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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apture 66 ...


  •   出发前往第一位采访者的前一个小时,晨晓还以为自己会因为沈杰英的缘故,触发一场心理拉锯战。然而她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她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

      但是这平静只是一时的。想也是,沈杰英怎么可能不出现在那张受访者名单上——而且还是第一个。

      晨晓想当然地跳过了他。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把采访工作搞砸,因为在问到“全新天然产品的迭代与创新”这一栏问题时,她一定会把垃圾桶提起来,暴扣在他的头上。

      瞧瞧,瞧瞧,这都是些什么(让她两眼一黑的)问题:“之前与您合作的品牌方Tresor也曾对研发的香水进行过宣传,并着重强调本次研发将投身于天然成分,可以浅浅透露一下吗”“从发现一种成分到正式纳入工作室的调香盘,流程步骤是什么”“本次天然成分开发项目中遇到的障碍,打算如何克服”“这款香水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香水背后的故事”……这无异于在她心头插刀。干脆让她来答好了,还“香水背后的故事”,要论起沈杰英背后那些令人发指的故事,都足以著成一部忏悔录了。

      不,她决不与他觌面。虽说采访的活接了,不好临时毁约,但凭借现有的资料和笔记,拼凑出一篇采访稿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样太过敷衍,而且该躲起来的人明明是他。算了。桥到船头自然直。也许那时沈杰英会直接拒绝采访,不过以他的厚脸皮,这大概率不会发生。真到那一步再说吧。

      晨晓开始奔走于各个工作室之间,每天挎着托特包,装着速记本、录音笔,电子单词本,相机,甚至还有酒店里顺走的拖鞋。她还在翻译社群里找了译员,这些调香师中少数在国内有工作室,部分在国内有活动,其余则分布在全球各地,只能在线上采访。采访大都围绕调香师近期的作品,主题,以及对香水的见解。偶尔也会涉及到个人生活跟习惯上。

      起初拟定采访提纲时,晨晓还想做近一步细化,不过编辑建议不要太琐碎,一目了然就可以。晨晓还以为大抵都差不多,但采访一周下来,她发现每个调香师的背后,都有自己对于生活、或者命运的独特的心灵感受,而且他们的个人兴趣或者职业较为多元,这些人里有些还是摄影师、美学艺术家、化妆师、服装师、雕塑师,甚至还有一位她不知道该称为“先生”还是“女士”的化着诡异暗黑风小丑妆的神秘人士,他说自己业余时间还去当当模特,一面给晨晓展示他参与拍摄的影集(跟这一位比起来晨晓真觉得沈杰英正常多了),旁边的翻译小姐姐差点被里面一个类似僵尸新娘的妆造吓得昏过去。

      晨晓觉得他们身上都有值得继续深挖的内容,所以特意建立了通讯录,留作资源。晨晓骇异的是,他们虽然有些独特的癖好,但是脾气都没有传闻里的古怪,后来一名叫做Serge的调香师以一种老朋友的口吻询问她沈杰英的近况时,晨晓才隐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过去她虽然在不同款的香水里穿来穿去,但从未把香水与生活联系起来,更不要说有关生活的故事、相册、书籍、音乐、童年、自由、心境、嗅觉情感这一类的词汇。不过此次的采访工作重新唤起了她之于香水的热情——晨晓甚至还报了法语班,在家没事做的时候,晨晓就打开、闻问不同调的香水,Google关于嗅觉、象征层面上的诠释(她甚至还想报个香水鉴赏的课程)。这一过程是自然进行的,但她似乎常在不经意间转换了头脑,无意识地揣想沈杰英关于香水的一些见地,也许是习惯作用。

      晨晓在生日前一天被傅春晓问及应该穿什么衣服,她竟然不自觉用沈杰英的眼光跟语调向她提出建议。傅春晓指出晨晓的眼光有些法式风情的时候她自己也惊住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又没有特别恨他,至少以她目前的表现——
      那应该怎样表现?一根白绫悬在楼梯栏杆上,脖子往里面一套,一面对破门而入试图制止她的傅春晓和奶奶大声哭喊:“不,我不干净了,让我死!”还是整日以泪洗面,抱着自己坐在浴缸里,一面泪水涟涟地用澡巾把皮搓破?

