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一间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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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伊在听完苏格兰删减版本的安室透的经历，目露沉思。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苏格兰未置可否：“毕竟他是亲历者，也确实是和现在情况的制造者有着一面之缘。”
A.S，阿世部别西卜，他们对于这个人的存在实在知之甚少，也完全没有接触的途径，仅有的情报完全来自于zero和他的几次接触；
不如说对于绝大部分的组织成员来说，连K.K的存在都尚且是机密，更不要说他背后的组织和那个组织的成员的有关情报了。用来解释他的行径的理由，除去他上级的命令，就只有他对于自己这种恶劣的“游戏”的兴趣。而情报不足的直接后果，就是连展开交涉的余地都没有；不仅如此，分析他们当前的处境也变得困难重重。
连敌人的目的都不清楚，破局之法又从何而来呢？
莱伊见缝插针地道：“话虽如此，你对他的结论却非常深信，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所想的还要更近一些。”
苏格兰的笑容愈发温柔了：“现在来探究这些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莱伊？”
莱伊果断举手投降：“抱歉。”
感受到骤冷的气氛缓慢回温，他说：“但即便听完你的讲述，我仍旧认为上一次的情况与这一次不同。”
苏格兰说：“呈现方式上确实有所不同，但内核应该是相近的吧？至少从A.S掌握的技术上看，这个世界和我们的敌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应该不用怀疑？”
当然，前提是对方手中只有上次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技术，并且没有为自己寻找合作者。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犹豫了，在没有敌人情报的前提下，无论进行何种分析都缺乏立足点，而显得困难重重。
莱伊冷静地道：“我持有不同的意见。哪怕听完你的讲述，我仍旧觉得……这次的情形，虽然看似与上一次一样光怪陆离，超脱常理，但果然还是和上次不同的。”
场所、流程、角色、奖励机制，这些都还只是表面的改变，而最根本的改变，恐怕是——
“从显而易见的差异来分析，如果说上次那位A.S是在极力地使真实趋向于游戏的话，这次反而更像是在将游戏趋向于真实——为此，多余的要素被删减了。”
苏格兰心头一跳：“你指的是？”
“首先是场所。从你的转述中看，当初安室君所遭遇的那个魔女结界，比我们当下所处的地点要离奇得多，也危险得多。”莱伊有条不紊地分析，“现在的我们，就算环境再怎么变化，也没到认不出这里是新宿的地步。”
苏格兰点头表示认同，于是莱伊接着分析道：
“其次是流程。安室君上次的遭遇更像是打了一场传统RPG：接受任务，开场动画，新手引导，清理杂兵，最后打倒最终BOSS，功成身退。但这次，这种固定的模式完全被删除了。不同于上次的直接将属于游戏的虚幻要素揭露出来，这一次我们甚至没有得到有关自己处境的一点提示，如果没有安室君的情报，谁能想到自己正处于一场游戏？”
“他想要我们把这里当做现实？他并不想是以单纯的屠杀为兴趣的人，设置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然后隐瞒我们真实的现状，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苏格兰猜测：“或许是看我们苦苦挣扎的模样，借此取乐？”
“并不是没有可能，但仅仅是这样，真的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吗？”
“也有可能，这对他来说只算得上随手为之，并不费什么功夫……”
“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分析就没有价值了。”莱伊果断斩断这条路线，“姑且先从他另有目的的角度分析，我所在意的是，如果A.S真的另有目的，在这之中，事先被交付了大量情报、甚至主导了目前为止所有作战的安室君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你是想说？”
