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黄金本位》露浓

10、命运的枷锁

　　荧收到了一个来自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的委托。
　　刚见到潘塔罗涅时，荧隔着待客的茶桌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虽然潘塔罗涅重新换上了一身整齐华贵的衣裳，但他也没有遮掩自己惨白的脸色和消失的右臂，手臂断口处甚至还长着一层结晶。开玩笑，能被钟离这种老好人斩断一臂的人和事怎么想都得有点反人类，她可不想掺和。
　　“我的手臂并非摩拉克斯斩断，反而是他治好的，”潘塔罗涅在荧身后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希望你能代我向岩王帝君问几个问题。作为报酬，我可以告诉你愚人众执行官掌握的一切关于提瓦特的真相，以及这箱财宝。”
　　荧的脚步顿了顿，微微转头，眼角余光瞥见潘塔罗涅手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打开了的匣子，里面一堆流光溢彩的原石。
　　“只要你的报酬合适，委托我自然会接下，”荧回到桌边坐下，“那么我要先收定金。”
　　潘塔罗涅从善如流地将一盒子原石推到荧面前。
　　荧却摇了摇头，“定金是，我要知道你上次与岩王帝君会面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于是潘塔罗涅将自己与摩拉克斯会面的经过从头到尾巨细无遗地讲述了一遍。他语气平和得几乎没有起伏，但荧似乎听见了某种隐秘的、值得全权信任的诚恳，一直认真聆听，也没有质疑潘塔罗涅所说的任何细节。待故事说完，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旅行者“嗯”地应了一声，托着下巴，眼神飘忽，陷入良久的沉思。
　　潘塔罗涅看着她，缓缓说道，“你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惊讶。”
　　“有一件事我倒是很惊讶，”荧微蹙着眉，“岩神是这颗星球本体？你们女皇是这么说的？你理解对了么？”
　　潘塔罗涅摊了摊手，“当我称他为星球本身的时候，他并没有反驳。”
　　荧低声说，“寰宇无穷，但拥有高级智慧的星球级别的存在寥寥可数，尤其是自主发展智慧升华为生命的星球。活体星球很难与普通智慧生命交流，他们所掌控的信息足以在一个对视之间淹死凡人。在岩神身上我看不出任何活体行星应有的迹象。”
　　潘塔罗涅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随口说了一句，“或许这便是原初的力量。”
　　“我实在想不明白，”荧将目光转回潘塔罗涅，问道，“这里是宇宙中难得的山清水秀的地方，星球本体都被限制加身必须关爱人类，所以提瓦特到底还需要什么样的拯救？”
　　潘塔罗涅一怔，“你说什么？”
　　荧看上去欲言又止，但最终她只是挥挥手，说，“算了，我们还是说一些具体的事情为好。那么首先，愚人众是否确知冰神收集神之心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她是为了复活第三降临者，”潘塔罗涅低声说道，“在她看来，唯有第三降临者能够彻底摧毁原初留下的天理和维系天理的存在，完成她所期望的复仇。”
　　“第三降临者是谁？”荧追问了一句。
　　“龙王之王，尼伯龙根。”
　　荧这次终于惊讶了，“什么？第三降临者是尼伯龙根？可按照我之前得到的一些信息，这位第三降临者和原初之人并不是敌对关系，神之心也是在第三降临者本人的协助下制成的。怎么会是尼伯龙根？而且……如果第三降临者是尼伯龙根，那么第二降临者是谁？”
　　荧一直以为挑起葬火之战的第二王座必然是携深渊之力归来的尼伯龙根，否则岂不是说归来的尼伯龙根未能在提瓦特荡起一丝涟漪，却另有不知名的强大存在几乎将世界毁于一旦？
　　“按女皇之言，第二王座也是尼伯龙根。但她没有解释过为什么。”
　　荧内心一动，倒是有了一些模糊想法。她将猜测在脑海中颠来倒去盘算了几回，终究觉得信息不够，便换了个问题道，“既然你们愚人众很清楚冰之女皇只是为了向原初复仇，那愚人众又是为了什么？我很难理解人类也要向一个已死的造物主复仇。”
　　“为了击落天空岛，攫取众神的权柄，驱散笼罩世界的虚假之天，冲破禁锢人类的命运，”潘塔罗涅停顿了片刻，打量着异世界少女面无表情的模样，最后说，“你似乎完全不认同我们的理想。”