      不,不至于,绝不至于。但是她现在这样镇定,也似乎——
      算了,不想了。她才不要想呢。

      *

      生日那天,沫沫一早就发短信来了,还给晨晓发了一个9999的红包,晨晓乐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到了九点的时候,晨晓还没洗漱,岸岸已经来了,说今天正值她休息,问晨晓有没有需要布置的,晨晓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家里需要什么,索性拉着岸岸上街闲逛,买一些看起来热闹但没什么用处的玩意。

      整个过程基本都是岸岸在说,什么工作忙死了,要拍摄要制定文案,还要对接商品。晨晓笑了笑,说忙点也好。

      “其实我今天——”岸岸忽然顿住,有些狡黠地勾了勾唇。
      “怎么了?”晨晓觉察到她有事。

      岸岸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先买东西吧,一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讲。”
      晨晓也懒得问,原本就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回家时气氛已热闹了许多。晨晓摘了外套挂在衣架子上,帮奶奶把菜一道道摆上桌:清蒸鱼,姜蓉白切鸡,樱桃肉,可乐鸡翅,藕合,松仁玉米,糯米干豆沙做的福禄寿星,还有一锅鲜甜滑腴的参鸡汤。

      奶奶摆开碗筷,撇了围裙,又要晨晓坐在中间来,还要给她戴上那顶生日皇冠,晨晓很有些哭笑不得。

      “戴上吧戴上吧,万一许愿不灵呢。”岸岸插上二十二根蜡烛,一一点燃了。

      往年这个时候,纪杰应该到了啊。傅春晓叨念着,晨晓说也许有事,来不了了。算了,我们先吃吧。

      傅春晓还是催着晨晓先打个电话,晨晓忽然不耐烦了,你那么喜欢纪杰,干脆拿风筝线套了人家来好了。

      傅春晓一怔,险就要发作,滕晨晓我已经忍你好几天了,你最近什么毛病啊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奶奶则朝另一边看着出神,是啊,嘉铭和他爸怎么还不回来,忽地朝着蛋糕一瞪,错了错了,怎么点这么多根蜡烛呢。

      岸岸出来劝:“再不许愿蜡烛都要烧完了。”

      晨晓转向桌时,蛋糕上的蜡烛已被减为了16根。索性含起眼皮,反正这么多年许的愿就没有灵验过,破灭的倒是不少呢。

      傅春晓才意识到蜡烛少了,正要纠正,晨晓呼一下把蜡烛吹灭了。

      “好了好了。”傅春晓摇摇手手,拿过锯齿刀分蛋糕。

      门铃响了,几人齐眼朝门口看去。

      傅春晓唤了晨晓一声,晨晓走去开门。

      “生日快乐。”
      伴随这一声,一束玫瑰花束擎在她面前。一阵芬芳扑鼻,晨晓望着那捧勃勃的粉红色玫瑰,不像花店里那样热情洋溢,花叶上还沁着水露。

      纪杰送她粉红色的玫瑰?不会吧。

      “是普罗旺斯玫瑰哦。”智颖从旁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巨大的礼盒,抵向晨晓,“我想我就不用说明来意了吧。生日快乐。”

      晨晓不解,不过当着人也没说什么,笑着拨过身,迎智颖和纪杰进去。怪了,智颖怎么知道她今天生日?而且她压根不明白智颖什么来意啊。

      岸岸给智颖腾出位置,也是疑疑惑惑,不管怎样,几个人终归是热热闹闹坐下了。

      傅春晓招呼了智颖几句,就和纪杰聊起来。她的目光来回在智颖和纪杰身上切来切去。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傅春晓很自然地问纪杰接下来的打算,纪杰笑应着,说打算出国,去伦敦。

      傅春晓却不似先前那样一盆火似的,她注意到纪杰答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智颖身上,然后笑着说:“要劳你多多关照了。”

      智颖笑了起来,“好的,‘学弟。’”

      傅春晓瞬间绷直,脑子里轰然一击。

      坏了。坏了!桌子下,她拿脚尖跐着晨晓,晨晓却是觉也不觉得,她现在的神情看上去俨然与她的奶奶差不多。

      “来,干杯!”智颖说。纪杰也举起酒杯。

      干杯。干杯。岸岸端起酒杯,目光于杯与杯间往来穿梭着,或是伺机地瞄来瞄去,目光和傅春晓的碰在了一起,几乎泼洒出来。

      “晨晓。”岸岸的脚跐着晨晓,“什么情况,纪杰和智颖去的是伦敦同一所学校吗?”

