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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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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设了免打扰模式,屏幕在黑暗里沉默地亮着。秦知白勉为其难瞥了眼,来电显示封乾。
已经过了十二点,封乾本来就少和他电话联系,三更半夜真有什么事巴不得立刻和他分享也该发成消息才正常,直接一个电话敲过来实属稀奇。如果真有急事,怎么算也不该找他。
秦知白敛下不知从何而起的一丝烦躁,接起电话。
听筒内传来的声音嘈杂。说笑声、音乐声和玻璃碎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碾得耳膜发疼,他不由皱眉,将听筒拎得远了些才出声:“……大半夜的,找我做什么?”
那头的人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像是在撒娇:“……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秦知白听得一阵恶寒,很快又意识到他不是在清醒的状况下讲话,到底还是放轻了语气:“你在哪?”
封乾报了个他完全没听说过的地名。
地铁已经停运,秦知白只能骑着电动过去。手机开着导航揣在口袋里,路程不算太远,过了三个路口两条小路就听见“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
这是毗邻江城最大工业园区的老旧居民区,秦知白骑着车经过无人看守的门房,大概将里头的状况收进眼底。
居民楼、绿化带和停车位呈不规则分布,二三十年前的小区多是这样,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特殊的点在于小区后是片自建房集中分布区,平房隐在小高层后,积木一样搭出数条巷道,离得近了才看得出里头别有洞天。
秦知白在巷子深处见到高高低低悬着的霓虹灯牌,几家装修风格相近的店面一字排开,店门前都放了小黑板,所写内容很简明了:这是欢迎少数群体的地方。
秦知白想起来,封乾似乎说过这里是酒吧一条街。
他照着对方给的店名找到地方,推门进去。
里头像是独立出来的另一方世界,夜生活不羁而自由地生长,舞池里,彩灯下,处处是肆意释放自己欲望的人。
光线交错,人与人视线相接,气氛恰到好处时肢体也跟着交互,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在灯光偏暗的角落里寻到封乾的身影。
对方面前是已经空下来的几个啤酒瓶,封乾手上玻璃杯里冰块撞壁,声响清脆,秦知白却听出他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他曾经的舍友脸上是少见的不耐神情,看见他到来如见救星,蹭的一下站起,直往他身边凑来。
秦知白不和喝了酒的人计较,只冷冷瞥他对面坐着的男人一眼。那人看上去仍不死心,只不过碍于撑场的人到了不得不灰溜溜回去。
这块死活要黏着他的被嚼过的口香糖自动脱离,封乾见状傻呵呵笑:“哥,你真是我亲哥……”
秦知白拽着他领子,把人拖进厕所,又勒令他凭仅存的神智洗了把脸,然后蹙眉,问:“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封乾只是丧着张脸:“……遇人不淑?”
冷水上脸,毛细血管被刺激得收缩,说这话的人稍微清醒了些,一只眼眯懵另一只眼半睁着,终于坦白:“我前任。死活不信我能有新欢。”
他自嘲:“你没看出来吧?……我是这种人。”
封乾的确藏得很好,秦知白之前只知道他有过感情经历,对方姓甚名谁并不清楚,现在想来其实还该加上一条,性别不明。
秦知白视线扫过房间里奢华的装潢,淡声问:“我要是不来,你就和他那样耗着?”
他没回答封乾的问题。性取向是同性又如何,他和封乾同住都不曾察觉就证明没有多大关系。
这人神情平静,完全瞧不出内心可能存在的真实看法,封乾大半夜扰人清净本就心虚在先,不敢再吱声了。
“先出去再说。”秦知白下了判决。
封乾当然不敢说不,但人有三急,先前酒水往肚子里灌得多了,就说要先去下厕所再走。
秦知白无语:“你快一点。”
洗手台上方的筒灯做了类钻石的切割面,光线直晃得人头晕,秦知白侧身避开刺眼灯光,倚在厕所门口立柱旁等人。
封乾去了一会,他闲着没事做思绪又要往远处飘走,先叫舞池边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个戴着眼镜、身形偏瘦的男人,他披了风衣进来,站在一室巴不得身上半片布料都不留的人中显得格外特殊,和刚才的秦知白自己倒是相像,都在找人。
秦知白所在的位置看不见他正脸,但只凭轮廓也大概觉出了熟悉。
等他走到人流分散处,秦知白终于意识到这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那人走上几步便要稍稍停顿一下,然后再往前去。
这样的走路姿势少见,秦知白近来却见得多,是还在骨折后恢复的适应期。答案很明显了,眼下在这里的,不是他的房东还能是谁?
