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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丝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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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简云帆垂眼看着握酒杯。于微正用手轻轻按住杯口,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强硬,却又止步于门前。
愣神过后,简云帆稍稍压低手腕,脱离了于微掌心的势力范围,继续喝他的酒,说:“你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不是吗?”
于微就着方才的姿势,垂眼看他。
简云帆觉得,他应该还要说点什么,可话都点到这了,对方要是真为他好就不该再招惹。大家保持着纯洁的合作关系,只谈生意,多好。
于微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回自己的躺椅上。
就着夜色,两人又喝了许久,一直到时钟的指针指向两点。
“我困了……该睡觉了……”
简云帆放下玻璃杯,从躺椅上起身。大概是起猛了,酒精发作,只觉双脚一软,人已经往前头栽去。幸得于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简云帆顺着姿势搂上于微脖子,整个人趴到肩上,像只考拉。
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于微的皮肤上,混合着些许湿意和温暖。于微不由得收紧手臂,将他往上托了托,让他可以稍微趴得舒服些。随后,于微突然浑身一僵,某种想法像电流似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禁苦笑,抬脚往简云帆的行军床走去。
往常一蹬腿就到的战神,现在像极了在演示分解动作。
“啊……我还没刷牙。”
简云帆说着,突然迷迷糊糊地从他肩上抬起头。
“很快就天亮了,不差那几个小时。”
“不行,种牙很贵的……”
话未说完,简云帆竟在他身上挣扎起来。于微无奈,只能顺着酒鬼的意思,调转方向,去了洗手间。
“啊……怎么多了那么多牙膏……”
简云帆在洗手台前一通乱抓,目标没有抓住,倒是将东西扒拉了一地。就连一直待机的白泽也被这场混乱吸引了过来,问于微:“需要我将云帆大人控制住吗?”
“没事,我能搞定。”
于微从地上捡起牙膏牙刷,不得不替他代劳。
他将牙膏挤好,递给简云帆。简云帆又是一通乱抓,差点又把牙刷打到地上。
于微满头黑线,干脆将牙刷塞进他手里,然后直接握住他的手,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手把手教他刷牙,再手把手给他漱口,若不这样做,这家伙估计连刷个牙都能把自己呛死。
刷完牙,简云帆唇边留了一圈泡沫,于微只好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
“好了,现在可以了吗?”
“我有点尿急。”
“……”
简云帆一个转身,扒拉着睡裤,就要开始。终于,他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扭头看了眼于微,目光顺着往下,落在某个尴尬部位。他停留了几秒,忽然冷哼一声,重新将自己晃晃悠悠的脑袋摆正,做自己该做的事。
于微不由得好笑:这是哪来的突然的胜负欲?
“好了吗?”
“好了……洗手……”
“好,洗手。”
“洗手液……”
“好,洗手液。”于微极富耐心,忽然觉得万一自己以后失业了,也许可以当个幼师。
他将简云帆伺候好,又问他:“现在可以到床上去了吗?”
“嗯呐……”简云帆点点头,朝他张开了手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于微也不再拘谨,将他捞起,像最开始那样,回归正轨,往行军床的方向慢悠悠地走。
一通折腾后,简云帆总算老实了,人一沾到枕头,眼皮就开始往下耷拉。于微给他扯好被子,坐在床沿上。裤袋里有硬物将他硌到,他这才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一直忘了给你。”
于微将东西拿出来,放到简云帆面前,说:“一个普通的纪念品,但感觉很像你,就买了。”
那是个小小的玩偶钥匙扣,白色小猫穿着一身蓝色工人裤,正埋头敲键盘。
简云帆抬手指轻轻一戳,小猫便身不由己地在原地滴溜溜地转。
他笑了,将钥匙扣拽到手里:“像我?”
“嗯。”
于微将他凌乱的额发往上梳起,细看他的眉眼。
“也许这样说你会觉得轻浮,但我想,是不是可以尝试着看看周围的人,不只是我,我的队友,还有郭振宁,或者这里的村民。当你发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简云帆没有说话,但于微知道他被触动了——他轻轻握紧里手中的小猫,将手臂挡在脸上……
……
收到汤启瑞的信息是在傍晚五点。
夕阳穿过破洞玻璃,穿过飘散的尘埃,淅淅沥沥,打在“惊恐汽车影院”内的灯牌上。
付斯宇坐在地上,看着那束光发呆。他的脚边还放着已经摔出裂痕的面具。
简云帆走了之后,他就一直这样坐着,浆糊似的脑袋里闪现过许多想法。
他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汤启瑞吗?他应该会觉得很恶心的吧?如果那两人当面对质,是会在一起呢,还是就此决裂?
反正,他付斯雨作为一个附属品,今天做了这样的事,要想继续留在汤启瑞身边应该是不可能的了……惋惜吗?多少会有点吧,毕竟汤启瑞是难得的不那么变态的金主。如果他从不知道汤启瑞的想法,应该会继续待下去——当金丝雀而已,到哪不是当?可他偏偏发现了,还要把戏演下去,那简直太难了。
从今以后该怎么办?他已经收拾好了,钱也存得差不过,也该到别的地方好好去看看。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直到第四遍的时候,付斯雨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喂?”他接起电话。
“你现在在哪?”
