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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而他,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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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瓶被打破时,一些醋淋到了陈远的袖口上,显出一大道褐色的痕迹;浓厚的酸味从瓶里逃窜出来,四散开;酸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浓,浓到就像在摔倒在田间的两人之间搭建起了一道酸味屏障,两人在这些酸气里缓缓发酵。
祝馀靠着陈远,低着头笑起来,原先还只是克制地低声笑,到后来克制不住,笑声逐渐爽朗大声,让人短暂地遗忘掉他刚刚死里逃生,现在还负伤的事实;陈远喘着气,气氛转换得突然,紧张的情绪早就被酸味给打散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打趣让陈远涨红了脸,女孩下意识想捶身下笑得合不拢嘴的人,手落下之前,又如梦惊醒般想起那人还负伤严重,下手的瞬间收了力,改为揉揉地捏了捏祝馀的脖子:
“醋瓶可是救了你的命!”
祝馀头埋得更低了,陈远感到一阵阵热气传到脖子上,他的唇就贴着她的脖颈,但这一刻与意乱情迷无关,带着一些劫后余生的平静。祝馀低低地笑着,他的头就埋在她的脖子上,隔着一层皮肤,祝馀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他说:
“嗯,谢谢醋瓶。”
带着一些死里逃生的默契,两人在田里躺了很久,直到所有的鸣笛声全部消失,所有的惊慌消散,所有的隐喻揭底,一切又再次回到最开始的模样,鹅城的夜晚重归宁静,蝉鸣在黑夜里徐徐拉长。
醋味殆尽,血腥味重新霸占山头,去医院的想法才从重新在两人脑海里明晰。
两人重新骑上那台伤痕累累的摩托车,祝馀垂着头,靠在陈远后背上,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了;陈远有些急,一时半会还赶不到医院,祝馀却在慢慢失力,
“祝馀,不要睡过去,你要对得起我的醋瓶。”
“好,对得起......”
夜风轻轻吹,刮走最后一缕慌张,带着新的故事,吹向未来。
“祝馀,有你的信。”
一个平常的夏日清晨,蓝天张扬地显露着它万里无云的慷慨,一切都充满希望,祝馀听到了陈远的声音,信?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信了,祝家兴盛时倒是收到过很多名门邀请涵,而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是什么信呢?
祝馀努力睁开眼,眼皮沉重,黏糊糊地覆在脸上,但眼前的光景却在变化,祝馀感觉自己离陈远越来越近,她的头发长了,乌黑的一缕从耳后穿过,停留在肩上的白纱坎肩上;祝馀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陈远,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祝馀闻到了一种酸味香水,他皱了皱眉,但没有离开,手接过陈远递过来的信,用的是高级的信封和封口漆,祝馀一时想不起来这封信会是谁的风格;撕开封口,信纸带着一些铁锈味;展开信,第一行是:
祝馀,我在英国一切安好......过去的事情就当作是年少无知的蠢事吧,祝未来一切安好,不用再联系我了......
莫名其妙的信,祝馀拿着信,读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短短几行到底是什么意识,陌生的笔迹,祝馀看着糊涂,陈远已不知道去了那里。
祝馀想看清落款的是谁,但越看越模糊,信纸被紧紧拽在手里,但又好像越飘越远,握不住了。
“祝馀,祝馀!”
祝馀第二次睁开眼,他看到蓝白色的墙壁,放在走廊上的铁皮连椅,冷幽幽的白炽灯和挂在墙上的老式时钟,时针指向两点方向——
“再打一次点滴,半小时,看着时间叫人。”
护士来换了根针,换上新药,走廊里重回安静,只余下药水和时间流动的声音。
“好些了。”
陈远摸了摸祝馀的额头,体温正常。
“你刚有些发热,现在好些了,要不再睡会?我看着点滴。”
陈远放下手,又把从护士站借来的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凌晨总是有些凉意,加上身上还靠着一个大病号,陈远借来毯子,披在两人身上。
祝馀看了看眼见的走廊,他们坐在护士站旁边的铁皮椅上。凌晨的医院很冷清,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哈切,仪器运转的声音规律地从病房里传出来,时不时有两声咳嗽声冒出。一切都真切起来,这不是梦境,祝馀回到现实中。
看了眼新换上的药水,估摸着一时半会没有结束的可能,祝馀下意识往回躺,靠在陈远的肩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靠着女孩的肩睡了很久,祝馀看了眼陈远衣领露出的被压红的肩,伴着一阵愧疚,他坐直身子,一片红霞攀上他的脸颊。
“靠近些,毯子很小。”
陈远倒是不以为意,拉了拉毯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你的信。”
陈远递过去一张叠好的信纸,纸张上还沾着已经干掉的泛黄的血迹,“没看。”陈远别过头,那张简陋的信是从祝馀怀里掉出来的,陈远扫了眼形式,就把信叠上了——陈远厌恶这种窥探别人隐私的行为,此刻下意识的避开彻底击败了那点隐藏在心里的微薄的好奇。
祝馀接过信纸,这一瞬现实与梦境的重逢,让他下意识觉得信的摊开,会使陈远离开,他想握住陈远的手,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看也没事。”
祝馀摊开纸张,那算是旧友来信,往日的朋友们合着写了封信安慰他,信里夹了张褪色的合影。陈远看见合影里的祝馀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伙人的中间,他笑得明媚,是不同于在鹅城,更不同于宴会里的祝馀。
“他去了伦敦,读了艺术学位,学的是建筑;她喜欢香港,所以家里人给她在香港开了家事务所,不知道现况怎么样了;还有他......”