“你能排除他与A.S勾结，两人合作做戏的可能性吗？”
苏格兰一口否决：“绝无可能，这点我可以保证。”
Zero甚至和他抱怨过花了很久才制定好的针对A.S的连环暗杀计划失败的事，已知zero不可能对他撒谎，那么这两个人能不能合作，他还不知道吗？
“好。”莱伊说，“那么现在，另一个疑点就可以确定了。”
苏格兰：“……与安室君有关的？”
“没错，这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困惑。”莱伊缓缓抬头，看向电波塔的位置，好像视图无视异常遥远的距离，与到那个将他们直接推进了风雨飘摇，却又坚持异常之中领导他们的对象对视。
他一字一顿地道：“为什么安室君会将这一次经历与上一次完全等同？——我的意思是，即使他上一次的经历可以类比为是被传染了精神疾病，从而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但这并不能排除现在的一切实际上是某人给我们施加的幻觉的可能性。”
为什么他直接认可了现在自己所见的一切即是真实？
苏格兰的心跳唐突地漏跳了一拍。
幻觉？这也太过荒谬……
莱伊继续解释道：“我们看到的是被加工过的现实，还是彻头彻尾的虚假？这一点明明从来没有明确的证据，安室君却好像在最开始就确认了第一点为正解，并且从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着实令人费解。”
“也许是A.S直接告诉他的呢？”
“安室君是那种会信任来自敌人的情报的天真家伙吗？”
那必然不是。苏格兰在心里否认，然后斟酌着说：“但在两个同样超现实的选项当中，选择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也很正常吧？毕竟如果没有现实作为例证，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说，只要想象力充足，无论多少都可以提出来……”
莱伊：“但这些虚幻的选项中，‘我们被施加了幻觉’这种明显是谁都能想到的结论，明明同样是现在的人类技术可以触及的水平，为何他没有丝毫怀疑？哪怕面对着这种遥不可及的对手，为何他还是直接选择了战斗？这完全不像是出自理性的考量。”
苏格兰默然无语。
莱伊：“总而言之，他对自己的确信，乃至为此所作的准备，都已经确切到让我深刻怀疑他的逻辑和思维，是否被这一切的主导者所蒙蔽——用不仅限于语言的方式。”
苏格兰：“……”
不通过语言，却影响判断的方式？
无非是洗脑、催眠、意识灌输、思维控制——这种摆不上台面的肮脏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不，这不可能。因为A.S搞的这件大事，他在最近两周与zero的交流远比以往频繁，如果真有那种情况，如此突然的转变，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即使还没有确定，但苏格兰光是听到这些个炸裂的猜测就已经开始头疼。但很可惜，莱伊还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
“安室君的异常仅仅是第一点，第二点是你，苏格兰。”
苏格兰还没从对幼驯染的担忧中回过神来，就措不及防被点到名字，顿时心生惊异。
“我？”
莱伊偏过头看他，融进了阴影的翠色眸子里一片暗沉。
“是的，你为什么你没有任何怀疑呢，苏格兰？”
苏格兰带着点迷茫发问：“……我应该怀疑什么？”
莱伊一眼就看出他是在真心实意地疑惑，当即微微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听完你我刚才的话，你没有怀疑自己呢？连我都能察觉到安室君的异常，你为何在离他更近的前提下却一无所觉？”
“你信任他，所以你会因此而无条件信任他的判断吗，甚至因此完全摒弃自己的怀疑？哪怕是在被你所信任的人，他自己都不确定能掌控自身的时候？你是这样的人吗，苏格兰？”
并非嘲讽，他是真的在诚心实意地发问，被他质问的对象则是露出恍惚又空白的神情，仿佛这问题已经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果然吗。
他受到的影响比想象中还大，是因为和安室透的接触吗？
“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可能难以理解。”莱伊说，“但你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在他的注视下，苏格兰痛苦地捏住自己的眉心，努力克制因为痛苦而微变的语调：“……确实。”
