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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capture 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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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曾好睡。到第二天岱彤猫下床的时候,大家也几乎同一时间下了床,相互地拥抱做告别。
“不知道该祝贺你什么,但是以后要常联系啊。”雨珊搂着岱彤,止不住又哭了。
“好啦。会的。”岱彤又和岸晨晓岸岸拥抱。
她拉上了行李箱,顽皮地笑笑:“那么,后会有期了。”
“我送你。”雨珊抢奔上去。
下午晨晓去给雨珊送行,岸岸不在,与别系要好的同学一起聚餐去了。
隔天晨晓和岸岸一起走。晨晓心情有些惝恍,岸岸却是一脸的轻松散漫。
晨晓讶异她的冷情,不过假使她知道沈杰英从幼稚园起就拒绝任何性质的集体合影,就又要做另一番感想了。因为他对于青春这一类的词从未有过热血,不曾澎湃,也不冲动,也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正青春或年轻着,在一个朝气的躯壳与话语权的背后,他只觉得自己在一天天衰老,一天天死去,甚至已然死去。
下午挥别雨珊,晨晓和岸岸才离校回家。两人对于这场告别并没有太切实的伤惨,岸岸对于任何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东西都不眷恋,甚至直言大学玩得很好的省外同学以后大概也不会联系了。而晨晓知道自己出入自由,随时可以回来,不必去校友平台开启进校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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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德的毕业典礼比答辩晚了将近一个月,毕业典礼后是校友会,这次校友会就是由ESS策划筹办的,涉及财商界、政法界、教育界的大佬,筹办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引荐跟捐赠。岸岸很想揽到这工作,这是迈入校友圈的头一步,假使有天她能够去参加行业沙龙,最次也能拿到高薪企业的门票,运气再好一些,掌握一些变现路径跟模式,将来创业才有可能成功。
岸岸托晨晓设法,还深情地歌颂她们友谊的可歌可泣,晨晓答应她会去拜托沈杰英。
毕业后她们的宿舍群几乎在同一时间没了动静,雨珊立志要考取公务员,利用应届生的身份早早上岸。岱彤进了一家企业从事公关工作。
那段时间晨晓前所未有的忙,敲定了采访工作的细节、提纲、人员名单,还有几间工作室因为行程原因,还在等待回复。
闲暇的时候也尽量不待在家里,一是为了躲避傅春晓,她总要她抽空跟纪杰吃个饭。二为不再揣想与沈杰英有关的事。这方面也多亏了岸岸,晨晓在家整理书房时发现自己从前的日记,才发现自己从前是内耗到对着窗可以一夜不睡的程度,岸岸有些方面确实实际了些,但对于晨晓却起了部分调和作用。
晨晓尽管答应了岸岸会去拜托沈杰英,但却一直敷衍跌宕着,她觉得自己需要退出相当的距离才能够清醒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沈杰英也并没有打扰她。
每天入睡前的一到两个钟头是晨晓最为艰难的时段。因为控制不住不思考,有时她要自己相信一定不是沈杰英,他没理由得逞后又再来招惹她;就算是好了,但是这段交往期间他从未提过非分的要求,如果不图感情,那他又图什么呢?其实又何必那么较真?事情没有真正摆在你面前就等于没有发生,揣测和猜想都是不作数的。
陡然想起之前那一次,他答应提供变种花,条件是要她答应帮他一件事。
晨晓彻夜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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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她终于决心去找他问个清楚,只要他说不是,她就相信他。
草草洗了把脸,抓了把头发,她像战区的难民逃亡难民营似的,先跑去他的家里,阿姨告知她他不在,问去了哪儿呢?阿姨说不知道,男主人的行程一直是隐私。
于是晨晓又跑去了工作室,门是锁着的。再去ESS,仍是门扉紧锁。
她没有给他打电话,因为告诉对方自己有事找他,就等于给对方周旋的时间。
又想,如果是为新品研发的事,那他大概率在自己临沧的别墅里,那里有一座品种繁茂的花园。
晨晓出门前又洗了一遍澡,换上傅春晓的衣服,用上了久已不用的香水。今天她势必要搞清楚。
一路上并没有过多的猜想,只心口扑腾腾撞着,一只兽在冲撞理智的栅栏。事后晨晓回想起来,大概那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Lucy当然不在。是一个陌生男人开的门,大概是新任助理,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我跟他不需要预约。”晨晓抢进门,走几步,掉过头来,冰冷地陈述:“我是他女朋友。”
倒像宣告主权似的。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在吗?”连声音都像涩住的唢呐。
这人恭顺地答一句:“您就是滕小姐吧,沈先生这几天出国了。”
“出国?”
“去纽约参加菲菲奖的颁奖典礼了,就是沈先生所在的法国香水基金会举办的。”
是香水界的奥斯卡。晨晓想,“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预计是今天回来,但是时间还不确定,您看不然——”
“我等他。”晨晓也不等那人说完,径直走了。
她没有去一楼的客厅,而是自动地走向了花园。
这里一向封闭得风雨不透,晨晓意识到自己走到这无人之地来了,正打算回去,却瞥见那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有人?谁有这权限?
