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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麦田海 ...

  •   来自秋日旷野的热浪之海,垂着头的被浇灌后的金色小麦,像被毫不吝啬地挂上了数克拉沉甸的钻石。这已经是秦述第三次整理造型了,他扎起了及肩的头发,又解开两颗纽扣,如同一只亟待开屏的孔雀。

      “嘿!怎么我这里立了个如此英俊的稻草人?”

      邻居的金桔太太从收割机上跳下来,她的小儿子只到秦述的膝盖,伸长手将麦穗探进秦述晃动的衬衣下摆。他平日最怕痒。

      但此刻的秦述却毫无察觉,他甚至无心回击金桔太太的调侃,“抱歉金桔太太,请原谅我的……”他的眼睛毫无目的地乱晃,被烈日刺得不得不眯起一半来,却在视线凝滞的那一刻倏然放大。

      他望向远处的某一点,那个被微风吹起衣摆的身影,衣物被吹得向后摇动,像鹰收敛着的翅膀。与此同时,风撩起了秦述额前棕色的头发,刹时阳光永久留在了他眼底似的,炙热,灿烂,痴迷,一刻也不能停的发光发亮。

      成熟的小麦是翻涌着的浪,远山连着蓝天,白云快要垂到秦述的头顶,他跑得极快,细碎的阳光在他的发丝上跳跃。江惬站在田野之间的小道上,秦述冲他挥手,扬起的手臂穿过烈日投下的金色屏障,指尖触碰到白云的一角。

      “江惬!”秦述利落地翻过篱笆矮墙,他比江惬要高上半个头,相望时上眼睑要微垂,靛蓝色的眼睛像是俄勒冈州的火山口湖。江惬不由地想起那些十九世纪的电影,金黄的,温暖的,复古的色调,像岁月里一段不会褪色的记忆,浓重的色彩,带有柔和的质感。

      江惬举起手里的相机将画面定格,他意外地喜爱记录下有关于秦述的画面。秦述似乎天生具有融于风景的本领,不动声色地就占据了艺术家的目光,叫人眼前一亮,甚至于难以忘怀。

      这让江惬回忆起他们的初次相遇,那张午后的正待完成的油画。有着红色屋顶的木质小屋,房檐镀了橘黄色的光线;高高叠起的金色草垛;以及叼着麦秆的,晕晕欲睡的秦述。

      秦述在出门时照例朝院子里的泳池一跳,连上衣都没脱,靠着边沿在池子里泡了片刻,仿佛只是为了给衣服喂饱水。起身时他带出的水哗哗泻了一地,胡乱脱在一边的鞋子不能幸免,水流来势汹汹地涌了进去。而秦述丝毫不在意,踩着鞋子略显破旧的后跟,大大咧咧地洒着水出门,全当是给小麦的意外福利。

      他往田间的草垛上一跃,借着阳光晒干自己。秋日的午后确实容易诱起睡意,但不至于真的睡着,日光简直亮得叫人闭不上眼睛。秦述无数次入睡失败,宣布放弃,舌头往前一推吐掉麦秆,反被划了个龇牙咧嘴,正要翻身坐起,扭头瞥见了不远处的江惬。

      他从画架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秦述似乎要说些什么。斑斓的颜料像蝴蝶停留在他的身上,他颇为不好意思,习惯性地动作,蝴蝶就悄然亲吻在他的鼻尖。秦述怔住了,一定是有无形的推力撺掇他跳下了草垛,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江惬的面前。他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尖,生硬地移开目光又转回,“打扰了…刚才在那边,看到你似乎想讲些什么…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秦述对自己骤然退步的社交能力感到懊恼。

      江惬让出一半的位置,示意秦述站到他的身边。那人的体温瞬间霸气地侵占了他们之间的空隙,以至于江惬不得不再向外挪出半步,语气也因羞赧而显得格外柔和:“抱歉,我是想叫你暂时别动,但想想这种举动对于一位陌生人来说,似乎过于唐突……”