他确实意识到了，至少在对于这个世界的本质这个问题上，他的思考被限制，无法逃离那个由降谷零阐述的可能，但是，为什么？如果这是幕后黑手所为，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越是思考，便感觉头脑越是混乱，仿佛大脑被整个丢进了轰轰隆隆的水泥搅拌机，断片式的猜测和结论争相在脑子里唱歌打架和稀泥。莱伊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
“很抱歉此刻打断你的思考，但——”他问，“苏格兰，你还有几发子弹？”
苏格兰如梦初醒，猛然回神。
“17发。”
不需要任何思考，他冷静地吐出这个数字，没有因为这弹尽粮绝的现状表现得过于消极。
说实话，就这个经过了多次团战消耗的可怜的残弹数，寻常人估计光是听着就会迅速丧失继续战斗的勇气；然而苏格兰很淡定，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要在缺乏补给的条件下作战是必然的——在与外界隔绝的前提下，得不到任何补充，他们只能坐吃山空。
但听到这个数目，莱伊那张寡淡的面庞上却露出些许笑意。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好。那么接下来，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些子弹。”他说着，站起身来。苏格兰看到他握住了最后一架尚且完好的冲锋枪，长长的弹匣垂落在身侧。
“说不定这会直接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多活几秒呢？”
不知何时，阴翳重新笼罩了此地。
苏格兰缓缓抬起头，与一双双呆板的眼睛对上视线，无数个红鼻子蓝鼻子的玩偶攀附着破烂不堪的天花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们，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此刻它们像是终于发觉自身的注视得到了回应，正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冲着他露出森然的微笑。
苏格兰仿佛一瞬间，浑身的鲜血都被冰冷浸透。
……什么时候？
无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夜剔除了多余的光辉，仅留下最本真的浓黑密不透风地笼罩；被墨色浸透的视野余光中，似乎有一小屡粉色的烟花乍时亮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贝尔摩德惊叫一声，顾不得身前莫名退却的使魔，硬是从力竭的身体里挤出几份力气，一把揽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的少女就往侧边翻滚，躲开来自另一批使魔的接踵而至的攻击。
耳边传来钢筋水泥碎裂的巨响，烟尘扑面而来，歹毒地窜进口鼻，掺进眼睛，刺激得人近乎落泪；大概两个小时之前才见过的单麻花辫的少女，仍然是那一身柔柔弱弱的文艺少女的打扮，此刻被她带着滚了几圈，闷哼一声。
贝尔摩德莫名觉得翻滚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磕到了她的腰际，低头一看，是少女手里攥着的那一截奇异的树枝，鲜嫩的绿芽还在颤颤巍巍。
折原舞流扬起沾着灰尘的脸对她笑了笑：“我来帮贝尔摩德小姐的忙。”
贝尔摩德挑眉，本能地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
“我还没沦落到要靠孩子来帮我的忙。”贝尔摩德干脆利落地拒绝，将她护至身后，虚张声势地用已经没了子弹的手枪对着前方，眼睛警惕地听着从刚才那一拨攻击之后莫名就没了继续攻击的动作的使魔，“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是这里太危险了，你先离开这里。”
说着说着，无法忽视的疑虑犹如汽水泡泡涌上心头，回忆起刚才短暂的肢体接触，她更是不由暗暗心惊。
如果她没记错，少女身上除了猝不及防被她扑到地上所受的一点擦伤，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明明是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觉，但刚才，她好像看见了粉色的光……
