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参川

1、山中岁月

　　我叫刘夏，籍贯生辰父母都无从知晓。当年，是我二师兄把我捡回来的。当那飘然若仙的师父，瞥了一眼襁褓中的我后，顿生了怜惜之心，他轻抚我红润的脸颊，叹声说道：“看着怪可怜的，留下吧。”
　　当即，二师兄请师父赐名，师父都未曾沉吟深思，脱口言道：“那便叫刘夏吧。”
　　我道家潇洒风流，出世出尘，起名字也同样是随心随意。不过，依然还是很感激师父，把那“吧”字儿给雅去了。
　　自此，我便一同随师兄师姐们，在仙圣山上的慈方宫跟随师父修行了。我师父至方上人领着我们一众小道士，每日里卜卦，念咒，研习道法。
　　仙圣山地秀物灵，山中灵气四溢，仙气浓郁，和师兄师姐们在一起修炼的日子，倒也过得悠然自得，逍遥快活。
　　日月交替，四时轮转，转眼间十数载弹指而去。
　　一日，我正在天师阁捧着《玄门经》发呆，连三师姐悄然来到身边都未曾发觉。师姐轻着手脚绕到我身后，出手恨恨地打了我的手臂，吃痛下我猛然惊醒，登时手上一松，手里的书随即掉落在地。
　　“师姐～你干嘛呀！”我不满地撅起嘴巴，揉了揉手臂，然后弯腰捡起经书，用力摔了摔，抖掉浮尘抱怨道。
　　“还问我，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在此作甚，捧着书在这儿装模作样假意用功，实则又发什么呆！”师姐反问道。
　　我仰头注视着师姐的一双杏仁儿大眼，软软道：“师姐~我好想下山去见识历练一番。”
　　“贪玩儿，每日里不想别的，便只知道贪图玩耍。好好修炼，书背下来了吗？”师姐边说边一把抢走我刚捡起的《玄门经》，拿书杵了一下我的脑门，狠声训道。
　　脖子一梗，我颇有些不服气地回道：“我哪里是想着去玩儿，在山上修行了这许多年，也是略有小成的。即学了这一身本领，便要除魔卫道，超阴度亡，我可一直是慈心救人，心怀天下的。”
　　师姐闻言一脸的嫌弃不屑，连声啧啧啧，好看的眉眼皱了皱，给了我一记大大的白眼儿，“就你！还除魔卫道，还心怀天下！不让妖魔鬼怪把你抓走便不错了。到时候，你可别喊救命，我们可不想陪着你丢脸。这方才学了几年道法，口气如此之大。赶紧把心收收，今日背不下来这《玄门经》，仔细等明日师父查问起来，你便死定了。”
　　说完，她转身仰起头得意地背着手走了。我看着她的青色衣摆在我面前旋开，似绽放了花朵一般，一下看得入了迷。待回过神，再寻师姐的身影，已渐渐融入山色，找不到踪迹了。
　　将身姿坐正，扭头回望桌上的书发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越想越心烦，内心的躁气无法束缚，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复拿起经书，它却似有万金重。实在无心再背，干脆起身径直溜达到后山,，准备散散心。
　　漫步在后山的小径上，松软的小草被我踩得发出轻微地沙沙声，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一缕缕照到我的身上，光束中尘烟流转浮动，地上洒满斑驳的影子。
　　再往深处走了两三里，小溪潺潺，泉水叮咚。姿态优美的樱桃树映入眼帘，它那长圆状的树叶翠绿欲滴，树叶间开着一簇簇娇嫩嫩的粉红色花朵，微风摇曳晃荡出阵阵清香。那花儿开得虽比不上牡丹般华丽，也不如莲花般高洁，但它每年都能结出许多红彤彤的大果儿，远远看去像挂了一树的红玛瑙，引得人垂涎三尺口水直流。
　　林中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彩蝶翩翩飞舞，偶有几只松鼠在山中追逐嬉闹。后山每一处都弥漫着明媚与恬静，万物蓬勃盎然又动人可爱。处在林中欣赏着美景，内心得以平静许多。
　　任由思绪飞扬，脚下却未曾多加留意。脚下一滞，似乎踢到了个什么硬物，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在地。
　　站定细看，惊讶辨出竟是只死了的山鸡。山鸡体型健壮，羽色华丽，五彩斑斓，长长的尾羽低垂着。拾起来抖了抖，身子还未僵硬，也没有伤损之处，看不出是个怎么死法。
　　“管它的！哈哈，有口福了。”我不禁笑出了声，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无踪了。
　　正一教是可食荤的，改善伙食的时刻到了。我忙慌地把书胡乱往怀里一揣，拎着山鸡直奔小溪。蹲下身子，就着溪水利落地拔毛、清膛处理干净，又手脚麻利地弄好了柴堆，掏出随身携带的盐巴胡乱地抹了抹，便烤了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鸡皮有些酥脆了，鸡身金黄，泛着诱人的油光，那焦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引得人口水直流。
　　林中便传出人语声，“嗯，香，真香！”
　　不用回头便知是师祖到了，“嘿嘿，师祖，我等您多时了，就猜到您肯定能循着香味儿找来。”
　　“我老人家就是五感不同寻常。”说着话却也不看我，眼睛倒是很真诚地盯着滋滋冒油的烤鸡。
　　将大腿从鸡身上撕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说道：“是，是，是，您天下无敌。刚烤好的香着呢，就知道您得来，师祖您先请。”
　　“嗯，我先替你尝尝熟没熟。”师祖盘坐在地，挽起宽大的袖子，那是真的毫不客气，接过鸡腿，边品尝还边教训：“一般，闻着虽香，吃起来嘛，还差那么点儿火候。”
　　嘴上嫌弃着，手可没停，每一口咬下，鲜美的汁液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通儿的风卷残云，烤鸡全都进了他的肚子里。犹是如此还不满足，对着自己满是油的大手舔了个干净。
　　看他吃得酣畅，我眼巴巴在一旁被馋得吞口水，眼见他都给吃完了，不禁埋怨道：“师祖~您怎么一点儿都没给我剩啊!”