      秦述的目光落向未完成的画作:最远处的苍绿树林间有白色的炊烟腾起,是来自于太阳下的木质小屋,秦述躺在交叠的草垛上,在画面的最中心,被金黄色的麦田拥着,姿态放松。

      秦述的手隔空抚在画纸的边缘,从上到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声赞叹,“这画真是漂亮极了!!不过……”秦述转过头,清澈的蓝眼睛苦恼地看向江惬,试图寻找出补救的办法,“麻烦你指导我回到原位去躺着吧,如果这幅画因为我而完不成的话,我大概要愧疚死的。”

      “没关系的,我可以完成。”江惬摆摆手,将所有的画具收拾规整,“如果你不嫌弃,等我完成后,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秦述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捋着自己半干的刘海欢乐地吹了一声口哨,引来一只归家的飞鸟,“能得到这幅画,是我的荣幸才对,我几乎迫不及待要看到成品了!”

      江惬对于秦述略显夸张的表达方式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低头拨弄了几下汗湿的刘海,笑容躲进抬起的手臂构成的小空间里。他背上画具,绷紧的丙纶带搭在凸起的锁骨上,衣服下摆扫过拥簇在一起的小麦,被打湿了向外卷起。秦述追上他,肩膀相碰一瞬后移开,只保持一段较近的距离。

      “对了,你是旅客吧?”秦述见江惬点点头,笑了,他很开心这个小镇仍被人探寻着,“很少有人来我们镇旅游,镇里的年轻人常说,’这是个平庸的地方。’”。

      这片区域由十几个相似的小镇组成,白色的鸽子每天准时从他们各自的广场起飞;太阳落山之时,空气里开始融合啤酒的香气。紧密相连的城镇像难以区分的复制体,像表演时魔术师用以混淆观众的道具。

      江惬寻得几块草垛倚着,垂着的几缕卷发贴着脖颈,阳光从侧面将他拢在怀中,他朝秦述笑笑,面庞在照耀下显得温柔朦胧,“每份美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很喜欢这里。”

      他们默契地击了个掌,相触的两只手同样都生着粗糙的茧,摩擦带来轻微的电流感,夸张地直顺着手腕向上延伸。秦述放下手,手指蜷缩着,不愿意让江惬带来的温度流失。他的社交能力似乎又一次退化了,只剩下苍白一句。

      “马上就到品尝啤酒的时间了,我能邀请你一同前往吗?”

      气温短暂地升高,江惬隐约觉得耳根在略微发烫。农业区里只有成熟小麦最原始的香气,但思绪却莫名像被发酵的酒精牵制,不知所以。

      此时风恰巧来到俩人的身边,刘海被吹开,视线清晰地触碰到一起,如同他们宽松的衣服下摆,一下一下,有意无意地,小心,轻柔地交缠。

      江惬听到自己轻声回应道:“好呀......”

      “秦述?”

      红色的墙壁上黑胶唱片高低错落,清一色的小胡子,大墨镜,江惬不认识,但不妨碍他看得认真。听到秦述的回答,他回过神,在摇滚音乐粗犷的背景音里,江惬带着好奇的重复像吹动的贝母片。

      “这是我的中文名字。”秦述慢慢吞吞地在纸巾上画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的祖母是中国人。”。

      暗红色的灯光让秦述立体的面庞充满攻击性,只在舒展的眉眼之间窥得几许东方人的柔和。江惬接过纸巾,上面歪歪扭扭的名字像火柴拼凑出的图案,稚嫩得如同儿童的手笔。

      这种反差感就像一只雄赳赳的白头海雕,它的爱好其实是收集很多很多的翡翠和小金锁。有点可爱,江惬哧哧笑了两下,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他写下自己的名字递回去,看到秦述很认真地辨认片刻,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工整对折塞进了胸前的口袋。

      “江惬,很高兴认识你。”他抬起头看着江惬,非常正式地问了声好。

      呼吸停滞了片刻。

      看电影时,江愜会在缄默对视的倒影下,看到两颗心脏不安的跳动频率,知道那是情感的产生。

      江惬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他知道自己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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