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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驼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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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是从送过李安回来一次之后,才开始注意他的。
那时徐清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她挺着大肚子,很礼貌地问自己能不能帮她把李安扶进去。
离开之前,她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那张婚纱照,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是在伦敦市最古老的教堂里举行的婚礼的照片。
莉莉安从来没想过李安能够与人在那样的教堂里成婚,于是她好奇地打听了这件事,却不想得到的是徐清旖肯定的回答。
后来莉莉安通过人事部的同事知道了李安的全名,经过搜索才知道他名下竟然还有一个香水品牌,那个在英国赫赫有名的高奢品牌的创始人竟然就是李安的父亲。
不道德也好,做错了也好,木已成舟,谁也无力回天。
走到了自己家的小区楼下,莉莉安抬头看了看这片乌云满布的天空,恐怕一场大的暴雨即将来临。
那个孩子的去世原本就是个意外。莉莉安摸了摸自己已经很大的肚子,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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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翌等徐清旖的电话等了两天,电话里她的声音很疲惫,“可能还要半个多月,出了点问题。”
李安没办法阻止徐清旖,她以死相逼想要离婚,李安只能一边答应她,一边寄希望于父亲还愿意帮助自己。
他想办法拖延着离婚协议的撰写,最后徐清旖实在抵不住,提出净身出户。
李安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不用了,全部给她。”
但其实他们名下的财产少得可怜。
“需要我帮忙吗?”沈翌问。
“不麻烦了。”徐清旖顿了顿,“去上海的事,你和你们公司解释了吗?”
“不去了。”
解释也没什么用,这个机会被送到了沈翌面前,是他主动选择放弃的,没有人会为他自己的过错买单。
“你说的过段时间,是什么意思?”沈翌问她:“他还是没同意吗?”
徐清旖轻轻“嗯”了一声,“同意了,在拟离婚协议。”
沈翌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订了家酒店。”
徐清旖用手轻轻扯了扯电话线,她叫他的名字。“我前两天去看了岁岁,我觉得当初考虑不够妥当,应该把他葬在南城。”
沈翌抿抿唇,说了一句抱歉,“怪我。”
徐清旖摇摇头,眼睛里的水雾好似又要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对沈翌说:“我早就想通了,当初感觉到李安出轨我就应该离婚的。他的离开,我也应该承担责任。”
“清旖,你没有错。”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换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
徐清旖把手搭在膝盖上发呆。
“想去哪里?”
“找一个没有认识的人的地方。”
“可以。医生说散散心对你的情绪有好处。”沈翌说:“去哈尔滨吧,不是一直想看雪?要我陪你去吗?我可以请假。”
“协议签了以后我想先回去一趟,我爸妈肯定很担心我。”
徐清旖打断他的话,眼神懒散地盯着眼前的地板。
“沈翌,我现在已经不想看雪了。”
“我讨厌白色。”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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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旖后来在南城遇见了许安怡,准确来说是对方特意上门来拜访她。
她们客套地寒暄,彼此心里却都藏着心事。
等到实在没有话说的时候,共同的熟人又成了唯一的话题。
许安怡说沈翌很厉害,他在国际上拿过很多奖,一句话听起来干瘪瘪,公式化得要命。
徐清旖听不懂她说的那几个奖项,这不是她的知识范围,“他一个人待了太久,以后多麻烦你照顾他了。”
许安怡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沈翌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人。”
她不过多解释,徐清旖心里疑惑,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吃饭时母亲是负责说话的那个人。徐清旖吃得很安静,听见电视里重播的小品提到了2008年即将举办北京奥运会。
“我记得沈翌很喜欢北京。”徐清旖食不知味地讲。
“等到奥运的时候你可以和他一起去北京。”
徐清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母亲轻轻用手碰了碰自己。
许安怡看见她们的动作忍俊不禁,她问徐清旖:“我和他分手了,沈翌没告诉你吗?”
“分手了?”徐清旖愣了愣,“什么时候?”
