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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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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通常而言只有魔术表演里才会出现的衣柜大变活人现场,温岭没有他自己预想中的震惊。
他只是有些意外。
怎么看衣柜也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地方,容易觉得闷不说,连身体都伸展不开的狭隘空间就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敬而远之了。
但眼下情景容不得他想太多。
秦知白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里头带着热气,能明显感觉到身上温度不正常。
下意识地,温岭伸手去探秦知白额头,然后摸到了一手滚烫。
麻烦了。
单从体温上看,情况比他所想的要严重。
秦知白大概也感觉到了他的触碰,头偏了偏,直往衣柜里侧缩。
尔后,衣柜里的怪物睁开眼。它并不清醒,将面前的人视作威胁,于是抬肘就要往对方脖颈上击去。
那其实更多是个假动作,发起者身体虚弱,也带不了多少力道。
“我——”温岭没料到他的举动,侧身险险躲开。
秦知白认出了这个声音。
他收了势,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盯着面前熟悉的人影看。
看起来像是温岭,他的房东。
温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秦知白对自己说,周五晚那人是要值班的,回来最早也要八点过。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烧到对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以为还是在周五的凌晨,顶多是靠近天明的时间段。
秦知白固执地认为那只是幻觉,晃了晃还昏沉着的脑袋,试图把这种幻觉赶走,但没能成功。
喉咙里没有任何水分残余,嗓子干得要冒出烟来,他一时发不出声,只知道对水的渴望盖过了一切,于是撑起身来,不再管这诡异的幻觉,径直往桌边走。
头脑昏昏沉沉,走起路来四肢也酸软,没什么力气,但要支撑他去喝一口水还足够。
秦知白什么都不想想了,他只知道要往前走。
温岭今夜再一次感到错愕。他看着秦知白从身边经过,对方分明没把自己的存在当回事,只奔着眼前的目标去。
……这是,直接把他无视了吗?
温岭的视线随着他走,也跟着他向前挪了两步。
秦知白走到屋里唯一的一张书桌前。
温岭看见桌上放了两板药片,旁边是已经被拆开的药盒,是常见的退烧药品种,铝箔包装被戳出几个缺口,敢情是烧了有一阵了。
水杯也在桌面上,秦知白要去取,不料被一个声音制止了。
“你等一下——”温岭拦住秦知白,先对方一步将桌上水杯扣住。
他不知道那水是多久之前烧开的,摸着冰冷,但毕竟没有盖子盖着,放久了也该落了灰尘。
秦知白被他这么一喝,动作滞住,转过头来看他。
那双乌黑瞳仁里盛着他的身影,它们的主人茫然着,然后极慢极轻地,对着他眨了眨眼。
温岭败下阵来,觉得自己是真要招架不住。
面前站着的人不复往常冷静矜持,反而像新生的小兽,懵懂而迟钝,那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认他作妈了。
——这是什么鬼联想?!
“你乖一点。”温岭扶额,把人按回床上,动作间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莫名觉得难办。
他试图放缓语速,让自己话语里带上安抚的意味:“……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我去倒温水。”
大概是能感受到他没有恶意,秦知白这时候倒很听话了。
等他匆匆端着玻璃杯回来,刚才被他催着才上了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姿势板正,双手交叠环于胸前,感觉下一秒醒过来就能给他一拳。
温岭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水杯被他放到床头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拿盖子细心扣住,他环顾四周,盯上墙上窗户。
密闭空间不利于康复。本着好意,温岭去拉窗帘,将背后的窗开得更大些,好让新鲜空气涌进来,给室内通风,过一阵子再换成空调制冷。
窗帘看上去很久没有拉开过了,顶上挂钩被他扯着移开时扬起一点尘埃的味道,开水在壶里闷闷地烧,一切都平静下来,温岭扪心自问:在想什么?