　　荧说，“想要挑战王权的民众哪里都有，这不足为奇；甚至如果你们能说服我，我也会帮点小忙。但事实上这里的人们根本未曾见过天理，唯一真正和天理有交集有恩怨的人是我。至于笼罩世界的天幕和命运，天幕这种装置许多世界都有，而命运，我一直没弄清楚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自然也无法评价。”
　　潘塔罗涅一愣之后说，“命运的轨道限定了人类的一举一动；虚假之天笼罩下，所有的自由和选择不过是假象。”
　　“请不要张口闭口就是这种缥缈的语言，听上去完全是个神棍，”荧按着额角说道，“命运究竟是如何限制人类举动的，原理是什么？是所有提瓦特人都生活在梦中，还是一旦人类做了些什么受限的事情就会有天罚降临？那至少告诉我限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必然的规律还是纯粹的恶意？这个宇宙中就没有全无限制的世界；任何一颗星球都能无意识地降下天罚毁灭一切生命，何况一个活体行星。”
　　潘塔罗涅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又闭上了嘴，陷入沉默。荧的最后一句话突然让他回想起岩神的暴怒。沉默的尽头他不得不承认，“我的野心不过是将神明的一切权柄归还人类，对于击败天理、打破命运的计划了解不深。愚人众执行官各有各的理解和谋划。前三席掌握的真相远多于我，尤其是关于命运的答案。”
　　“将一切权柄归还人类？其实纳塔的火神也是人类，呵，”荧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算了，既然定金已经收齐，麻烦你说一下委托的细节。”
　　荧带着潘塔罗涅的委托找到往生堂时，钟离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似乎是在给什么人写信。荧捧着钟离给她泡的茶，看着他回头处理书信，像一个不能更普通的普通人那样在信纸末端签下名字，小心吹干墨迹，叠好信纸，按下印章和封蜡，又开始收拾礼盒。钟离忙碌着，抬头向荧微笑，温和中带着一分歉意地说，“又要麻烦你了，荧，这封书信和礼物还得你跑一趟。当然，你权当这是一份正式委托，该收多少原石摩拉尽管开口。”
　　荧多看了他几眼，还是觉得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形生物可能是一个活体行星。她甚至无法想象这就是潘塔罗涅故事里那个被怒火变得无法直视的存在。
　　“原石管够就行，”荧笑着应道，“这是给谁的，那么大一个礼物盒子？”
　　钟离轻咳一声，“这是给莱欧斯利先生的致歉信还有赔礼。”
　　“哇哦，”荧探头看了看那个满是精美雕花的大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数十种各色各样的茶叶，还有垫在茶叶包下面的金币，忍不住打趣道，“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却还是不愿意亲自去梅洛彼得堡跑一趟，非要托我去送信？上次不是都去过了么？”
　　“上次一时兴起无人注意，去一趟倒也罢了，”钟离笑说，“现在当然不能再去，会被那位水龙王审判。”
　　荧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忍不住取笑道，“怎么，你还怕和水龙王打一架不成？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说不定你俩打一架就好了。”
　　钟离貌似很诚恳地答道，“鲜有不惧古龙之威之人。”
　　荧抽了抽嘴角，决定转移话题。她说，“我是从潘塔罗涅那里过来的，钟离先生。他将你们碰面时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我，而我接了他的委托要替他问你几个问题。”
　　“哦，这样？”钟离的神色温和依旧，他只是思索短暂片刻，便点头说，“你随意问；若是有不方便告知那位愚人众执行官的事情，我自会提醒你。”
　　荧微微侧过头，小心试探道，“你消气了？”
　　钟离莞尔之后却是轻叹一声，说，“我本就不应生气。罢了，你还是先说说这个委托。”
　　“他提了三个问题。你是否在主动收集原初碎片？如果是，目的是否和冰之女皇类似？如果前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为是，那又是为了什么？”
　　“是，是也不是，至于为什么，”钟离沉吟片刻，“你可以这样回复他：多一分伟力，多一个选择；这对他的远大愿景而言只有益处。”