许安怡朝她笑笑。
“啊,不好意思。”徐清旖低了低头,她有些慌张,“我……我不太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许安怡说:“如果你愿意回头看一看他,你就会知道。”
徐清旖一个人在青海省待了差不多半年,她在那里长租了一间小旅店。
最开始的打算其实是只住一个月,2003年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全国各地很多人都困在了原地。
也就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失去了和外界的全部联系。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像老朋友一样闲聊、生活。
七月份她收到南城寄来的信,父亲在信里说了很多。
他说一中初三学生的中考受到了疫情的影响,首次本校拥有了考场。
说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被封在了学校,隔壁邻居孙老师的父亲来给他送鸡蛋都被拦在了校门外;
说今年没能去给岁岁扫墓,广东有封控条例,他们准备等过段时间再过去;
他还说不知道徐清旖现在还在不在这个地址,她太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他们很担心她。
他还提到了沈翌,父亲说香港是全中国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沈翌捐了一大笔钱给政府。
他这两年很辛苦,香港经济受创,他的压力很大,但每周都会定时给他们打电话。
最后父亲写道:“清旖,回来吧,我和你妈妈都很想念你。你是岁岁的妈妈,也是我们的女儿。”
徐清旖坐在屋子里一边读信一边哭泣,她几乎能够想象出头发花白的父亲坐在台灯下,鼻梁上挂着他那副厚厚的老花镜,一笔一画地写下这封信的样子。
其实不是她不愿意给家里打电话,她住的地方太过偏僻,小镇里根本找不到一部电话,即使是寄信也需要步行数小时到最近的县城。
去年年底她从南城坐火车来到这里,那时候她颓废得要命。
她住的旅店里有一个很明媚的女孩,名字叫做康珠,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
两人熟识以后,女孩教她骑马,不小心到了海拔更高一点的地方,徐清旖又开始高反,然后被康珠牵着马带回去。
康珠还会和她讲自己的故事,十岁时她父母双亡,一个人靠着这家又破又小的旅店撑到了现在。
徐清旖教她学习汉字,鼓励她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两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康珠把手撑在下颌,长期的日晒让她的脸上长出了些雀斑,看起来健康而又美丽。
她叫徐清旖“姐姐”,她说她看过徐清旖的身份证,“今年你就要33岁了吧?”
“十月份,十月份就三十三岁了。”徐清旖双手向后,撑在坐着的草坪上,听见康珠说:“今年十二月我才满19岁。”
徐清旖微微诧异,没想到康珠的年纪竟然这么小。
“我们这个小镇上的人,没几个能走出去的,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容不下我。”
康珠仰面躺在草地上,她的双手枕在头下,“每一个独自来这里旅游的人都有心事,生活顺遂的人不会过来的。”
她嘴里留出一大半的狗尾巴草一摇一摇的,她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的心事是什么,但我很喜欢你。就是觉得你很厉害的那种喜欢,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坚持下来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到这该死的病过去了,你也快走吧。”
九月份徐清旖和康珠告别,她很用力地拥抱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女孩子,“你一定会等到那个人的。”
康珠的手僵硬了一瞬间,觉得徐清旖简直聪明得过分。
将她送上县城的大巴车,她一个人骑着那匹老马往家里晃。
马背上的驼铃声清脆悠远,她的身边是无边的旷野。
徐清旖猜的没错,她没讲出的故事就是关于那个“曾经也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的,但没必要讲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和经历,她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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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以后,徐清旖给沈翌打电话。
沈翌在疫情最开始就向总部提交过申请,在无数次被拒绝以后,三月份中旬总部才终于暂时同意了他暂停香港分部对外合作的提议。
那时候的疫情还没有后来那么严重,沈翌是作为第一责任人进行申请的。
现在他为公司挽回了一笔巨大的损失,总部想要给他升职并调离香港。
“那你想好了吗?”徐清旖问。
他们默契地没有聊起徐清旖消失的这一年,像是一个既定的规则一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某些事。
“我没有拒绝的选项。”
沈翌好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徐清旖听见火机清脆的一声响,她问:“所以你又要出国了吗?”
“清旖,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沈翌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向北京一家杂志社递了面试的资料。”徐清旖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辞职。”沈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一个人一直往前实在是太累了,我想停下来。”
沈翌接着说:“你去北京吧,你说过想去那里,再过几年还能去看奥运会。”
徐清旖闷着声音“嗯”了一声,半晌才开口:“那你呢?”
“很早之前,许安怡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既然我那么喜欢数学,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读博?”
沈翌笑了一声,“以后的话,读喜欢的书,然后再回国找喜欢的工作。”
沈翌看向远处的海岸,他正站在书房的窗边,这里可以望见那片蔚蓝色的海,沉静又温柔,“所以我想再出去走一走。”
“本来我都是一个人。”他说。
“趁着还能走,脑子也还没有坏掉,就再多做些热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