少女在她身后一时间没动静，没走，也没吭声。贝尔摩德心下微凝，但还是敛着眉头，压下声音道：“听话，快走。”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反正她多半已经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了，只是不想有好感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和自己死在一起而已，这种时候还纠结对方的来历、猜测对方的目的干什么？
她破罐破摔地放松下来，又找回了自己以往待人接物时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态度：“几个布娃娃而已，还没到我对付不了的地步。”
感受到身后的人的迟疑，她想：要是还有子弹就好了，哪怕只剩一颗，只要能开枪，就足以让小姑娘安心了吧。
哪怕手臂已经使不出力气，哪怕浑身上下的骨骼和肌肉还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哪怕此刻只有咬死的牙关才能勉强压制住愈发粗重的喘息。
如果有机会……如果有机会……
罪人在自己也不曾窥见的心底发出隐秘的祈祷。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奇迹，就请出现在这一刻吧。
倘若在此刻死去是她的宿命，那么她不需要任何殉葬者。
慈悲的神明发出无声的轻叹：为何人们总放任自己不完美的悲哀破坏一切纯净的期待？
罪人在舞台即将谢幕之时做起成为英雄的梦，所幸这一点善念也被时刻注视的神明小心收敛。
少女此刻突然开口：“贝尔摩德小姐，现在还相信自己能赢吗？”
贝尔摩德无奈道：“当然，所以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快走。”
话是这么说，她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太疼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伤口都在火急火燎地叫嚣着苦楚，她是即将散架的战船，心脏好似擂鼓，呼吸草率地略过干涸的肺，疲惫的肌肉紧张绷直到趋于麻木，躯体停止战栗仅仅是因为过分的僵硬；掌心仍在不受控制地分泌冷汗，掌中失去重量的枪械比她此刻的心脏更沉重，好像试图把她的手臂、肩膀，连同脚踝，整个按进地狱里去。
“这样啊……”
她听到了少女带着笑意的嗓音，温柔，平和，坚定，好似云销雨霁，拨云见日，阳光投射下来，轻柔却热切的安抚。
“那真是太好了，您还记得我说的话呢。”
……什么话？
贝尔摩德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不久前和少女的对话。
是指那几句预言？相信奇迹和魔法，相信自己和这个世界？
记住了又怎样？这种空泛的话语，对于改变现状究竟有什么作用？
后背贴上了微热柔软的躯体，一只青葱纤柔、属于少女的陌生的手骤然出现在视野里。
她悚然一惊，僵硬的躯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最初任何反应，任凭那只手搭在她握枪的那只手上，温暖的掌心将她的不安和动摇都收拢在内。
“只要您相信自己会胜利，那就一定会如此。”
贝尔摩德：“什——”
浸润黑暗世界已久的人无法接受这种亲近到危险的距离，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着身后的人就是一个肘击，然而却打了个空。
贝尔摩德猝然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仅有一段细嫩的枝节孤零零掉在原地，新绽的一片嫩叶好似碧玉一样绿，待放的花苞尖头处露着一点夺睛的粉。
怎么回事？
她瞳孔地震，但此刻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刚才还在不知道顾忌着什么迟迟不出手的使魔们蜂拥而至，劲道的风声自脑后传来，贝尔摩德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步捡起那节枝条，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子弹已经打空了，看也不看反手就冲着脑后开了一枪。
开枪的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不对。