      晨晓的神情看上去跟她的奶奶差不多。

      “我跟你说话呢。”岸岸哄抬了嗓音,傅春晓也正在座下发力,两腿交戈,脸上都似嗡地挨了一着,一时间四目倒竖,颊腮乱颤,眉毛齐飞,几乎不曾痛呼出声。

      岸岸把脸扭向一别,五官圪蹴成一团。傅春晓也倾下去半边身,揉捏自己的脚踝。

      奶奶离开了座位,不声不响地开门走了出去。晨晓很快发觉了,也跟着走向门边,她没有开门,而是傍在窗前。蓝澄澄的天,蓝得不真实,仿佛回忆里才有的,阳光细细地照在人身上,余韵似的悠长——格外悠长。就连阳光也老了。从晨晓的视角看过去,奶奶的头发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

      她望着远处,她在等她的儿子。

      一顿饭吃完了。晨晓去厨房帮着倒果汁,智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轻轻在晨晓肩上拍了一下,“晨晓——”有些意意思思的,“我有话跟你说。”

      晨晓讷讷点头,心里却是咚隆一下,仿佛打翻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次我跟纪杰——”却用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开头。
      “我听到了。”晨晓笑了笑,她想智颖跟纪杰倒是很相宜的。
      智颖继续道:“其实纪杰是因为在你和我表哥在一起后才做的决定。你跟我表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放心,也问过一些我表哥的事。我也是偶然发现他申请的和我是同一所大学。纪杰觉得不告诉你显得不够朋友,但是特地告诉你又怕引起误会,本来你妈妈就——所以这才托我来——”

      “不会的。”晨晓忙说,“他能出国接触很多新事物,而且能和你在同一所学校,我是很替他开心的。”
      智颖这才笑将起来,“那就好,刚刚在饭桌上,我还以为你因为他没对你提出国的事有些疏离呢——看样子你只是单方面在生我表哥的气。其实他很在意你的,是他告诉的我今天你生日,花和礼物也是他托我送来的——我想大概是限量款的包包。”

      什么鬼。晨晓还以为智颖今天一直看她,是在谴责自己跟沈杰英分手呢。可是,智颖似乎、好像并不知道这回事?花大概是沈杰英送的,这点没错,他曾用专业口吻跟她讲过,玫瑰必须在清晨采收,那时露水还浸润着玫瑰,太阳的热力还不会让芬芳油挥发,且完美的玫瑰应该是半开的,不是玫瑰花蕾,也不是盛开的玫瑰,因为这两种的精油产出都太低了。花店里的玫瑰,气味中不携有辛辣和绿意的特征。

      晨晓看着智颖,说:“还是麻烦你拿回去吧。”
      智颖果然一脸疑惑,“为什么?”

      “其实我跟沈杰英已经分手了。”

      智颖盯着晨晓,“这是怎么回事?表哥他不是这么说的啊。他只是说你生气了。”转而道,“难道你——”

      “对,我都知道了。”晨晓别开眼去。

      “天哪。这一时要怎么说得清。”智颖有些头疼地抓抓头发,“这样吧,我走之前会再联系你一次,我不是要劝你,而是有些事要告诉你。一定要来好吗,晨晓?”

      晨晓不是很想答应智颖。

      智颖握上晨晓的手,有些焦急,“好吗?我发誓我不是在干涉你的决定,我——天哪,我想我得立刻离开了,麻烦等我电话。”

      不等晨晓开口,智颖已飞快踅过身走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连纪杰都不顾了。晨晓真的不懂。

      走回客厅,岸岸又三不知从哪里撞了出来,抹过晨晓进了卧室。

      “你又怎么了?”晨晓一仰,倒进了阳台前的那把摇篮椅里,一瞥岸岸捺着的唇角,连忙喝止:“停!”
      “你不是也要跟我提沈杰英那个人吧。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岸岸扑通一声,就蹲在了地上。她用脸不断偎擦着晨晓,潸然道:“晨晓,我对不起你!但是——”
      “我发誓我没有跟沈杰英有过任何联系。但是我确实接到了ESS的电话,通知由我来策划这次校友会,你知道我是如此憧憬跟难以拒绝吧。”

      晨晓微微罅开眼,“那你一定知道沈杰英其实是顺水推舟找你还他人情吧。金岸岸,你怎么能——”弹坐起来,惊天动地指责岸岸,甚至用丧权辱国这样一个成语来表达自己的痛心。

      “对不起,晨晓——”岸岸划开臂膀,仿佛逃脱出狱的肖申克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救赎,“但是我真的!”

      晨晓也扑通一声蹲下来,“求你了,放过我吧!”

      对拜着折腾了一阵后,两人双双倒在了那张摇篮椅上。

      “金岸岸,我要跟你绝交。”晨晓嗡嗡说着一句。

      “不,你不会的。”岸岸扭过脸来看着晨晓,“但是我之前劝你的那篇话确实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那件事发生得早一些。”

      这都什么事啊。晨晓心里真是憋闷得慌。不承认分手,脸皮厚也就算了,还来这么狡诈的一招。不,跟他生气犯不着,这样只会显得自己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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