　　荧吸了一口气，然后从牙缝间缓缓吐了出来。她是真得有些厌烦了提瓦特的救世论调。游历这片大地四年有余，她在无数个角落旮旯发现过某某英雄某某狂人的拯救世界的计划。一开始她不以为意：拯救世界是每一个种族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但很快她就发现，提瓦特对于‘救世’有一种无法理解的执着和狂热，连带着她的兄长都深陷于此，变得执拗偏激，无视眼前，还故作神秘。
　　她理了理思绪，问道，“钟离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提瓦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拯救？如果最大的威胁是深渊的污染，那么现有的秩序无疑是有效的保障。但我听得更多的反而是‘打破命运桎梏’，‘超越命运’之类的说辞，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解释清楚命运到底怎么压迫人类了。”
　　钟离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知道你终究会来问我这些问题，却没有想到引发这一切的起因会是梅洛彼得堡的一个无辜孩童。但这无疑十分合理。在故事的终点我们又来到了起点。”钟离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几页纸张递到荧面前，说，“这是当初我为了小马泰尔的事情收集的一些资料。你仔细看这一家三口的照片——注意到了些什么？”
　　荧毫不马虎地看了半晌资料，最后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小马泰尔和他的父母一点也不像。不过索菲女士是枫丹人，她生下的子女本质是纯水精灵投生，所以孩子不像父母也可以理解。”
　　“旅行者，你为什么觉得孩子的长相应该和父母相似呢？如果只有枫丹的孩子不像他们的父母，为什么枫丹人没有质疑过这一点？”钟离轻声说道，“请你回想一下你旅行中见过的所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
　　荧顿时觉得整个人一凉。她在脑海中搜索过每一张在提瓦特相遇的脸庞，最后干巴巴地说，“稻妻社奉行的神里绫人和他妹妹神里绫华长相有些相似……可以说是相似。我看他们已故母亲的画像，至少，至少发色是一样的。”
　　“你在稻妻的时候，有人提过他们外貌相似一眼就是一家人么？”
　　“没有，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评论过孩子和他们父母外貌相似。也就是说，提瓦特确实没有这个认知，”荧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提瓦特的人类是血肉之躯，这我亲眼见过。宇宙中所有有机生物都是基因遗传；我游历至今从未听闻任何例外。”
　　“提瓦特的生物就是这样一个源自于失败实验的例外，全提瓦特的人类本质上和曾经的枫丹人没有区别，”钟离说，“大权完整的水龙王赋予了枫丹人真正的□□，但那个□□只是一种形态，而非真正基因遗传的生物。”
　　“没有基因的□□，也就是说……‘命运’是指代替了基因的某种信息？而那个信息是完全固定的，类似于无性繁殖的生物，除了极其稀有的突变，注定都会完全一样？还是说那种信息甚至无法突变？”荧越推演越觉得浑身冰冷，一种深陷恐怖谷的怪异感像怪物的触手一般渐渐缠紧了她的胸膛，“我也听说过无性复制的高等智慧生物，可以形成类虫群的存在，但那是最受唾弃的手段，宇宙中有秩序的地方都是严令禁止。再者就算是这种手段，至少复制的也都是基因生物。如果是另类‘信息’掌控的生物，那岂不是更接近于智慧机械？——所以提瓦特的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抬头望向书桌上的一瓶梅花，又似乎是透过那一株花望向了什么遥远的存在，“这一切源于法涅斯是一个未必有恶意但确实愚不可及的存在。提瓦特的原生生命——除了几个特例——都是纯粹的能量和信息。你应该听过有人称元素生命为‘光界’，那是因为提瓦特生命最原始的状态对于你这样的生物来说是肉眼无法观测的，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当法涅斯降落在这颗星球时他以为他看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完美花园。这里是宇宙中最无人打扰的一个角落，这颗星球的引力，温度，化学，都完全适合人类，还有一片充斥着神秘能量的高温海水。虽然他观测到诸多完全无法解释的现象，但他也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一些风险，却没有想过或许那些现象代表生命与灵智。