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纵博几度

5、第五章

　　许麦洗漱好就去修车行打工，中午饿得受不了，买了一个馒头吃，剩一块留给晚上。

　　太阳落山时，陈伟递给他一瓶冰水，“小伙子，下班了。”

　　“好，我把这些都收好再走。”许麦利索地捡着零件。

　　“爸爸！”
　　一个粉嫩的小女孩朝陈伟扑去，陈伟却连忙闪开了。

　　陈多多愣住，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登时蓄满泪水，“哇啊啊啊啊——”

　　“诶呦多多不哭，爸爸身上脏，你等爸爸脱个衣服。”

　　多多一身蓝色亮片公主裙，白色丝袜裹着腿，踏一双精致黑皮鞋，站在修车行里，干净得刺眼。

　　陈伟三下五除二脱掉脏外衣，换上干净衣服才去抱多多。

　　多多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避开了。她躲到许麦身后，死死抓住他滴油滴汗的裤子，“我不要爸爸抱！我不要爸爸抱！”

　　陈伟没了办法，“多多，是爸爸错了。你告诉爸爸，爸爸马上改。”

　　小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许麦有心安慰她，又顾虑到满手的油污，不敢动作。

　　“哇啊啊啊啊啊——大哥哥也不理我——”

　　许麦赶紧帮她擦掉鼻涕眼泪。神奇的是，小女孩反而不哭了，即使脸脏了，像只花猫。

　　陈伟把她抱进臂弯，轻柔抖了抖。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发福中年男人，脖子和手臂上还有猛虎纹身，此刻竟露出小孩儿的憨态，“多多，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躲了。以后只要多多来，爸爸第一个要抱！”
　　“多多，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给你买小蛋糕。”

　　多多环住陈伟脖子，瓷娃娃一般笑着，“好！拉勾！”

　　“拉勾！”

　　许麦不自觉也跟着笑。这小女孩和他小时候一样，只要姜琰拒绝他，他就会哭。爷爷奶奶为他好约束他，他会听话；而姜琰约束他，他只会反抗。

　　陈伟归心似箭，走了两步才回头道，“这样，许麦，你帮我关门。待会儿自己多拿五十哈。”

　　“好，陈哥慢走。”

　　这边修车行的活做完，许麦拿到钱没去吃饭，而是马不停蹄地跑到梨山工业区。

　　苏兰的生日在星期四，加上今天，他只有四天时间去准备礼物的尾款。即使姜琰不提，他也会竭尽全力地给苏兰惊喜。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挣钱。

　　工业区里有很多流水线打包厂，许麦一个一个去问需不需要晚班。老板们不招童工，但听到他说可以只要150块钱，比一般工厂晚班少50块钱，又欣然同意了。
　　工厂的夜晚寒气逼人，冰冷的机器毫无感情地运转。白炽灯泡下，工人们僵尸般低头打包商品、抬手扔进流水线。工服一穿，谁也不认识谁，也根本没心思观察别人。可能有人猝死了，才会调动他们的神经。

　　姜琰写完作业，标注好明天自习课要做的题，转头一看，许麦还没回来。

　　凌晨两点了……
　　明天周一，他本来打算早点休息。为了等许麦，他愣是多做了两套物理卷子。但是许麦还没回来。往常他闹得再凶，至少也会回家睡觉，今天是要夜不归宿吗？
　　旁边桌子上仍然摆着那张“大逆不道”的合影，姜琰瞳孔逐渐张大，某个不太好的想法一下冒头：
　　难不成是去开房了？

　　？

　　现在早恋的尺度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可是，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的，能谈恋爱吗？怎么谈恋爱呢？！

　　姜琰想不懂，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但是两个男孩儿亲吻的画面，莫名其妙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扰得他睡意全无。两个男的也能亲嘴吗？！好奇怪啊……

　　到凌晨三点，他索性留了张纸条给苏兰和许建国，背上书包去找许麦。
　　他还是不放心。

　　站在凌晨的街头，姜琰却没有方向，只能先去各个网吧问。问完普通区域的网吧，又去问王鹏飞开的网吧。他只犹豫了一分钟不到，就毅然决然地走进去，问前台：“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高中生。”
　　他的按键手机里，有很多许麦的照片，多到数不清。全是苏兰和许建国照的，他还没来得及删。

　　前台都摇头，表示没见过。

　　姜琰立刻退出烟海，去找那些穿得奇形怪状的精神小伙。

　　精神小伙们掐灭烟，彼此干瞪着眼。现在这点，是他这种好学生应该出没的时候吗？姜琰身上的校服一丝不苟，头发恰好盖住眉毛，书生气浓到刺鼻。领头人将脚放进仿制鳄鱼皮鞋，一步踏出来，头上因喷了过量发胶而过于硬挺的头发像刺猬背后的刺，“你是哪个家族派过来的卧底？”