　　“怎么，你也吃？”师祖翻着眼睛装傻。
　　“我自然是要吃了，要不干嘛烤它。”
　　“下次早说。”说完，他不再理我，利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甩着大袖子晃晃悠悠地走了。我被他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再看着一地狼藉，心塞了。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转眼已入季月。
　　乾坤殿上师父考究学业，我恭顺地低垂着头，不敢与师父对视，只把余光斜向师父身前花枝儿架几上。梅子青的香炉，釉面光泽柔和，色若青梅，可媲美翡翠，丝丝缕缕的青烟从狻猊口中冉冉吐出，似仙女的披帛飘逸舒展。经窗外漏进的日光一照，一时化为紫色，在空气中慢慢弥散，后隐入尘埃不见了。我瞧着香炉，心中暗替狻猊叫累，日站夜站，立在香炉顶上闻烟儿，也不呛得慌。
　　训导一番后，师父目光落在我身上，点我道，“夏儿，昨日交代与你之事，你可还记得？”
　　“昨日……昨日与我说什么了？”我心中暗自嘀咕，努力回忆师父的话，迅速把所有事过了一遍。
　　脑海里打了个闪电，涌现出昨日的情景，“师父，您昨日同阿夏讲，五师兄要去太望山与灵圣道人送宵练宝剑，要我去帮师兄整理行装。”
　　师父满意微微颔首：“嗯，你可做好了。”
　　此事早被忘到九霄云外了，正不知如何作答。所幸五师兄自己回话道：报道：“师父，师妹已为弟子准备妥当了，师妹虽还年幼，做起事来却也妥帖的很了。师父且安心，弟子此行定会速去速回，不负师父所托。”
　　我不禁向五师兄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冲我眨眨眼，回以温柔微笑。
　　“嗯，你一向做事稳妥，很是令人放心的。”师父话音刚落，我趁机哀求道，“师父~我是否能与师兄一同前往呀！我亦想……”
　　“不可！你尚未出师，功法修炼亦未醇熟，下山恐入险境！”师父不等我说完，就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
　　“师父……”
　　“不必再议，妙津。”
　　“是，师父。”五师姐施礼答道。
　　“夏儿的课业一向是你来督促的，莫叫她过于懒怠了。”
　　“是，师父，弟子谨遵师命。”五师姐带着一丝戏谑，不怀好意的盯着我，她笑得我心生寒意，不禁打起冷战来。
　　“今日便至此为止吧，各自勤加修炼，切勿松懈，散了。”师父起身离座，我们一众弟子立刻恭敬行礼，目送师父离去。
　　随后，二师兄神态从容，款款走到我的面前，挑眉说道：“我说，阿夏，争点儿气，莫荒废了课业。你可是我带上山的，别丢我的脸啊。”言必，华丽丽转身离去。我咬唇对着他的背影，给他一记白眼。
　　二师兄空长了一副上好的皮囊，且仪态超卓，气质雍容，默默长身玉立于何处都美如画卷，为众人所仰慕，看杀卫玠。此等神仙人物偏长了一张讨嫌的嘴，尖酸刻薄，一出口即是幻灭。
　　四师姐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柔声安慰道：“阿夏，你要乖乖听师父的教诲，师父他也是为你着想，山下妖魔横行，你法力微薄，还需勤加修炼，出师尚早。你若有所需，想要玩儿什么，想吃什么，便告知师兄师姐，我们下山时，必会为你带回的。”
　　“多谢师姐，其实我……”正言之际，突感一股劲风袭来，通体乌黑发亮的长鞭直冲我甩了过来，像条灵蛇般缠上我的腰间。腰上力道一紧，暗叫不好。
　　“走吧，阿夏。随师姐练功去，哈哈哈哈……”五师姐如魔头一样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啊！未免太过分了吧！五师姐，你竟用鬼头鞭对我出手。”
　　“闭嘴，小丫头儿，你可听见了，师父说了你归我管，哈哈哈……”
　　“放开我 ！啊……”我的哀嚎声瞬间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