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纵博几度

35、以后

　　“喂？”
　　许麦朦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还有被子的摩擦和弹簧的脆响。
　　这小子还在睡大觉。

　　“怎么还没起床？”

　　“放假了，人民教师在享受他的寒假。”
　　今年寒假是他这个周期最后一个空闲的假期。之后，这一届就要备战高考了。

　　“哥，”许麦还没大清醒过来，眯眼了好一会儿才囫囵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和嫂子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他回忆了一阵，“嫂子不是喜欢花吗？我花都已经换了一束了。还有，她喜欢的熏肉、广式腊肠……都准备好了。”

　　因为他喜欢她，所以连她的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姜琰在租房里整理东西。虽说他对北京没什么特别记忆，这要拿走的物品，还真不少。

　　“许麦，我离婚了。”

　　就像在说一件琐碎小事一样，他随口说了出来。
　　旁人不能听出任何异样。

　　许麦瞬间清醒，竟然暂时忘记了怎样呼吸，一起床就胸闷难耐得厉害。

　　“什么，什么时候离的？”

　　姜琰折好一叠衣服，将手机音量调大。
　　“今天刚离的。”

　　“啊？”

　　许麦一时失语，大脑被这消息震得一片空白。
　　他该高兴吗？他哥什么心情？他该问为什么离吗？他走之前，这两个人不是好好的吗？

　　不管了，反正他哥又单身了。得庆祝！

　　“我买了后天的机票，刚好在小年前一天回来。”

　　“啊？”
　　许麦刚理清的思绪又被彻底搅乱。

　　姜琰拉上行李箱拉链，嘴角一扬，“怎么了？又不想我回去了？”

　　“不不不，我当然想！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你。”

　　“这么快？”
　　姜琰忍不住笑，这傻弟弟还是这么有意思。
　　“不是刚才还在催我吗？不是花都换了一束了，还是说，你在骗我？”

　　许麦已经毫无睡意，心安理得地陷在被子和他哥的声音里。
　　“我没骗你。真的，要我给你拍照吗？这两束都还在那屋里呢。”

　　和他通话的时候，姜琰嘴角压根就没下去过。

　　他率先给许麦发了几张打包行李的照片，再附上了自己点的午饭。

　　最亲的哥哥：不如你做的。

　　许麦心念一动，还是有些担心他哥。

　　“哥，离婚……对你没什么影响吗？”

　　“有啊。”

　　电话那头声音轻缓，是许麦想听一辈子的声音。

　　“但是，都过去了。人都是要向前走的不是吗？难道，你希望我大醉一场，再演个悲情电影吗？”

　　当然不希望。没人会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为别人伤心。
　　他只是担心他，担心他心里憋着事，担心他一个人熬着还要强装镇定。

　　“那倒没有。但是哥，如果不开心，就说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苦着。”

　　姜琰停下手中筷子，轻轻笑了几声，“好。我的好弟弟，怎么操心起你哥来了。”

　　“之前说要把你做的菜尝个遍，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要准备好了。”

　　许麦高兴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当然！保准不让你失望！”

　　蓝天明亮，云海浩渺。
　　一起一降，眼前的景象就从北方换成了南方。

　　“这！”一个黑色羽绒服青年激动地挥舞双臂。

　　姜琰笑着走过去，带了好几个行李箱，“你成功让机场所有人都看你了。”

　　许麦扫了一眼他的行李，不禁疑惑，“哥，今年带这么多东西？是有给我带礼物吗？”

　　“嗯……那倒没有。”

　　“哦。”许麦失落低头。

　　姜琰揉了把他头，眉眼一挑，“今年，我不走了。以后，我都不走了。”

　　“！”
　　许麦登时眼睛一亮，那点失落瞬时烟消云散。

　　“哥，你说真的？”

　　姜琰忍不住抱了他一下。这人怎么又瘦了，上次回来之后没好好吃饭呐。

　　“是的！来，先搬行李。”

　　两人将行李搬上许麦的车，一起驶入白舟的夕阳里。

　　许麦无法做到心神安宁，心里实在有太多问题了。
　　他哥为什么突然要留在白舟？他在北京的工作呢？他和徐影离婚，和他搬回白舟有关系吗？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以致于差点闯过一个红灯。

　　一个急刹车后，副驾的姜琰默默抓紧了安全带。

　　“许麦，你来之前喝酒了？”

　　“怎么可能？可能，可能没睡好。”许麦抹了把脸，确实能看出疲倦样。

　　姜琰眨眨眼，开始担心两尸两命的问题。

　　“过了这个路口之后，你停一下，我来开。”

　　“不，不用。我只是，只是，想问你很多问题……可以吗？”