她第一次接近这花园,心里惴惴的,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园里的缤纷光景仿佛伴随一腔巨大的能量那样释放开来,人也一下子跌后去十来丈远似的。一个光怪陆离的颜色迷宫,草长莺飞,蜂狂蝶乱,花谢花飞。黄杨、月桂、柏树、紫衫,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怪异的花,或笑语铃铃,或耳语摩挲,或孑然地独立,或佝偻地一欠一欠,袭袭香气萦着晨晓的鼻尖,仿佛不同个性的人的呼吸似的,辛辣、甜腻、娇憨、清凛、慈恤……活泼鲜烈地笑骂着,情韵悠长地细语着,如泣如诉地幽噎着,那独属她们的语言。没有严谨的布局与工丽的线条,但自成为一种色彩或者生命力的和谐。
她睁睁注视着这一切,在那诡诞的幽秘香气里,有什么一牵牵地吊着她,诱着她,引着她,又推着她,一种无声的语言似的,也像电影里的画外音——铺天盖地,形如网罗。她在那扑朔的香气里迷了路。
反应过来时,一阵冰凉的雨滴沁湿了头发跟衣服。
那是一个喷泉池,池中央两个喷泉头旋扭着,一淙一淙水流交错纵横,纷扬地、渴慕地、以一种虔诚祝祷的合拢姿态,神话般地拱出一座彩虹的穹顶,光辉地普照、降临它的信徒。无数光体旋转、耀曳在灌木与花叶间;灿的是金,红的是玛瑙,白的是珍珠。池前昂然矗立着一座白色的裸体雕塑,一头蓬卷发,神情迷漾而沉郁,是象征着四季交替和植物死去与重生的阿多尼斯,雕塑的脚下置着一排种植了缤纷花朵的精美的陶瓷器。以雕塑为中心,东西南北向分布着四条灌溉树木的水流,代表天堂的四条河流,象征着富饶和永生。雕塑面向着一条铺设着玫瑰红的碎板岩,笔直地向前延伸。晨晓觉得自己走进乌托邦,走进桃花源。这里遍地都是神迹。遍地无限的柔情。空气里涟涟着芬芳、欢笑与生命力。
她不觉动容。珠泪纷纷抛落。从未如此触情。
晨晓向前走着,穿过花园的中心。
小道尽头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仿佛站在宇宙的尽头似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立时湮灭了。爱恨嗔痴都一扫而空。徒剩一种物理的思念。那不是他。对,不是沈杰英。他不会穿那么一身印象派的西装。那是谁呢?
樊孬孬站在一地阳光的碎片里,满头树影浮动,他眯眼望着这个由他和沈杰英潜心培育起来的花园。
他已经在这里连待了一周了,但沈杰英都说不行。也不知道是过分认真还是过分心不在焉。
但就他对他的理解。也许还有一小部分的不甘心。想他们在做同学的时期,他就比任何人都固执,固执到即便是错的也一样要去做,他一点不怕糟蹋人生。这样的人的结局,通常不是成功就是自毁。
但是他不能再这样跟他毫无意义地耗下去。当面诉说,他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沈杰英就是有那种本事,只要临近他本人,你瞬间就会丧失倾吐的能力跟欲望。
樊孬孬拿出写好的小纸条,练习了几次,拨通了沈杰英的电话。
“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你创造不出来你想要的那种香水了,根本没有那种花。你能指望花也跟人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吗?”
沈杰英冷酷地说,也许你可以培育一种食人花。你可以的。
“不,我不可以。就现在所有的品种而言,我们已经尝试了上千种花香结构了,从花香的三重唱到四重唱,甚至还有五重唱,从格拉斯花田到格拉斯佩戈马斯,甚至特殊培育的鱼腥草,再独特的品种,再有个性的花香,也无从取代纯天然的——我当然有办法,只要你肯,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我有个朋友可以用涂了不同极性涂层的萃取膜对人体不同部位的气味进行吸附,再通过气相色谱仪鉴定分析化合物,只要取得了数据,一样可以弄出合成原料,你只要对滕晨晓提这个就够了,她不会怀疑的。”
樊孬孬听了一阵,懊恼地打断:“我承认在你萃取出的净油里加仙人掌种子油是我不对,但你不是已经如你所愿让她爱上你了吗?你尽可以对她提出要求啊,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搞什么,既然都发展到了这一步,怎么就放弃了?那你当初干嘛大费周章地接近她?啊你这个人……”
樊孬孬还在抱怨着什么,这一头晨晓全都听不到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难怪他不要她记得。也不要记得她。
他从未想过天长地久。
他的步步为营,他的谋求算计。他腆着脸说爱她。
这才是他真实的意图。
全都是假的。
一股冷意从毛孔里蔓延而出,深深地、呐喊般震颤着她。晨晓甚至不觉得难过,她觉得自己可笑非常,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什么都没说,僵硬地掉过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开了。
蹭到大门时,那个疑似助理的人又冒了出来。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晨晓,“不等了吗?”
晨晓用一种更为诧异的神情望着他,“不等了。”
“好的,我会告诉沈先生您来过。”
“不用了。谢谢。”晨晓说,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颤抖地把呼吸吞进喉咙里。僵着背,迈出了沈杰英的房子。
比起感情上的欺诈,晨晓最难以直视的是自己的可笑。回家的路上,她一遍遍地回想、历数自己与他交往过程中的种种,他就这样冷眼旁观,一面面上配合她演戏,一面自得地在心底嘲笑,滕晨晓是个爱情白痴,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又哭又笑,女人怎么这么贱——她竟然一点看不出来!
推开家里的门,晨晓无声地上楼。关上卧室门,紧紧攥着拳,她真想冲到他面前,狠狠扇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脑子里一片嗡嗡乱想,很好,很好。她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所有的情绪都被愤怒与仇恨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