——不对，枪械的重量不对！！
然而人的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子弹，开枪的一瞬间，她的身后白光大盛，好像十个闪光弹一同爆炸，纵使她背对着自己开枪的方向，此刻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险些被刺激到泪流满面。
枪械的后坐力仿佛被翻了两番，力竭加上强冲击力，这两者的合力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臂不是手臂，而是石头；受损的五脏六腑连带着激烈的震颤，疼痛之余，喉头涌上微弱的甜腥。
身体动弹不得，视觉也被封闭，与之相对的是思维变得如同杂草一般飞速冒头，疑问如沸水表面的水泡接连不断地浮现。
发生了什么？
刚才……是我开了一枪没错吧？
是我干的？我就一手枪……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威力了？
是那个孩子吗？是她刚刚——做了什么吗？
身后传来古怪的动静，不像是枪击中敌人的声音，也不像是手雷的爆破音，是一种古怪而难以形容的，莫名让人联想到特摄片里激光炮的音效，给人以身份微妙的感官。声势很大，但威力估计更大，除去疯狂地将她的长发粗暴地倒掀起的气浪，仍有随着狂风肆意腾空的灰尘和沙土，力道势头锋利如刀刃；轰隆轰隆建筑倒塌、碎石砖瓦碎裂落地的声响不绝于耳，光是想象她背后真实的场景，就使人不由地胆寒心颤。
贝尔摩德好一会儿才等到那阵刺眼的白光弱下去，回过头就直面了裹挟着水汽的夜风的吹拂。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建筑上一个新鲜出炉的形状规整的大洞，圆润宽敞到足以在中心挂上一个月亮；巷子光秃秃的，硬是被削出了干干净净的一条通天大道；使魔不见踪影，一张布片都没留下，疑似已经灰飞烟灭。
贝尔摩德一向优雅得体的面容带上些许呆滞。
……？
她试探性地抬手，冲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小巷又开了一枪。一瞬间耀眼的粉色光束从她的枪口咻地窜出来，欢天喜地地冲着前面仅存的完好的墙壁飞扑而去，然后在接触到墙壁的一瞬间，□□的水泥墙化为齑粉。
贝尔摩德：……
啊？
她看看右手握着的枪，又看看周围，又看看左手里捏着的颤颤巍巍的枝条，又看看周围。
贝尔摩德沉思良久，突然顿悟。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魔法啊！！！
17发子弹能够支撑多久？
无需战斗之前吹响号角，双方同时暴起的动作就是最好的信号弹。没有等到敌人发起进攻，莱伊已经先发制人一跃而起。
颀长高挑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晃过，他抬臂的动作快到连那群怪物也难以反应过来；枪声降临之前，枪口冒着火星子的冲锋枪已经冲着天花板打出了一连串的子弹，被破坏的使魔和破布团没什么两样的尸体垃圾似的一个个往下坠；
头戴针织帽的狙击手身手敏捷，动作灵活，利落地扬起弧度的一头黑长发很是潇洒，高挑身影灵敏有力，好似突击猎物的迅猛黑蛇，又好似平静海面之下猛然炸响的鱼雷，所过之处雪白的棉花漫天飞起；倘若使魔真的是有血有肉的活物，此时此刻想必就是一副血肉横飞之景了。
空气被滚烫的弹道撕裂，伤口淌出浓郁新鲜的夜色。
伴随着密集而迅猛的枪声，被击碎的使魔如同被黏腻的细沙填满的气球一样爆裂，诡异的填充物用同人体的组织无异的姿态随着命中的子弹四处飞溅，转眼间这一片废墟在视觉效果上就直逼人间地狱；苏格兰从中嗅到棉布被烧焦的焦灼气味，与喷薄而出的子弹如影随形的硝烟气味，熟悉的气味和诡异而陌生的化学制品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怪诞而又摄人心魄。
苏格兰冷峻了神色，摸枪抬腕的短短一瞬，手头所有的子弹就干脆利落地填充完毕，蓄势待发。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敌人会突然发现他们，并且悄无声息的聚集在这里，但是——
苏格兰抬枪，命中几个自上方空降、直冲他的面门而来的布偶。
砰。砰。砰。
子弹打烂了布偶的头颅，悄无声息地没入如同被打气一样瞬间膨胀的玩偶堆中；不出三息，覆盖了整个视野的天花板如同被惊动的的湖面般泛起不安定的扭曲，那交织着花花绿绿的绚丽色彩的海洋仿佛活物一样蠕动起来，兴高采烈地扭曲、旋转、汇聚，加速的夜幕、胀大的宇宙在他们眼前无限铺展，很快将肉眼所能及的景色全部侵蚀覆盖；
