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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chapter 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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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非常聒噪的夏天。
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秦知白窝在衣柜里午睡。他这两年身高涨得飞快,这样的势头再持续下去,很快这衣柜就要容不下他了。
但起码现在他还能将门完完全全关上,在里头睡上不受人惊扰的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
他从深远梦境中转醒,最先醒过来的是听觉。
有风扇叶嘎吱嘎吱转,也有蝉鸣悠悬。
夏天从天而降,若虫随之苏醒,羽化为成虫后就有了此起彼伏不知疲倦的鸣叫声,傍晚时最是吵嚷,午后还好些。
只是现在有另外一种声音盖过了蝉鸣,引得空气不住震荡,就是隔了一层柜门也挡不住这声响。
楼下哪户人家又在剁肉了。
显然今日买来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难以据声音大小判断出是哪个部位。大砍刀落下,一次两次,骨头没能碎成合适的形状,于是仍然同砧板较着劲,笃笃响着。
不说楼道里的其他人,秦知白听着也烦躁。
他自欺欺人,在狭小衣柜里翻了身,一只耳朵紧紧贴住衣物,另一只则用手捂了,试图让这声音消减一些,但收效甚微。
后来二楼的女人终于受不了这声音,开了门出来嚷嚷。
她历来泼辣贯了,即便不在现场,秦知白也能想象出她叉着腰在楼道里大吼的样子:“哪个杀千刀的又在剁骨头了?”
“有完没完的!”
“剁那么久怎么不把你自己手剁了?!”
愤怒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数秒,最后才从天井上方飘走。剁肉的人也许自知理亏,动静慢慢小下去,只余断断续续的几声钝响。
秦知白实在太困,挪了位置又沉沉睡去,再醒过来时下午已然过去一半。剁肉声不见了,换成高压锅在响。
滋滋——欻欻——滋滋——欻啦——
这声音很能折磨人,这样轮了几个回合,秦知白的困意都被磨得消失殆尽。他睁开眼,察觉到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睡过头了,对外界的感知都发生了改变。
半分钟后,秦知白终于反应过来,是因为没听到熟悉的□□声。
正常来说,天气好生意也好的时候,在这个点,他的母亲会迎接每天的第一拨客人。
但今天没有。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诡异的味道,隐隐约约能嗅见点铁锈味。
……水管又坏掉了?
这栋楼年纪不小,墙体内预埋的水管是铁质的,冬天里水闸一开,最前面的那一截水会带点异样的颜色,味道也清奇,惹得满室腥味,像泥又像铁。
秦知白一闻到那味道就犯恶心。
他扒拉开柜门,从衣柜里出来,双脚踩上地面后踉跄几步,差点没把自己绊倒,摸到椅背才堪堪站稳。
胃里涌起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坐着时手压着还好,一起身痛感才变得无法忽视。秦知白后知后觉。
他知道自己是饿了。
囤在房间里的面包已经吃完,他在纸箱里翻上半天,最后不得不放弃或许犄角旮旯里还有剩的侥幸心理,动身前往厨房,去找橱柜里也许存在的速食。
厨房很少开火,偶尔开了火也是小锅水煮,极少有会用到高压锅的时候。
秦知白先前听见的声音正是从那里来。
等他真走到门口,火已经被关上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和油脂沾得上边的香气,竟然没有烧焦。一些边角的骨头被堆在垃圾袋里,分不清他闻见的究竟是骨香还是肉香,总之不是调味料的香味。
难得他母亲会买肉回来。
“——在看什么?”
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忽然钻出一个阴森的声音。
秦知白僵硬地转过头,视线和出声者对上。
出现在厨房里的是他的母亲,一个喜怒无常且存在精神问题的女人。
他和自己的生母一向生分,但也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恢复到这样稍微正常些的状态。
没有忽视他、辱骂他,没有视他为一切不幸的开始,相反地,她的态度甚至温和得过了头。
秦知白看见她脸上肌肉扭动,顷刻间便挤出一个瘆人的笑。偏生那声音温柔,二者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今晚熬了汤,”她嘴上说着邀请的话,手也跟着来碰他,“是外面尝不到的秘方。我想你会喜欢。”
那双滑溜溜的手搭在肩上,像尾刚从深海里跳出来的鱼,体温偏低,秦知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女人见他反应,忽而笑了:“……我们家阿勉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要好好补营养才是。”
她平常不这样。秦知白记忆里,自己并没有被哄着吃某样好东西的份。
不太对。他想,有哪里不太对。
他回到房间内,做着自己的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母亲的厨艺其实非常糟糕,能摆得上台面的菜肴不过水饺和面条,饺子还得一定是带汤的,不能是煎饺。
真想喝什么汤也是指使他熬,哪里有过亲自下厨的时候。
秦知白甚至怀疑她会不带脑子直接去掀还沸腾着的锅。他嫌收拾事故现场麻烦,于是特别注意这锅的状态。
等气已经放得差不多,他先一步过去掀开锅盖。
果然,如他所料,骨头下锅前血水都没过干净,一压熟肉汤上全是棕色的浮沫。
密密麻麻,白棕色混着,好似满锅的蛆虫,看不清底下有没有蔬菜。
这就是她所谓的秘方。
他觉得恶心,将那盖子盖回去,转身又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外。秦知白怀疑她一直在悉心捕捉自己的行踪,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摆出张神情淡漠的脸。
那双向额角上挑的眼正笑吟吟地看他:“这就馋了?”