祝馀指着合影里的人,向着陈远一一介绍;陈远看了眼合影右上方标记的时间,已经是一年前了,对祝馀来说,却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而他,在这里。”
祝馀指着相片里的自己,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点滴的线不够长,扯着他的手背,溢出猩红的血。
“姐,哥,刀疤被抓啦!”
小莲跑来时,陈远正在小院里晒太阳,捧着一杯祝馀做的柠檬水,看着祝馀在名义上属于自己,实际上由外婆和祝馀打理的花田里忙上忙下。
那日夜里刀疤一行人在田里呼啸而过后,直愣愣去祝馀的出租屋里打砸一通,但一无所获。
祝馀藏起来的东西是以刀疤为首的帮会的账本,真正的账本,或者说——刀疤本人的账本。账本里清晰地记录了刀疤放的高利贷,欠下的高额欠款,以及被刀疤私吞的货款。
虽说在道上混了多年,但刀疤真正学到的东西,也只有属于黑面的狡诈和泯灭人性。
这些年,刀疤内外通吃,秉持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理念,对外欠债不还,必要时也会出动一些特别的手段让债主“消失”,这也是最近那派暴躁的缘由之一;对内则坚持着“兄弟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的想法,贪了不少。
这就是为什么刀疤宁可翻脸,也要绑走祝馀的原因——不说税务、私放民贷款、杀人越货的问题,就是内斗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账本是拼凑起来的,按摩店里有些零散的证据,有时刀疤会留宿在按摩店。”祝馀剪着茉莉的花枝说到,“有的在在刀疤老巢。本来我不知道他的聚集地在哪,但那天他在咖啡店闹了一通,可能是上头了,没发现我跟着他。那天后我偷偷去了几次,久而久之就拼了个账本出来。”
“所以你常去按摩店算是卧底咯?”
陈远笑着向后靠,打趣祝馀。
“珍妮姐算是默许了,没人喜欢刀疤那种亡命之徒。”
祝馀放下水壶,转身轻轻敲了敲陈远的额头。
“那你去按摩店干嘛。”
“好奇。”
陈远答到,只感觉初见时,摩托车从身边溜过去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不准再好奇了。”
祝馀用手指点了点陈远的头。
祝馀把账本复制了几份,其中一份,被“不小心”落到金沙了。
金沙历来和刀疤的帮派不对付,明面上或私底下,真真假假的恩怨不少。一把能刺向刀疤的刀,怎么可能不用,此刀下去,他不死也残。
复制品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老黑手里。
“该怎么用,用到那种程度,他们心里有数。我警告过老黑,无论结果如何,最后一份复制品都会落到警察手里。”祝馀一边缠腕上的纱布一边说。
黑吃黑也好,两败俱伤也罢,那暂时不是第三方需要考虑事情。
只需要等待,等等看狗咬狗是什么结局。
祝馀的出租屋自然是不能回了,陈远顺水推舟把祝馀“捡”回小院,外婆看了眼兴奋的陈远,没有多问,收拾出一件客房给祝馀。
孙女的情绪好了很多,而祝馀也是好孩子,被瞒在鼓里的外婆想着,没出什么大事,就随孩子们去吧。
半是同居的两人,在这几日里理清了那日发生的事情,偶尔在饭桌上,两人看着摆在桌上的醋瓶,一个发愣,一个低下头偷笑,外婆一头雾水。
“鹅城的醋瓶确实有些老旧了,现在还在用玻璃瓶。”
外婆看着逗笑孙女的始作俑者得出结论。
“玻璃瓶挺好的。”
陈远拽着筷子憋笑。
所以当小莲跑来时,两人并没有惊讶,对视一眼,这些日子里的猜测正在被一个个证实。
几辆警车驶入鹅城,停在半夏咖啡店店门口,在村人们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手铐的刀疤一一指认现场。
人们面面相觑,在只言片语和警察的问话中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到底在道上培训过的“门派”混子和在小地方靠武力混出来的“散兵”混子还是有千差万别。刀疤势头很盛,竟狂到耀武扬威地前往金沙,在老黑的地盘威胁老黑。
不明就里的金沙兄弟们看不惯对家的气焰,抡起棍棒就是一顿招呼。
两家可谓是不对付已久,火星味一直很浓,刀哥的挑衅不过是导火索,威胁是虚的,找个理由打架是真的。
混乱中,老黑不忘添油加醋,刀疤私吞流水的事情被抬到明面上。
好一片混乱的恶战。
到最后,竟闹出人命了。
虽说两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刀疤不过想黑吃黑,在小地方不劳而获,就算是要债也没真正地“痛下杀手”过;而另一方老黑则早就想金盆洗手不干这些腌臜事了。
闹出人命两方均不好收场。
这是一场双输的恶战,双方偃旗息鼓。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时警察局来了个失踪的报案人——咖啡店店家。
原来,店家并没有逃跑,而是在躲债之前,被刀疤的小弟盯上了。店家被拘禁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好几日,趁着暴乱,驻守人少,才逃了出来。
逃出后的店家一刻不停地赶去报警,而警方早就注意到这伙一直在打法律擦边球的街头混子了,现在好了,人赃并获,警察们带着通缉令火速前往刀疤的驻扎点,这不去还好,一去发现这问题可就大了——非法拘禁、非法放贷,再加上聚众斗殴,全部带走。
顺藤摸瓜,账本也浮现在了警察们的视野里。
两拨人全部落网。
放贷组织遣散的遣散、改造的改造,金沙被叫停。
黑恶势力总归会被司法制裁,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之后的事情,就不再需要我们操心了。”
“百合开了。”
陈远指了指水瓶里开得正艳的花。
“是啊,开了。”
盛开的百合,带着清晨的朝气,祝馀没有在小屋看到的盛开的百合花,终是在陈远这里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