于顶端聚集的色彩仍未停歇，此刻如同浓稠的液体一般肆无忌惮地滴落；分裂，膨胀，雪白的雾气，张扬的彩带，熄灭的星星，破破烂烂的云朵被从那混沌的色彩海洋中分泌出来，柔软地氤氲、笼罩，最后落下——伴随着刺鼻的化学染料的气息，眼前的混沌恍若真正的噩梦的实体化。
陌生的宇宙将他们包裹在内。
止不住的恶心，扩散的眩晕，耳鸣亦步亦趋；污染无孔不入，无法逃离。
叮。
“小心点，苏格兰。”
一个小巧的球形的黑影被丢进呈现流体状的玩偶堆，伴随着一身沉闷的巨响，火光和黑烟瞬间迸溅，破破烂烂的棉花被炸得漫天飞舞——手雷的余波波及到了事先埋好的地雷，一瞬间一连串的爆炸接连掀起！
苏格兰被爆炸的风压推着接连推后了几步，后背撞到断裂的承重柱，他干脆地单手一撑翻过去，紧紧靠住这个天然掩体；被爆炸的风压扬起的兜帽盖住了肆意流窜的黑发，自发丝间隙，他看到莱伊也躲在了一截断墙之后，躲避之余还不忘火上浇油地往已经一片混乱的爆炸中心接连丢去几个手雷。
爆破音遮盖了一切杂音，翻滚的烟尘遮挡住敌人的状况。苏格兰紧盯着爆炸的中心，心如擂鼓。
若是不起作用，按照他记忆里的莱伊身上的残货数量，恐怕就……
轰——
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橙绿紫粉各色混杂的荧光液体自爆炸的浓稠液体猝然迸溅，白花花的烟雾如同被揭开的沸锅之上的水汽一样迅速升腾；伴随着尖锐的欢畅笑声，手雷和地雷连环爆炸产生的浓厚烟霾以爆炸点为圆心一瞬间迅速四散，如同海啸之时涌现的巨浪般，霎时间气势汹汹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苏格兰的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地收回观察的视线埋下头去，投靠断柱，脚尖使出全力抵住地面，掌心死死扣住龟裂的地面之上凸起的一截钢筋。
下一秒，阴影笼罩了他的整个视野，漫天的白沙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来！
苏格兰死死闭着眼，知道只要一睁眼就会有白沙跑进眼睛里；很幸运，兜帽勉强能隔绝一点风沙，提供了聊胜于无的呼吸的余裕；过量的白沙砸在身上带来的是货真价实的疼痛，飓风在耳边呼啸，额头抵住的断柱将阵阵颤动传递一路传到颅骨，到脑，到牙关——或许会有刺耳的咯吱声，但现在没人能听得到。风浪袭来的一瞬间他近乎双脚离地，于是他死死攥住掌心那一截凹凸不平的钢筋，掌心连绵不绝的钝刀子切割一般的疼痛恍若催命符，但好在他姑且借此稳住了自己。
从风浪嫌弃到风浪将熄只是短短一瞬，但他在抬头时已经觉得头颅沉重无比；勉强去看莱伊，看到那个勉力将自己从白沙里拔出来的身影时，他才发现莱伊刚才的情形比他危急得多：他之前作为掩体的那堵残墙并不稳固，周边也没有足够坚实的用于遮挡和固定的地形，只能整个人趴伏在地上以减轻气流的冲击，却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白沙埋死在下面。
苏格兰险些惊出一身冷汗，好在莱伊对他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大碍。
——但是，也真的是没有余粮了。
苏格兰咬牙看了一眼爆炸中心，那里被清出了大片的空白，但那诡异的花花绿绿的色彩中心还是在满是活力地翻涌，眼看着就要有一批新鲜的使魔新鲜出炉。他逮住空子干脆就地一个翻滚，躲进莱伊的藏身点。
苏格兰犹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都用完了？”
莱伊很有光头风范地两手一摊：“没了。”
苏格兰：……要命了。
连□□都起不到作用，拿枪一个个射过去难道就会有用吗？本就军备短缺，再加上首战失利，他们根本就没有再战的机会啊！
“子弹呢？”
莱伊很实诚地把冲锋枪递给他让他试试重量：“这些打完就没了。”
苏格兰接过来掂量了一下，估计约莫还能打个五梭子弹，不能更多了。
苏格兰：……
这能顶个什么用啊！
“试试联系其他人？”
“联系谁？琴酒和伏特加，还是基安蒂和科恩？”
其他人就没必要讨论了，就算过来也只是送死。
“琴酒未必愿意过来……基安蒂他们距离太远，再加上开的是重型卡车，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贝尔摩德和基尔没有重联？”
“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是没有。”
——世界都成这样了，自己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谁？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间竟无言以对。