他依稀记得对方每周五是要值班的,此时在这种混乱且特殊的环境里见到,身份上总有种割裂感在。
只不过对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到底和他没多大关系。
秦知白看着他绕过吧台走过卡座分布区,最后终于停在另一个人面前。
离得太远,秦知白自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见原本往嘴里不间断灌酒的人在和温岭说过几句话后终于停下已然麻木的动作。
那头人是找到了,这边封乾踉跄着也洗了手出来,秦知白按下心中波澜,不动声色撑着人往外走。
将近两点,舞池里仍然热闹非凡,出了大堂门才知外头空气有多清新。秦知白停下脚步,打算叫辆车,直接把封乾运回宿舍去。
他自己是能骑着电动回去,但总不能把封乾折叠着塞进电动车前面的篮子里,虽然这人喝醉后确实整副身子都是软的。
只是他打开地图一看,最近的叫车点也要走上几百米。
造孽。还真是会给他找罪受。
秦知白只能拖着人往大路走。路灯皆已灭尽,离酒吧越远光线就越稀少,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先听得封乾“嗷”了一声,原是浑浑噩噩间撞到了人。
他下意识望过去,瞥见黑夜里同样亮着的一对眼眸。
是温岭。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眼里流转的光暂时凝固了一瞬。
月黑风高时,酒地花天前,尤其在同性恋聚集地前还带着另一个同性,实在很难不多想。
双方脚步同时一滞,然后不约而同做出解释的反应。
秦知白条件反射般开口:“老师你不要误会——”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把我台词抢了,知白。”温岭说。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过来捞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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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温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三言两语大致也能讲清。
C大社会科学学院某本科学生近来精神状况欠佳,诱因可能包括情感受挫学业压力家庭关系诸多方面,总而言之该生近期具有不良倾向的消息是传到院级这一层。
管理层对这种关键词总是很敏感,还在讨论紧急安排干预的事项,好巧不巧考勤的来报,称当事人宵禁时还未返校,据了解他去向是家特殊的酒吧。
领导立即拍板:既然知道地点自然要派人去确定情况,最好是还能把人带回来。
原本这块怎么说也不归温岭管,但负责的班主任发烧搁家里躺着呢,这里离C大也不算太远,对方又和他熟识,于是托了他来——他们值班算是清闲的一类,临时找个研究生来替也绰绰有余,因此也就推脱不得了。
秦知白看得出来,温岭和这学生的确不熟悉。先前找人时他就花了许多工夫,带着醉成滩泥的人出来走路都显得比往常要僵硬些。不过他来找的这学生瘦得跟竹竿似的,想必分一点重量在身上对行动也没什么影响。
秦知白看着他晃靠在肩上的人,试图让对方自己往前走几步,好让他们前进的速度更快些:“……小杨?”
得,人已经睡死过去了,只剩脚还能顽强往前动动。
温岭不死心,空着的一只手翻出工作群聊天记录里提到的学生姓名又照着唤了几声,收效甚微,遂告放弃。
他没看见黑暗里秦知白的神情。
秦知白其实不像他通常在封乾面前展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他旁观了温岭叫人的全过程,那学生的全名是什么他没听清,模糊的两个字和温岭喊他“知白”时的声音混在一起,相像又不相像,只有平和的成分能够确定。
秦知白突然有种发问的冲动:“——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这样平等的、温和的,完全不在意他们是谁,过去或者现在做了什么事情?
但他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于是寥寥几字又像化开的药片一样回流到胃里,激起一点很快就会被自动忽视的热意。然后他反应过来,正确的描述应该是烧灼感,不过没有人会在意。
有风经过,各种散落的塑料包装袋被裹挟着往前挪了半步,在水泥地面上蹭出轻响。温岭问:你们怎么回去?这时候很难打到车了,我载你们一程,两个醉鬼看着酒品还行,一起丢在后座也省事。
秦知白没有拒绝。场面演变成两个在夜里已经清醒习惯的人前后走着,带着两个醉鬼慢慢往前挪行。
“知白,”温岭开始没话找话,或者说是稍微感慨了一句:“我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连来这里的目的都一样。”
他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化成细小的分子融进空气,游过耳旁时令秦知白想起逗猫棒上绒毛擦过指腹的触感。
秦知白戏瘾上来了。他轻笑一声,说是啊,还真是巧,可能我们就是有缘分在。
一句玩笑话。
两百米走过总算到温岭停车的路段,车主和临时添上的乘客同时松了口气。然而车门解锁的提示音才响起,巷尾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五六个骂骂咧咧酒鬼样的人。
那群家伙手上拎酒瓶的也有拎水管的也有,以人为墙,封住了唯一一个车能开出去的方向。
他们被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