没有。秦知白否认,他不去看那张熟悉的面孔,找了借口出门,特意等到晚饭的点过了才回来。
一旦饿过头,饥饿感就自动散去了。晚饭秦知白什么也没吃,不过下楼梯时运气还不错,捡到颗糖。
他拆了包装放嘴里含,是薄荷味的,一点点凉。
经过巷口时,秦知白去米粮铺门口取了快递。
彼时的他还算个热爱学习的天赋型选手,尤其对生物化学一类的学科感兴趣。
因为开学后兼顾读书和赚钱会很忙,他自觉在假期翻了下来几个学期的课本,借着二手书上留有的笔记也学了个大概。
化学课本上有副插图,讲的鲁米诺试剂的使用,摄影师角度抓得好,成片是经曝光过的蓝,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秦知白也是这蓝色的俘虏。他好奇这东西的真实效用,于是从购物网站上买了几瓶回来,恰好快递在今日午后时已经送到,他去取正顺路。
他准备先割自己的手在房间里试试。
房间里所有灯都被关上,只留一盏小夜灯亮着。秦知白坐在墙角,面前摆了几个瓶瓶罐罐,有新到的试剂也有酒精碘伏,旁边还有大把的棉签,之前超市优惠活动时囤的。
美工刀用酒精消毒过,秦知白屏息凝神,用它在小臂上割出极细的一条线。
秦知白等着血滴落下来。只是这过程漫长了些,而他欠了点耐心,最后直接拿了棉签去抹,力道稍微重了点,伤口也跟着撕裂。
他吃痛,意识到自己的操作不太妙,于是抖着手去摸放在桌上的纱布,没顾上先放下另一只手上的试剂。
血溢出来,晃得秦知白头晕。他晕晕乎乎站起身,又绊到了桌腿,手上瓶子没拿稳,试剂斜斜泼了一墙。
太浪费了。秦知白想。
他蹲下去捡里面液体已经泼得差不多的棕色小瓶,起身时却见到足以令人骇然的一幕——
在他的房间里、看起来仅仅是有点污迹的墙面上,出现了大片的蓝。
那是星星点点的蓝色,黑暗里荧荧散着光,美丽又迷人,像是深海里才有的景象。可他只觉得窒息,好像被人掐住脖子,半天无法动弹。
那时的秦知白想,这个场景或许他此生永远也无法忘怀。
血迹不会过期。如果它们曾存在过,除非处理得干净,否则即便隔上十数年,在合适的条件下也仍然能产生反应。
……那么,残留在他房间里的这些会是什么?
他顿在原地,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冷得没有实感。
……
有人在敲门。
“……阿勉,你回来了吗?”女人的手搭在门板上,秦知白听见她试图转动门把手而制造出的动静。
他悄悄将小夜灯也摁灭了,屏住呼吸等。
等她失去兴趣,然后离开。
外面的人还在一声一声敲着门:“妈妈有话要对你说。”
半天没得到回应,她开始自言自语:“又锁上了啊。”
“真不在这里?”
又等了半天,秦知白才听见脚步声慢慢远去。
她应当不会重新回来了。
秦知白了解自己的母亲。女人多疑,疯癫的时候多,清醒时少,总怀疑有人要害自己,对唯一的孩子也心怀畏惧。
这样一个人同时也很喜欢凭第一印象处事。她的指甲很长,曾因硬要打开他反锁的房门而夹断过,有这层吃瘪的经历在,她平常并不乐意来开门。
戏要演到底,秦知白没有再去开灯。
他摸了笔和本子,打着手电筒钻进衣柜里写字。
本子是最老土的款式,秦知白拿来当日记也当记账册,时间久了也记了大半本。
前面是收入和支出,列上两行后便没有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他笔尖顿了顿,继续往后头写:我也许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