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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昼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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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一刻也没有停歇,宿雾轻飘飘浮在房顶,对窗的月季似乎开得又厚了些。江惬放下画笔,酒精使他的头脑变得昏沉,他感觉自己也成了万物其中的一员,一同遵循着这个小镇的夏季典律。他慢慢爬上床,大脑晕得没法思考,正好,他什么也不愿想,只听到了白鸽振翅飞离广场的声音。他和小镇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近,江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安宁。
那幅出生在麦田里的画作已经完成,江惬看着画上的秦述,逐渐闭上了眼睛。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他需要消磨掉这一段空白的时光。
等江惬看到秦述发来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半个钟。他睡了一整天,醒来时身体迷迷糊糊成了一滩浆糊,在看清楚时间后,胸腔仿佛发酵过头极度膨胀的面团,心跳如雷。他跳下床就想往阳台跑,才迈开步又转头奔向浴室急匆匆冲了个澡,来不及吹干头发,拿自己的头充当甩干机甩了两下就算完。
江愜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楼道,秦述正从小贩手里接过巧克力可丽饼,他似有所感地转过身,对上了江惬惊慌失措的目光。对方像一只淋湿的小麻雀,浑身带着潮气。
才刚走到跟前,江惬便急忙朝他解释:“抱歉,我睡过头了......”
秦述摇摇头,伸手抹去江惬嘴边残留的牙膏沫,把可丽饼塞到他手里:“不用在意,这正好给了我为你准备点心的时间。”
车就停在旁边,秦述抢先一步上前,替他打开了车门。
江惬咬着可丽饼,发丝擦过秦述的臂弯,弯腰钻进车里,在看清车内装饰的一瞬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车里摆满了手工艺品,满满当当地挤在挡风玻璃后的平台上,从颜色上来看,颇有当地的民俗特色;敞开的置物架里摆放着各类书籍,一本崭新的安静书大咧咧地敞在最上头;挂铃被气流推得左右摇晃。江惬见过秦述的车,干净得可以随意顶替商场里用以展示的新车。因此,他扭头看向正准备帮他关车门的秦述,难以置信地问到:
“发生了什么?”
“放心吧叔叔,我保证!”小诺亚坐在秦述的臂弯里,她拍拍自己的肉嘟嘟的肚子,摆出十拿九稳的表情,“每当我要坐很久很久的汽车的时候,妈妈就会带上这种书让我自己玩,可以玩很长时间哦!”
“那我就听小诺亚的,不过如果没有用的话,我就回头告诉你的爸爸,你今天多吃了两根雪糕!”秦述没有犹豫,大手一挥置物架上的书堆薄了一半。
“你这是恩将仇报!”小诺亚把秦述的胸膛捶得砰砰作响,“小心我不出主意帮你追漂亮哥哥了!”
“......接着你们逛遍了小镇的手工艺品店?”江惬抓起一个眼睛是两颗小绿豆的玩偶,他随手捏了捏,压碎了绿豆的外衣,竟然是真的绿豆。
“小诺亚认为你会喜欢,我也这样觉得。”
江惬抱歉地拍了拍失去了眼睛的玩偶脑袋,把自己缩进宽大的座椅里。他闻到车里散发出秋日浆果熟透的香气,或许是某人精心挑选的气味;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带来流动的光影,簇拥着他的物件们有了一时的生命力;有人布置了一个专属于他的乐园,他没有办法不感到欢喜。
“当然,我很喜欢。”
江惬降下车窗,肆意的风吹散他脸颊的温度,心跳声躲进低垂的云层里。
“干杯。”
他们并肩坐在车顶,桃子味的果酒,把空气变成甜腻的味道。江惬把头靠进秦述的颈窝,任凭其飘扬的头发触摸他的脸蛋,在浓郁的果香下,他闻到一缕似金色麦田那样的干燥温暖的味道。说不清楚是因为哪种,江惬感觉自己醉了。
铅灰色的云层像嵌入夜空的立体壁画,天上的小神仙在一颗一颗往上面粘着星星。思绪渺茫间,江惬察觉到发丝带来的瘙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秦述微凉的手。
“喝醉了?”
江惬又把头往里埋了埋,感受着秦述因轻笑而震动的胸腔带给他的共鸣。他任由情绪胡乱地游走,也放纵行为偶尔的失控。没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他们说你经常在一家乡村酒吧里驻场,怎么从来没有带我去过?”
也许他不知道这像是在撒娇。秦述反复品着最后的尾音,揉了揉怀里的脑袋,干透的头发被风吹得像颗蓬松的蘑菇。
“如果你在场的话,我一定会很紧张。所以我一直在偷偷练习,现在还没有那么完美。”
江惬笑了,笑声像今晚的风那样柔和。他扯了扯秦述的衣角,轻声请求到:“能唱野餐那天哼的那首歌吗?很好听,我很喜欢。”
秦述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准备附赠很多很多首。
“能告诉我那首歌的名字吗?”
“嗯?现在吗,不了吧……”秦述微微低下头,嘴唇离江惬很近,呼吸一下一下轻柔地吻在他的额头,“出于我的私心,不想让此刻的氛围变得伤感……”
后来回到旅馆,江惬查到了这首歌,来自一位非常知名的女歌手的“Untouchable”。江惬无奈地看着屏幕,感叹秦述的先见之明。
下沉的夜空如同厚重的棉被,黑暗吞并了一切,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座城镇,剩下车顶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天南地北说了很多,海滩会发光的蓝眼泪,野渡荒凉的芦苇丛,江畔燃烧的红百合……
再然后,远处刮来的风温度不再适宜,他们停下交谈。虫鸣争先恐后地响起,特意避开的话题,已交由它们接替。
“再吹下去会感冒,回车里试试安静书怎么样?”
江惬撑着秦述伸来的手臂借力跳下车顶,嘴上却唱着反调:“那是小朋友打发时间的东西。”
秦述抖开准备好的毛毯,俯过身把江惬围了个严严实实,“嗯?这不是正合适吗?这里就有一个小朋友。”
回应秦述的是江惬羞臊的肘击。
“喂……这样可撕不了贴纸。”江惬拱了拱被包裹在毛毯下的手臂。
“防止调皮捣蛋的人突然袭击。”秦述幽幽回应。
昏黄的阅读灯弱化了秦述锋利的五官,他低头取出自己的近视眼镜,散落的头发顺服地贴着他的脖颈,使他看上去乖顺又柔和。
江惬默默欣赏了一会,轻咳一声,抬起下巴点了点散落的贴纸,指示意味十足:“那好吧,只能麻烦你把小猪贴到右下方的空格上了,秦述小朋友。”
江惬指导秦述贴下最后一个贴纸,无尽的黑色恰巧被撕开一道口子,光线像银铸的长剑直指矗立的石碑,天际逐渐纷繁的颜色像洇开的水彩。穿过琉璃的光影在空中被切割成无数块碎片,在江惬的身上融合成光怪陆离的如同梦境一样的场景。
江惬取出相机,在斑斓里穿来穿去,像一只神秘的蝴蝶。
秦述静静地看着,他选择摒弃理智,暂时沉溺到幻境里。
光照如撒开的渔网扑向大地,耀眼圣洁。秦述忽地想起那个传闻,初生的太阳如此洁白,叫人不由自主觉得神圣。他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在胸前,挚诚地为自己祈求一个可能。
琉璃光影晃了江惬的眼睛,不远处的秦述仿佛要被日光吞噬,模糊了他的身形轮廓,在相机里虚幻得随时就要消失。江惬望向他,忽然遗憾没有带上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