　　姜琰摇头，正要拿出照片，“不是，我要……”

　　领头人大手一挥，豪迈无比，直接揽住他肩，“兄弟，你这点小伎俩，我们早就见过几百遍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翔哥派过来的？”

　　“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这些精神小伙突然开始捧腹大笑，一些人甚至直不起腰，“还在装，真当我们是傻b吗？！哈哈哈哈哈……”

　　姜琰：“……”

　　“你回去告诉吴国翔，我们爱伤家族才是整个梨山最屌的！”

　　姜琰想退出爱伤家族辐射范围，却被副族长拉住。副族长染了一头粉发，浓密的毛发遮住了半张脸，他眼角还画了一颗黑色爱心，“哥们，别低头，皇冠会掉，别哭泣，敌人会笑。”

　　姜琰：“……”

　　爱伤家族的人都格外健谈，轮流拉着他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这个歌颂逝去的青春，那个感叹埋葬的爱情。明明才高中生年纪，却要么喜欢的姑娘跑了，要么孩子奶粉钱不够了。角落摩托车上那个最奇葩，在忧愁怎么追到长得好看的表弟。

　　直到六点，族员才放姜琰离开。

　　他脑瓜子嗡嗡作响，直接去了二中，在高一教学楼下等。

　　魔鬼周一的早晨，校园里上演了一出百鬼夜行。每张怨气冲天的脸上都刺了四个大字：“讨、厌、周、一。”

　　叮铃铃铃铃……早读课开始快十分钟，教学楼里才逐渐书声琅琅。

　　许麦远远走过来，看见姜琰，愣了一下，“你不上课吗？”

　　姜琰语气不善，“昨天晚上去哪了？”

　　这个失踪一晚上的人看上去精气神足的很，心情愉悦，红光满面，指定又去哪野了。他最好给他能够补偿一整个晚上精神损失费的理由。

　　许麦眼神闪躲，显然在隐瞒，“没去哪。”

　　“什么叫没去哪，说地点，说你具体干了什么。”

　　“没必要具体了吧……再说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姜琰觉得许麦说得很对，对极了，他确实没必要刨根问底，毕竟确实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昨天晚上，就当去试胆了。
　　“我去上课了。我再问你一句，我就是狗。”

　　“等等。”
　　许麦上前几步去拉姜琰。他想给苏兰惊喜的同时，也想给姜琰惊喜，想让姜琰对他刮目相看。在礼物被拆开之前，他不想在乎的人提前预知。不过恰好姜琰也在走，许麦本打算拉手腕，却直接握住了整只手。

　　姜琰一下甩开，“说。”

　　“反正，我昨天晚上没有违法犯罪，没有干会伤害到爷爷奶奶……和你的事。”

　　“嗯。”但姜琰想不明白，除了杀人放火，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你，马上也要成年了……但毕竟没成年，很多时候还是收敛点。”

　　“好。”许麦答应，“但是今天，还有明天、后天晚上，我也要在外面，不回家。”

　　姜琰瞪他，“哈？不上课了？”

　　许麦赶紧解释，“不是，也……是。我以前也不听课，不差这几天。反正，你先别问。我没干坏事。”

　　“……你，节制点。”

　　许麦疑惑。节制？节制什么？他最近已经吃得很少了。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姜琰问他，“能不去吗？一定，要去吗？有那么急迫吗？”

　　许麦抠抠脸，不理解但依然接话，“算是吧。还是要去的。”

　　姜琰神情复杂。这时候，他竟然庆幸许麦是同性恋。至少，他弟弟不会未成年生子，再变成爱伤家族的顶梁柱。

　　“你，注意点吧。”

　　“啊？”

　　姜琰走了。留许麦一个人想不通。但姜琰是在关心他吧？姜琰刚才让他注意安全，还特意在高一教学楼等他，不惜逃课也要等到他……姜琰关心他！

　　许麦突觉浑身通透，神清气爽，熬通宵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丝不剩。下课铃一响，他动作迅速地闪进教室。

　　前桌郑林玉好奇地凑过来，“这周末没被周康睿揍。”

　　许麦点点头。估计周康睿和他爸共赴黄泉了，最好是这样。世界上总有些人，光是想想就令人作呕。

　　在周康睿的欺压之下，几乎没人愿意靠近许麦。郑林玉是例外，她是美术特长生，不常来学校，但只要她来，她就一定会主动和许麦搭话。碰上周康睿打人，她也会护着许麦。
　　虽然往往，没几秒她就低血糖晕过去了。

　　体弱成这样，二中只有郑林玉一个。于是，她也陷入了隐形的孤立霸凌中。

　　“那好，你没带伤来上学，我都不习惯了。”

　　许麦：“……”

　　郑林玉一眼瞧出他的变化，“碰上好事了？”

　　许麦收起笑容，点到为止。和姜琰有关的一切，只适合他自娱自乐，是见不得光的，“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