　　姜琰抿了抿嘴，还是让他停到路边，和他换了个位置。

　　“回去之后，慢慢讲给你听。”

　　许麦对于他和姜琰，总是习惯想象最坏的可能，自然会以为他哥要住到兆祥去。
　　虽然他的房子那么小，一般人都会想到兆祥去。

　　“……其实今天这么晚，你也可以住到我那。”

　　“我记得几个月前，某人不是还不欢迎我吗？”

　　“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现在欢迎了。

　　姜琰笑着没说话，而他们的车越来越靠近兆祥。

　　许麦有些慌乱，连忙抢在下一个红绿灯前开口，“我只是，不想再和你只在电话上聊……”

　　可能是之前每天都听姜琰的声音，但只有此时才真正见到了他，他有点抑制不住激动。
　　可能也仅仅因为，他在他面前向来没有理智。

　　他说了这句突破距离的话。

　　话音一落，姜琰脸上笑意转瞬即逝。他眼眸中映着街道景色，一些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旋开。
　　车内陷入了极其折磨人的沉默。

　　红灯亮，车子缓缓停下。成群的行人不断从面前走过，谈笑声如同响在耳边。车内显得更加安静，但依然无人开口。

　　许麦刚想玩笑着晃过去，姜琰就轻笑出声：“我们之前，可也没有只聊电话，还有微信，还有视频。”

　　“……嗯。”

　　窗外白舟的夜景迅速闪过，路灯下都挂着大红灯笼，树木的枝丫上悬满彩灯。
　　许麦混沌的脑子这才发现，他们已经驶过了兆祥，一直在向水丽一期靠近。

　　“哥，你记性真好。”

　　“嗯，那当然。”

　　许麦捏着手指，不可抑制地想，他们两个，是不是太暧昧了。

　　在他和徐影离婚的时候，他们两个天天都聊天，从未断过。

　　学校放假之后，他们聊得更久了。具体也想不起来在聊什么，但就是能聊什么？

　　难道，他们还有可能？
　　不，不。他不想再和姜琰决裂一次。万一，万一只是他的错觉。

　　后半段路，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车辆驶入昏暗的停车场，在停车位上停好。

　　静默仍萦绕在两人之间。

　　“我，我下车拿行李。”

　　许麦几乎是逃下了车，刚才的氛围简直是要了他命了。

　　他迅速把所有行李搬了下来。

　　姜琰应该是等了一会儿才下车，这会儿他才走到他身边。

　　“这些，放回去吧。只拿那两个上去就好。”

　　“好。”
　　许麦长舒一口气。果然，果然是他想多了。他哥只是暂住。

　　“算了，”姜琰叹了口气，像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竟能听出他在颤抖。

　　“许麦，你觉得你房子放得下吗？”

　　许麦身体一僵，手上那件行李径直砸到了地上。
　　整个停车场都在空荡地回响。

　　“你……”
　　许麦也在抖。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却还是克制地停在半空中。

　　他仔细瞧着姜琰的脸。梦到了无数次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甚至在找寻他不认真的痕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停止无止境的幻想。

　　“哥，你知道，那话什么意思吗？”

　　姜琰眼眶泛着红，看这个让自己无数次动容的人犹豫踌躇。

　　“许麦，”他哽咽开口：“我可以追你吗？”

　　刚才的沉默和不自然，他当然能忽视。
　　如果他忽视，许麦自然不敢跨出那一步，这事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他们还是最亲的兄弟。

　　可他不满足于此。他不想让这一晚不清不楚地过去。

　　时隔四个月，当许麦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从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许麦挥舞着手臂喊他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过去几个月，每天都会想着他。

　　他为什么会想着自己弟弟呢？原来，是因为喜欢。

　　许麦皱着眉，那只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原来喜欢了那么久的人走向他，第一感觉不是高兴，而是不相信。

　　姜琰也伸出手，轻轻捏住了青年的手掌，无限温柔地安抚这个失魂落魄了太久的人。
　　青年掌心依然温热，他指尖依然冰冷。

　　他们都想到了十年前，每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都这样触碰过。
　　那个时候，他们是什么心情？

　　皮肤相抵的那一刻，心跳似乎也传递了过来。

　　大脑被震得发疼，完全不能思考。但是，在他面前，不需要思考。

　　许麦紧紧拥住了姜琰，眼泪尽数掉到了他肩膀上。

　　“不要，我舍不得。”
　　“姜琰，我们在一起吧。”

　　“……好，好。我们在一起。”
　　姜琰回抱住许麦，不断缩近两人最后几分距离。

　　即使隔着羽绒，两人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温暖，又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