啪嗒。
地面上出现一个浅色的小坑，不知是谁的冷汗落到了地上。
“姑且都发一遍求援讯息吧，至于能不能被谁看到，对方又愿不愿意来接济我们，就得看老天保佑了。”
苏格兰在手机上啪嗒啪嗒一顿操作，把不靠谱的同僚们统统@了一遍之后发出讯息；莱伊则老神在在地抱着枪靠着墙蹲在一边，侧着头从残墙的缝隙中窥视着使魔的方向。
“恐怕我们等不到那一刻了。”
苏格兰按键的手快搓出火星子了：“它看起来还要多久恢复？”
莱伊眯着眼，声线沉沉：
“光看表面的话，估计……不到十秒。”
也比想象中快太多了！
“……用游击战术拖住。”苏格兰凭借惊人的手速发完消息，按住别在腰间的枪械语气冷静道：“我们拉开距离，分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子弹不够。”莱伊也很冷静地分析道：“再加上我们没办法实时交流，这太考验默契了；更有可能的状况是我们都被敌人盯上，结果哪边都被纠缠到无法脱身，还丧失了合作的可能性。”
“那你想怎么做？”
“一个人去吸引注意力，一个人暗中支援。”莱伊说着打量了一眼他腰间的手枪，“考虑到武器的差异，我去吸引注意力。”
冲锋枪确实不适合拿来偷袭。
苏格兰眉头紧皱：“太危险了！”
17发子弹，17次援助，听起来好像很多，但按照敌人的数目和由此可以估算出的莱伊将要面临的生死关头的次数，17次援助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种做法不过是将所有的风险都转嫁到莱伊身上而已！
苏格兰：“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一人分走一半敌人——”
一个人几乎是空着手去和那群怪物玩追逐战，这不是找死吗！
没有找出更完美策略的途径，十秒时间转瞬即逝，冰冷无情。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况且，你的武器可没办法吸引走一半敌人。”
莱伊说完这句话，就抄起冲锋枪月翻身越过了矮墙，还没等苏格兰责备他的自作主张，一梭子子弹已经朝着使魔打了过去。
“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苏格兰。”
说完这一句状似潇洒的台词，他扭头就跑，只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个渐渐缩小的背影。
苏格兰不敢置信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看到身前的影子一下子大到夸张的地步，连忙闭上差点骂出声的嘴紧缩成一团靠住身后的墙壁，果真墙壁的另一侧有排山倒海的使魔成群结队地撞上去，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朝着莱伊的方向追去。
这家伙竟然擅自……！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苏格兰神情冷峻地抽出军刀，手起刀落之间，几个无意间越过矮墙和他面对面的使魔头身分离，变成几团破布落地。感受到动静平息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地起身，去寻找莱伊的身影。
使魔的尖笑声与冲锋枪的突突突生此起彼伏，看得出刚才贸然的袭击效果着实立竿见影，转眼间莱伊就为自己吸引了90%的火力，原有的使魔们如同被捅了蜂巢的马蜂一样对他穷追不舍，新生的使魔看到这浩大的阵势，也会瞬间被他吸引注意；使魔们前仆后继地朝着他的方向猛冲，数量庞大的敌人转眼间就将他的身形淹没；
莱伊已然全然放弃了挑衅性质的攻击。战场的性质改变了，当前状况下，与敌人周旋才是第一要务；他借助在战斗下愈发凌乱险峻的地形玩起了室内跑酷，在借助地形遮掩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给敌人制造阻碍。使魔大军坠在他的身后，有的在分流后两股相撞，有的被压在突然碎裂的砖瓦下，有的跑着跑着突然地板碎裂，掉进下方的无尽深渊；这方法并不能在何种程度上削弱敌人，却能形成不错的前置效果，不会让使魔有机会分散去寻找藏身暗处的苏格兰。
这操作无异于走钢丝，机遇渺茫的同时，危险也寸步不让。
藏身暗处的苏格兰沉默地压抑住自己的心惊；他要注意与莱伊保持一定距离，同时持续警戒，同样没有放松的余裕。但是看到莱伊又一次从被他诱导着向上方扑去的使魔群下方滑铲过去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地浸出一手心的冷汗。
