的几盏灯光。

      凌晨起了风,室外微凉。这个点绝大多数人已经睡下,市中心写字楼的灯光幕墙早在十二点前就彻底关闭,现在还亮着灯的,除去交通枢纽大概也只剩下医院这样的地方。

      水声滴滴答答,上周的通话记录仍然在页面上居高不下,秦知白轻吸口气,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回对面接通的速度要快上许多,他还没吐出“你好,我找接线员02号”或者“我是‘乌鱼’”这种中二的话,对面那位已经和他接触过一次的接线员先生先他一步,和他说了晚上好。

      对方问他:“还是睡不着吗?”声音平缓,像再寻常不过的一声问候。

      废话。秦知白腹诽,难不成我还是为了上赶着给你当实验对象,特意设了个闹钟醒过来打这个电话的。

      那人倒也泰然自若,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其实是废话。你当做一句关心就好。”

      他问:“我记得你上次说失眠时会做梦。”

      “今晚也做了梦么?”

      -
      梦是一种很私人的产物。

      它夹杂过去的记忆,暗含推演的未来,有时荒谬有时真实得可怕,但更多时候只是某个人内心最深处讯息的映衬,是倒影,是虚像。

      这是种预警。秦知白则这样认为,尤其当有人对他的梦境表露出兴趣,希望他描述自己梦境的时候:“可以和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吗?”

      我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秦知白如是说。

      他本可以拒绝这个委婉的请求。

      “在白色的房间里,”通话那头的人这样复述,重音咬在“白色”上。

      秦知白猜他想问是不是在病房或者殡仪馆这种特定的场景里,但他最后并没有这样问,而是以一种平常的语调轻易地掠过了:“一个小房间也可以发生很多故事。”

      故事吗。秦知白嘴角翘起,哪里有什么故事,只是空白的房间、看不清的人而已。

      他在全白的房间里醒来。月牙白墙纸破旧,骨瓷白地砖冰冷,空荡的房间里,有人不断嘶吼。

      暗哑难听的声音来自他面前的人影。

      那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听得她带上最深重的怨恨质问:“哈,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还敢来见我!”

      “嗬哈哈哈哈哈——”她全然不顾形象地狂笑,笑里带了凉意,带了某些要化作刻刀去雕刻他灵魂的东西,然后发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有脸活着?!”

      她死死盯着秦知白看:“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她说,旋即又笑起来:你这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忘了事才能过得快活。

      秦知白嗤笑。就算过去的记忆所剩无几,凭直觉他也能确定自己没有做过丧尽天良、可以被人评判为恶鬼的事,这女人不过是在胡言乱语罢了。

      他想自己应当反驳,并且也这样做了。但在对方的咒骂声消失前,房间突然开始坍塌缩小,墙漆剥落地砖破裂,视野骤然变暗,有另一个人声透过看不见的屏障传来。

      “你还在听吗?……乌鱼同学?”

      秦知白睁开眼。他听见夹杂在背景音里的清晰可辨的心跳声。

      他说:“我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神情癫狂且声嘶力竭,但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因为她面目模糊,因为她神情可怖。……因为她像某个我应当熟悉的,却又全无印象的人。

      “你会后悔的。”那个女人最后说,她的笑声已经从尖利的声调变成了咯咯的轻笑:“你凭什么对你的——”

      ……声音被吞噬了。周遭一切都沉寂下来,像是囚在棺里。

      但在凌晨的通话里,秦知白隐去了这段话。

      通话以对方的客气道别和他的正面反馈终结。屏幕暗下来,如果不是手指碰上时还能感受到一点残余的发热感,秦知白几乎要以为这也是场荒谬的大梦了。

      他摸着黑回到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在经历一系列无谓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感到疲惫,好歹多睡了两个钟头。

      校历上用方格框住的黑红数字被封乾用横线一个个划去,岑尧每周的补习时间从一天增加到了两天,秦知白每次过去盯他写两个小时作业,除此以外的生活其实没有太大变化。

      江城依旧是个气候温和的地方,失眠于秦知白而言也依然是生活中一个无法完全剔除的部分。

      偶尔想到某个凌晨有位C大的老师问他,你总是做这样的梦吗?秦知白说不是,更多时候是记不起来的场景,没什么印象。

      他撒了谎。

      从他失眠的那个夜晚开始,他所有的梦境都是这般压抑模样。这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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