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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大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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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遥二十一岁,富几代他不知道。如果有想要的东西,他会理所当然地伸出手,从没想过可能会得不到。
他是那种会掰着橘子喂狗,喜欢蹲在公园大爷旁边看人家下棋的人,顾南晴的艺术细胞他没遗传到半点——他是那种一瞧见风花雪月就牙酸的人,他也没继承肖文山那种天生的精英主义——指望一个单细胞生物认同这个太扯淡了。
一般来说肖文山把这种人称为蠢货,当然肖文山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肖遥,只是换个和肖遥同样智商的人来到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斜睨那人一眼给出这个评价。
顾南晴不是这种直白的人,她更多时候是温和不带刺的,但是总归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傲慢——无关鄙夷和恶意,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平庸。
平庸。
这是圈子里的所有人对肖遥心照不宣的评价。
南肖北顾,两家联合却生出了一个这样的货色,代代相传的钱权需要一个聪明的继承人来经营,可肖遥依旧是他们唯一的小孩。
他身后所代表的权势和财富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光芒,没有人敢对着他指指点点,提起他时也会夸几句机灵聪明,仅管肖文山和顾南晴对此心中有数,但还是理所当然地应下他们的奉承。
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肖遥和蠢不沾边,他的智商只是不够支撑他在那些诡谲的争斗中赢得胜利罢了。
他唯一一点的聪明劲全用在恋爱上了——不过这恋爱谈得也糊里糊涂的。
肖遥取下头盔放在桌上,从人体工学椅中支起身子,瞪了头盔半天,给陆程誉打了个电话:“喂,我说,你是不是调我头盔了?”
“你咋发现的?我之前不网恋吗?有次在你家拿你头盔上线,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你和小蛋糕谈好久了,我想着找个什么时间和你说,后面给忘记了……”路程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虚。
“你咋突然发现了?”他问。
“因为我今天见到他了。”
“?”
灿星直播只是集团下边不起眼的一个部分,张秘领着肖遥去公司时稍微暗示了一下家里小孩想来混个实习。
肖遥坐在张秘后边无聊地拨着手指,负责人客客气气地和张秘寒暄,约着和她一块吃晚饭,肖遥这才抬起头慢半拍地补充道:“张姨,我还要带大黄。”
张秘望向负责人,后者忙不迭地点头,讨好地说:“没问题的,没问题的,代我向肖总问好。”
张秘随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
“这家公司可以不?”张谨博一改刚刚的神色,笑得眼角都泛起一点皱纹,和蔼地问肖遥,她跟在肖文山身边的时间比肖遥的年龄还大,是肖文山手下最能干得力的一批人之一。
“可以的,和家离得也近,”肖遥回答,“我上班也方便。”
“一眨眼多多都这么大了啊,”张谨博望着肖遥,似乎还是不相信他已经长大成人,说“我记得刚出生你瘦得跟什么似的。”
“对呀,我妈说跟老鼠一模一样。”肖遥傻乐两声。张谨博带着他出去,五分钟后工作证便递到了手上。
这是肖遥上班的第九天,系上牵引绳的大黄迫不及待地朝家门外跑,被他扯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主人后边,肖遥瞧着它那副样子没忍住问:“公司到底有谁啊,你这么积极?”
慢悠悠地到公司,进了电梯按下17层的按钮,肖遥一手牵着大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晃着自己的便当盒,电梯停止运行,肖遥疑惑地望向电子屏上的“15”。
电梯门缓缓分开,大黄的头抖了一下竖起两瓣飞机耳,嘴筒子向前探去,黑色的肉缘上沾满亮晶晶的唾液。肖遥很熟悉它这种反应,碰见带小零食的路程誉它便常是这副模样。
电梯外站着的小女孩没比大黄高多少,她的五官带着小孩特有的圆润,丸子头上斜斜歪歪地别着小樱桃发卡,脖子上挂个鼓鼓囊囊的粉色迷你挎包,身穿同色的HelloKitty短袖,手腕处佩戴着儿童电话手表,米色背带裤的长度恰好到蹬着的高帮帆布鞋上边一点。
肖遥不动声色地收紧绳子,脚步微动半个身子把明显情绪激动的大黄挡在角落,他和善地对一直盯着大黄的小女孩说:“它不会咬人的。”
“你要是怕的话,我带它出去,你先坐电梯上去。”肖遥不自觉放缓语气说。
“我不怕。”小女孩站到大黄旁边,抬起头脆生生地对肖遥说,“我要下去买早饭吃。”
“可是这是上去的。”肖遥一楞,她瞧上去不过四五岁,“你一个人吗?”