在替某个人难过。
共情能力太强,对各种细节敏感很多时候不是件好事,就像他刚才进来,会对黑暗而相对封闭的房间感到不舒服。
这不是停电,而是人为创设的环境,他很清楚。
问题在于常人应当同他一样,对这样的环境敏感。但如果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安得下心,那一定是曾遭遇过什么。
……
温岭重新绕回床旁,替自家租客掖好被角,没有立即离开。
他拧开台灯。
亮度被他调到最低的档位,光线洒落,不至于影响床上人的睡眠,却能让他看清对方的脸。
或许还得感谢对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他才得以如此细致地观察这张已经算得上熟悉的脸。
秦知白眼睛闭着,眼型看不真切,标志性的瞳仁也没露出来,鼻子以上的部分失去很多趣味,温岭的视线继续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
高烧让秦知白的嘴唇显得比平日里更有血色些,干燥虽与湿润相对,但走到另一个极端同样容易勾人欲望。
唇形本身令人艳羡,奠定了它成为一件完美艺术品的基础,因为高热而新添的一层嫣红则让它的色泽更加明艳。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缺乏水分,嘴唇表皮已经皱起,再起皮就该干裂了。
温岭看不过去,寻了棉签来沾了水往他唇上抹,又取了毛巾裹上冰袋放他额上降温用。
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在一旁守着,又瞥见对方被空调被埋了半截的脖颈。
他想象在亮光下也许能见到的浅浅青筋,此时来看应当分外脆弱,和平日里他能见到的秦知白完全像两个不同的人。
秦知白累了,于是终于戴不住面具,疲惫的一面继而显露。
原本这一面没有人会看见,只是现在出了点差错,窥见这样的秦知白的人多了一个他。
门一关,这里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没有在他面前永远从容的秦知白,只有独自待着,慢慢同身上不适作斗争的可怜人。
“……你在害怕什么?”他小小戳了下秦知白的脸,努力扼制住想要叹气的冲动。
秦知白自然不会回答。
温岭其实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上来,就是清醒状态下的秦知白他也一样不指望。
毕竟等人清醒了,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真假难辨,以他对秦知白的熟悉程度,他还不敢打包票说能分清楚。
见人没反应,温岭胆子变得更大些,对着这张俊脸又掐又弄,不过很小心,没留下什么可疑的作案痕迹。
这样的行为当然很冒犯,但秦知白自己都烧得糊涂了,根本不会有知道的机会。
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病号是没有话语权的。
到最后他也乏了,手上动作停下,脑子却没停止运转。
他想起秦知白刚醒时下意识的反应。温岭很笃定那是典型的应激反应,不得不感概褚琛一语中的,他该注意的还有很多。
然后他忽然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通过话的青年,给自己取了个少见昵称的那位。
对方曾在几周前的通话里问他是否见过待在密闭空间里更舒适的人,于是在几周后的今天,他就见到了这样一个房间。
夜里不开灯的,窗帘拉起房门紧闭的,这还不够,还要套娃式地再加一层衣柜门。
……对了,还有衣柜。
那时在通话里,对方是怎么说的?
——“我在橱柜里醒过来,在一间没有光亮的房间。”
橱柜和衣柜,相近的概念,同时也是除去外形大小几乎没有差别的存在。
他对所谓梦境的描述恰恰和温岭今夜所见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按这个思路推下去,他今夜见到睡在衣柜里的秦知白没有太过意外也有了解释。纯粹是因为早在前些日子,就有人提过一嘴,给他打过预防针了。
他已经被灌输过人可以待在衣柜里的概念。
温岭心里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如果,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常在周五晚打来电话的那位「乌鱼」同学就是秦知白——
当他知晓这层身份后,再面对秦知白时,他还能维持住和先前完全一致的态度吗。
向来做什么事都云淡风轻信手拈来的人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对象。
理智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追问是最合适也最礼貌的选择,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需要距离的保持。
但情感上,他又倾向于同秦知白靠得更近,想窥见更真实的对方,因而不舍得放弃这条突然多出来的路径。
抛却这些不谈,明天起来,他又该如何面对清醒过来的秦知白?
温岭心底很清楚,秦知白一定不愿让他见到这样狼狈的一面,被反锁的门是最有力的证据。
既然他已经闯进来,当秦知白提起时,是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给自己的出现找个更合适些的理由?
要斟酌的东西很多,温岭一时还想不清楚。
他回书房处理手头还堆积着的一些事情,临走前没忘了替秦知白关上门。
不过他也没全关紧,只是虚虚掩上,留了条缝,让光恰到好处地溜一些进来。
到睡前再过来时,温岭带了电子体温计。
方形屏幕上哆哆嗦嗦抖出几个数字,紧接着冒出黄光,温岭扫过一眼,摁了关闭键。
还是低烧的状态。
他相信秦知白自己先前有算着时间服过药,没把人喊起来。
现在他站在这里,动机除了正常的关切,其实还多了别的什么。离开房间前,温岭终于想起来,那个词应该是心疼。
他和秦知白断断续续也算交流过不少,但从没听对方讲起过自己的家庭,温岭能理解。你不能逼迫一个失忆的人去讲他根本无从追寻的过去。
但有件事显而易见,秦知白缺一个能好好照顾他的人。
他的这位租客哪哪都好,但对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上心,近来发生的事非常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在秦知白自己找到前,这个人就由他来暂代算了。
温岭看向床上的人。黑发散在他耳后,他闭着眼,分明嘴角不带弧度,却显得乖顺,像幼犬,一摸就摇尾巴。
临走前他没忍住,认真揉了揉秦知白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