汤启瑞的声音传来,毫无波澜,听不出心情。付斯雨却有些做贼心虚,总觉得汤启瑞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稍稍定神,故作轻松:“现在?在逛街啊。你想我了?”
“今晚有个酒局,正好缺个玩伴,你过来我公司等着,我开完会找你。”
付斯雨心生狐疑:难道简云帆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侥幸。到明天早上五点,也就十个小时而已,推迟一晚走,应该不打紧……
“行,那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找你。”
付斯雨先是回家将自己收拾干净,从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里拿出化妆包,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化了最后一次妆。妆发齐全的他和向来不修边幅的简云帆终于有了明显的区别。只要不细看,就不会有人会将他和简云帆联系到一起。
——外出的时候,我更喜欢你化妆。
哼,骗人的嘴。
付斯雨觉得自己也是好笑,竟然被汤启瑞一句话就驯服得服服帖帖,从那以后无论去哪都带着妆。也难怪,如果不化妆,他哪敢带着我四处浪?
到达新林资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独栋办公楼灯火通明。付斯雨像往常那样,从地下车库的专属电梯一路上到22楼,然后径直往他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开着灯,汤启瑞的秘书正坐在里面。见付斯雨来了,她迎上前去,说道:“付先生,汤总让我先带你上空中花园。”
“平常不都是在这里等的吗?”
“汤总说,今天可能会等得比较久,所以在空中花园备下了些点心,准备了电影,方便你解闷。”
付斯雨心生狐疑,但还是随她上楼了。
汤启瑞把他的空中花园打点得很别致,就着热带雨林般的流水布局。付斯雨坐到藤椅上,任由幕布放着电影,低头摆弄着手机,给已经订好了的飞机票作改签。忽然,他想起了简云帆临走前交代的事情,不由得翻出相册,手指在那几段视频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删——虽然得不到,留个念想总可以吧?
正犹犹豫豫间,面前的投影灭了,大门咔哒一声锁上。
付斯雨浑身汗毛倒竖,缓缓看向落锁的方向。
汤启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今夜正是月圆,因为时间尚早,月亮只爬到了天边,可月光着实太亮,纵使隔得远,还是冷冷清清地洒在汤启瑞的身上,幽幽发着寒光。
付斯雨曾见过汤启瑞的很多面,专注认真的,轻浮放浪的,深情温柔的,却从来没有见过像活死人一样淡漠冷峻的。
——他一定是知道了。肯定是简云帆告诉他的。
果不其然,汤启瑞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付斯雨冷笑:“没什么,只是受够了呗。”
汤启瑞皱眉,似是等他往下说。
付斯雨:“我说我受够了,受够了夹在你们中间,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我应该有我的人生,我的自由,而不是任由你操控。”
汤启瑞:“可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等价交换,不是吗?”
付斯雨瞬间惘然。他其实很清楚的,一直很清楚。可人心肉做,即使知道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也没有办法像棵菜一样,说拔掉就拔掉。
沉默,让双方都明白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汤启瑞忽然哀叹一声,说:“你其实挺好的,乖巧,灵活,会来事儿。可惜了……”
付斯雨:“汤总,我知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从此我们两清。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我也会慢慢还你。”
“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我跟你也就这些纠葛。要不这样,你还有什么要求,你……”
付斯雨把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他看到了。在汤启瑞的身后,一台高达凭空出现,悬浮在顶楼之上。它的四周飘满银丝,浑身银白,像是身披白衣的死神。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可不管他怎么眨眼,死神都没有消失。
汤启瑞:“如果我说,我要你死,你会答应吗?”
付斯雨想过一百种汤启瑞对付自己的方法,却独独漏了这一选项。
“汤、汤总,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了,即使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而、而且,现在是法治社会……”
楼顶的晚风将付斯雨本就破碎的声音吹得稀烂。
“假如我不是这里的人?”
这句话让付斯雨冻入骨髓。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一定是他等太久,不小心睡着了。这是个梦,只要醒来就好。
他看见汤启瑞朝他打了个响指,漂浮在死神四周的银丝随之动了。它们绷紧,像长针一样调转了方向,朝他刺了过来。
银丝割开身体的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天黑了,眼前的世界四分五裂……
啧啧。
黑暗中,有道声音问汤启瑞:“有必要吗?都成肉泥了。”
“我相信你,你向来擅长收拾。而且,东西已经碎到几乎辨别不出身份了,处理起来还不简单?”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汤启瑞收起机甲,转身走向来人,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像是打招呼,更像是擦手:“交给你了,宇文总长。”
宇文宏走向肉泥,月光照亮了他微笑着的面容。他随手摘了朵月季,放在肉泥上。
他双手合十,缓缓鞠了一躬:“腾蛇,该你了。”
深黑的城市上空,机甲睁开双眼。
“明白,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