“我上下都按了,电梯太慢了。”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说道。
肖遥抬腕看了一下表,随后低头对小女孩说:“我早上也没吃东西,你能带我一块去吗?”
“可以。”小女孩点点头,然后故作老成地说,“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你这样是不对的。”
“这是你的狗吗?”她的眼睛埋怨地瞄了一眼肖遥,又迅速移开视线,“不给狗吃东西对狗也不好。”
她用那种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旁人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咕哝道:“我没说你对狗不好的意思。”
“我能摸摸它吗?”小女孩问,肖遥还没点头同意,大黄自己就从他腿边闪出来,谄媚地贴到她身边去了。
“走吧。”小女孩心满意足地摸摸大黄的头,领着肖遥和大黄出电梯。
肖遥略微放松了点绳,大黄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他前边,又紧紧跟在小女孩后边,她跑得很快,噌噌地跑进店里头,肖遥一人一狗在外边候着,小米焖煮出来的味道和面食的麦香乘着热气传来出来。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拎着两个包子出来,她把手上的包子塞给肖遥,细声细气地与他商量:“两个肉的,你可以分一个给他。”
她指了指大黄。
同一个馅的包子被分两个塑料袋装起来,就好像是她特意嘱咐店家这么做的,没等肖遥反应过来,她又噌噌地跑了回去,留肖遥手足无措地拎着饭盒和两个包子在原地,他拍开拱过来的大黄,“你不准吃。”
小女孩又出来了,只不过手上没带东西,她的手掌往裤子上蹭了蹭,难为情地说:“我没钱了。”
“你能先帮我买吗?我到时候带你去找我妈妈。”她举起手给肖遥看手表,电子屏幕上显示今日花销已达到最大额度50元。
“你一大早上买了什么呀?”肖遥笑问,他把狗绳递给她,“你牵住它喔。”
“吃什么?”
“鸡蛋饼!”
“喏,你的鸡蛋饼……嗯?”
肖遥盯着大黄和小女孩,后者慌张地把手别在身后,鼓起水亮的眼睛乖巧地望向肖遥,拉链半开的小挎包露出一点小狗奶酪的包装。
大黄没眼色地撅着嘴巴朝她身后凑,见掩饰不下去后小女孩讪讪地朝逍遥笑,说:“我宠物店买的,它可喜欢吃了。”
“你给它买几次了啊?”肖遥从她掌心中抠出那个被她捏得紧紧的小塑料棒——上面沾了点小狗湿湿的口水,随后把鸡蛋饼塞到她手上。
“五六次?”小女孩掰着手指,不确定地说。
“难怪。”肖遥嘀咕道。
“你老饿着它是不对的。”她理直气壮地教训肖遥。
“我没饿它。”肖遥无奈道,“大黄吃多了,超重对关节不好。”
“那我之前喂了它,会不会有事啊?”小女孩惶恐起来,半口鸡蛋饼咬在嘴巴里都忘记咽下,她推开想吃鸡蛋饼的大黄,着急地问。
“没事的。”肖遥俯身从挎包中揪出小袋子装好的奶酪,他眯细了眼睛眼睛数着,“你买这么多啊?”