当他开始星球改造之后，与诸龙王的战争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四十个冬天埋葬了火，四十个夏天沸腾了海’，人类的颂词是这么说的。星球改造大致成型后法涅斯开始投放生物。他满怀希望，因为提瓦特的原始胎海水似乎可以加速生物的生长以及生态圈的成型。星球改造以及投放生命到自主循环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千年以上的过程，但在提瓦特，不足百年，看上去完整的草原森林就覆盖了整个星球。法涅斯以为他成就了无法想象的奇迹，但其实那是属于提瓦特生命的奇迹。就像谚语所言，‘生命自有出路’。”
　　荧听得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那些看上去和普通碳基草木没有区别的生物，也就是说现在的甜甜花薄荷，本质上还是提瓦特的能量信息生物？像是……借尸还魂？”
　　钟离缓缓点头，“不错。法涅斯投放的细胞胚胎生物素材根本没有存活繁衍，反而是被提瓦特的原生生命融合，用自身的信息驱使这些崭新的形态，然后再以符合新形态的方式繁衍，但繁衍出的新生命一样由地脉中流淌的信息掌控。提瓦特原生生命中也有一些利用法涅斯投放的物质和类似的逻辑创造出全新的形态，通常也有可以变化物质形态的特点。如今被称作元素生命的便是这一类。但无论元素生命还是血肉生物，就如同无论枫丹人还是璃月人，本质都是一样的，是独属于提瓦特的生命操纵法涅斯带来的碳基物质结合的产物。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也极为迅速。当法涅斯终于分析出所有的真相时，提瓦特的人类已经拥有了小部落。”
　　荧终于缓缓碰触到了真相，“所以提瓦特的‘命运’，是指一个人的本质是地脉里的信息，和□□无关？人死后信息回归地脉……再加上命运可以观测却无法改变，也就是说地脉里的信息有限且固定的？”她沉默半晌后添了一句，“那好像是有点麻烦。”
　　“不至于完全固定，但提瓦特的生物都处于一种灵肉分离的状态。因为无法基因繁衍于是□□无法演变，而信息被锁在并不适配的容器里，仅凭生物的思维与记忆扩充，自然是效率极低的，又极容易被污染扭曲。”
　　“所以说深渊怪物……”
　　“不过是宇宙高能射线作用下将信息和物质重新组合罢了，”钟离又是轻叹一声，“当法涅斯意识到新生命有多脆弱后他只能再造一层天幕拦截所有高能射线，这便是虚假之天的由来。”
　　“所以，提瓦特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拯救？”荧终于回转到最初的那个问题，“生命既然以这种形态存在，本质的灵魂无法改变更无法抛却，但难道人类会愿意放弃他们的身体？”
　　钟离摇了摇头，温和地说，“这不需要拯救，更没有答案，只有选择。人可以选择安于现状，可以抛弃血肉身体，也可以强行接受宇宙射线催化出更强大的形态，只要他能够背负起失败的风险。伟力应做的不过是守护与见证选择。”
　　荧望着钟离，突然被一种奇妙的冲动裹挟，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你的意志，还是原初的碎片在说话？”钟离怔住了，一直都没有回应。荧有点耐不住安静，添道，“潘塔罗涅的计划无疑疯狂，但先生……你真得不想抛开法涅斯的束缚么？在我看来，自由是一切独立意志的根基。更何况你是一颗活体行星，强大而稀有的物种，能为寰宇所有文明带来珍贵的知识和视角。先生似乎和法涅斯不算多么亲近，也很清楚他的一切愚行，如今又是凭着何种意志和心情在谋划人类的一切，甚至还有法涅斯的复活归来？你是不愿信任自己脱离这个诅咒之后的本心么？”
　　钟离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在法涅斯意识到我已经苏醒以及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时，他便将一只眼睛给了我。他希望我能接受他的一切知识，并且看清这个世界里的生命。那个时候法涅斯还活着，他赠与的碎片并不算是诅咒，而我虽尚且懵懂，但确实是以自己的意志接过他赠与我的眼瞳。既然当初我是自主接下了契约，岂能背弃它？至于是否愿意信任我的本心。旅行者——”
　　钟离伸手摘下左眼金瞳，剩下一只光芒暴涨的熔金汇聚成的眼睛锁定在异世界的金发少女身上。这一刻荧完全相信了面前的存在当真是一颗活体行星。她极为敏捷地闭眼矮身就地一滚，想要让开对方的视线再拉开距离。但钟离短短一两秒之后便已经恢复了左眼形态。
　　“不要给人心无谓的考验，”钟离低声说道，“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