他就这么不怕死吗？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除了让自己的行动更为小心隐蔽以外别无他法。好在手枪确实适合暗中放冷枪，哪怕偶有几个使魔在碰到莱伊的前一秒莫名其妙地被爆头，也没有引起任何存在的注意，使魔们也没能注意到几乎被他们趟过一遍的空间里还藏着另一个大活人。
只是，只有17次的援助……
苏格兰紧紧抿着唇，当即稳稳地抬手便有几发子弹射出，已经爬到莱伊肩膀上试图拧脖子的几个红鼻子使魔被当场爆头，白沙仿制的脏器瞬间喷溅迸裂——
想来性命危机当头，莱伊不会在意自己还干不干净的问题。
莱伊确实无暇顾及这些，匆匆抹掉溅到额头和发梢处快要流进眼睛里的黏腻砂砾，他又把大批敌人引进了一个天然陷阱，岌岌可危的墙壁轰然倒坍的一瞬漫天烟尘飞起；
哪怕动作再潇洒，也改变不了他此刻被几十只使魔围攻，只能将拖字诀延续到底的战略实质。他要吸引敌人，要掩护苏格兰，一心二用本来就够忙的了，当然没有空暇再顾忌形象。
枪械的重量在一次次手臂发麻后减轻，苏格兰的心脏则渐渐沉重。
他清楚地意识到：莱伊的消耗太大了，这样下去不行。
光依靠莱伊吸引敌人注意还不够，我得再做些什么。
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莱伊的状况时，他不忘观察周围的情况。
场面只能用混沌形容。包围这世界的色彩的斑斓与绚烂、挣扎与扭曲，仿佛将人的空间知能也一并蒙蔽，所见之物都如同隔了一层动荡的水雾一般虚虚实实，难以辨别远近纵深。
完全想象不到哪个地方会是突破口，更不要说准备逃脱线路了。
明明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绝不会有好下场，但偏偏此刻他们连逃都没办法逃。
这样下去不行，可他们还能怎么办？
莱伊持枪的姿势一变，冲锋枪在他手里一个180度的翻转后就是一枪托扫出去，好似秋风扫落叶似的扫出去一堆使魔，在面前清楚一小块空地；但察觉到他攻击威力下降的使魔转眼见攻击势头更盛，那微小的空暇转瞬即逝，咄咄逼人的使魔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将他淹没——
莱伊的子弹打空了！
未曾思考，苏格兰已经是连开数枪。
色彩的浪潮底部出现短暂的档口，里面滚出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莱伊。
针织帽青年凌乱的长发随着他后撤步的动作狂舞，单手撑住低伏的躯体，猛然看过来的瞳孔犹如眼下的伤口一般泛着刺目的猩红。
“苏格……！”
对方神情激动地大喊着什么，嘶哑的嗓音被狂风切割得七零八落。好在在苏格兰奋力朝着他的方向冲过去之后，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看它们的老巢！”
老巢？说的是——
苏格兰猛然回头看向最初的爆炸点，大概是天花板的位置——有一道如同地裂般的长缝，状似岩浆的花花绿绿的荧光色液体在其中翻涌，而使魔就像被煮开了的饺子一样咕嘟咕嘟往上浮、往下坠。
而现在，沸腾止歇了。
视野的中央，那缝隙中的液体终于完全冷却；一只仿佛完全由颜料凝成的玩偶从那道缝隙中探出头，仿佛凝聚着全世界黑暗的黑洞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边。
——静待着死亡。
好似前几分钟的场景再现。
莱伊打飞两个使魔，手中的狙击枪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一线生机终于降临在一切都岌岌可危之时。
“——苏格兰！！！”
事实上，已经不需要他的催促，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苏格抬起枪的手。
黑洞洞的枪口坚定地瞄准了他和另一人同时心心念念的方向，久违地，他的脑子里没有想任何东西。
注意不到将矛头对准他的使魔。
听不到莱伊的嘶吼。
没有回想他究竟还剩几发子弹。
没有去想结果会是成功还是失败。
只有一个想法拂去了思维的迷雾，异常清晰地浮现：
——干掉它，结束这一切。
他们会活下来，成为最终胜者。
他扣下扳机。
视野终于骤然绽开的光华，再无一物的轮廓尚存。
寂静犹舞女，满月伴潮生。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一间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