“嗯,我最近都没买小马卡了。”小女孩眼巴巴地瞅着肖遥手中的袋子,与此同时大黄不满地啃咬起肖遥的裤腿。
“这样吧,你每周来17楼找我三次,我给你零食,你喂它好不好?”肖遥把那袋子在她面前晃晃,“至于这袋,没收。”
“好吧。”小女孩嘟着嘴答应,“拉钩。”
两根小拇指绕在一块,最后一大一小的大拇指相触,肖遥一本正经地和她定下约定,“你给大黄买了这么多,我也给你买…那个什么卡?”
“小马卡!”小女孩一手牵着大黄,一手拉着肖遥往回走,嘴巴叽里咕噜地和肖遥介绍小马。
“我等会来找大黄。”小女孩和肖遥说,“我现在先回去和妈妈说一声。”
“行。”肖遥帮她把发卡别正,拍拍她的肩膀说,“去吧。”
肖遥对电梯最早的印象并不好,他身处其间时总有一种无力感,四周银灰色的金属反射出的脸庞苍白无力,就像勉强吊着一口气的小鬼。
电梯很大,以至于仪器运转的嘀嘀声可以在金属构成的空间中反复回荡,一声又一声仿佛是死亡倒计时一样让他心惊肉跳,但肖遥有时候觉得它也很小,永远没办法一块塞下顾南晴,肖文山和他。
那种恐惧来自一种未知,在肖遥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还分不清电子屏幕上的数字,没法提前知道电梯门开启的那个瞬间是迎接他的是楼下的春天还是惨白的灯光。
电梯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从它正对窗□□入的清晨水晶般的亮光刺了肖遥眼睛几秒,先是小女孩惊喜的叫声传入耳膜,接着是大黄突然摇起的尾巴抽打他大腿的动静,最后肖遥才看清逆光站在他面前的人。
“李舒!你又来播游戏吗?”小女孩向他冲过去,口齿不清地问。
肖遥的脑子晕晕乎乎的。
啊,他叫李舒。
我早说了这不是模版脸,哪天路程誉自己来见一面就知道了。
李舒今天来是为了续约,他早就不用来公司坐班了,但小孩的记忆还留在很早之前,他也没纠正她的说法,他俯下身接了安安一个满怀,把她抱起后又打量起肖遥。
“这是…”安安的手指着肖遥,这是了半天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和李舒介绍他,最后说,“这是大黄。”
“我不是大黄。”肖遥脱口而出。他走出了电梯。
“汪!”大黄叫了一声,李舒低头和它黑亮的眼珠子对视几秒后,抬眼对肖遥说:“我觉得它更像大黄。”
“对,对的。”肖遥像小姑娘绞手帕似的绞着狗绳,磕巴地说。
安安摸摸李舒的脸,问:“李舒你今天吃饭了吗?我妈妈说你老不吃饭。”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她把妈妈的口吻模仿得十成十的像。
“我等会吃。”李舒好声地哄她,肖遥觉得他好像被忽略了。
“这样吧,李舒。”安安向李舒兜售她的亲吻,“你吃完饭我可以亲你一下!”
肖遥被古灵精怪的小女孩逗得笑出声,笑声引得李舒的注意力来到他身上。
“那个,我这有两个包子。”肖遥忸怩地把包子递给他,但是后者没有想接的意思。
“她买给我的,干净的。”肖遥说。
安安配合地点点头,摇头晃脑地说:“你们一人一个。”她又凑到李舒耳边用气音和他说:“李舒你吃不饱我再带你下去买。”
兴许是想起自己已经没钱的事情,安安的小脸苦恼地皱了起来。
“我叫李舒。”李舒接过包子,语气算不上热情。
“哎,继续说啊,然后呢!”路程誉急得在床上翻了个身,“你怎么跟傻子一样?”
“然后?然后我和他说我叫路程誉。”肖遥幽幽地说。
“你是路程誉,那我是谁?”路程誉问。
“那咋办?我总不能跟他说,你好我叫肖遥。”
“就我那个反应,再配上那个名字,就差把李舒始乱终弃这几个字贴脑门上了。”肖遥长叹一声说,“小孩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