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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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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区后,何洛远叫了辆车,直奔许霖的酒吧。
这个时间段酒吧人很多,驻唱乐队在小舞台上演奏着当下流行的口水歌。
何洛远在吧台角落坐下来,对着里面的酒保说道:“麻烦,来杯波本。”
他把脸埋进掌心,试图让热闹的气氛驱散心头的阴霾。
等了半天,酒也没上。他刚想催促,一个杯子从他身后递过来。
何洛远看着杯子里的不明液体愣了下,然后转头对上老板的目光。
“这什么东西?”
“□□星儿童成长牛奶,专门从帆姐女儿那帮你偷的。你赶紧喝,别被她发现了,要不她该讹我零食了。”许霖笑嘻嘻地说道。
何洛远都气笑了:“不是,我好不容易来你这儿一回,你就给我喝这个?”
许霖认真点头:“嗯,这个最适合你,一般人我都不舍得给。你多喝点儿,长大个儿。”
“不用!我现在比你高!”
兄弟就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何洛远还是个小土豆的时候,为了能快点儿赶上朋友们的身高,每天都要带牛奶去学校当水喝,以至于这群人后来看见牛奶就想到何洛远,至今还时不时拿这个梗来开玩笑。
许霖笑着转到吧台里面,双手拄着台面,一脸贱兮兮地说道:“来找蒋烆的?他今天没来,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
“我不是来找他的。怎么我自己不能来你这儿吗?”何洛远嫌弃地把杯子往许霖那边推了推:“你赶紧给弄杯正经货,别拿这小孩儿东西打发我。”
许霖嗤笑道:“你可拉倒吧,就您那酒量,我给你弄杯正经货,你能睡到下个礼拜。你也就配喝喝小孩儿的东西。”
何洛远气结,但无法反驳,他的酒量确实太拿不出手。算了,借酒浇愁愁更愁,他还是凑合着喝□□星吧。
“哎,我看你这一脑门子官司的,咋了?昨天晚上,你俩睡了?”许霖一脸八卦地问道。
何洛远哼了一声:“你特想我俩睡是吧?大老远特意把我叫过来,还非得让我在酒店陪着他。”
“哎你别冤枉好人啊!我只是给你发了视频,是您自己巴巴跑过来的。那你都来了,难不成还让我陪着他吗?”
何洛远自知辩不过许霖,干脆低头喝奶。
“所以,到底睡了没呀?”许霖眉飞色舞地打探着。
“我说你一直男,老打听这个干什么?不怕听了耳朵长疮啊?没有,什么都没有!”
“哦,那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是因为没睡成吗?”
何洛远捂脸,真后悔啊,他好端端的非跑这儿来干嘛呢?
“不是,跟这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是因为我爸妈……”他叹了口气,把这一整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今天甚至有那么一阵子,我都在想,要是我不是gay就好了,我跟他们的关系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许霖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多了啊,兄弟!你以为直男就都能父慈子孝吗?天下有那么一种父母,是只要你的选择不符合他们的心意,那你就是大逆不道。你看‘孝顺’这俩字儿啊,‘孝’是‘老’字压在‘子’字头上,你得捧着他供着他,那‘顺’就更简单了,就是顺从,你凡事儿得顺着他的意思来。这两条有任何一条做不到,那就叫‘不孝’。你以为你不是gay就万事大吉了吗?你结不结婚、什么年龄结婚、跟什么样的人结婚、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性别、要不要二胎三胎,所有这些,都能成为指责你不孝的理由。其实我听来听去啊,你父母执着的点压根儿就不在于你是gay,而是你不生孩子。那咱就假设说你不是gay啊,你能保证你一定想结婚吗?你能保证你结婚就一定会要孩子吗?你能保证生出来的孩子就一定是男孩吗?所以啊,问题的症结根本就不在你这儿。”
何洛远点点头:“嗯,分析的挺到位,听你这么说完我心里好受多了,也算我这趟没白来。”
“废话,哥们儿是谁啊!再说了,我自己这儿也是一部血泪史。在不生孩子这一点上,咱俩其实是一样的,我们家因为这事儿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倒羡慕你呢,还能躲到国外去,我这一天天的,别提多糟心了!”
“你不打算跟帆姐要孩子是吗?”何洛远问道。
吴帆是许霖的女朋友,比许霖大三岁。当年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这帮人还是一群高中生,而吴帆已经出社会了,因此大家都习惯叫她帆姐。吴帆过去曾经是一个地下乐队的主唱,在演出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驻唱歌手。两个人相恋几年,吴帆意外怀上了男人的孩子。恰巧当时有个唱片公司想要跟男人签约,男人怕被耽误星途,不但不肯要这个孩子,更直接向吴帆提出了分手。当时吴帆已经怀胎六个月,实在舍不得腹中的小生命,最终选择生下了女儿潼潼,做了一名单身妈妈。
那段艰难的日子,吴帆是靠在许霖这里演出和做调酒师支撑过来的。许霖十八岁就对吴帆一见钟情,但是当时他在吴帆眼中只是个孩子,根本没被当回事。历经岁月,男孩变成男人,女人穿越风雨,两人终于成为彼此的港湾。然而这一段被所有朋友祝福的感情,却得不到许霖家人的认同。
许霖摇了摇头:“肯定不要啊,我本来就对孩子没执念,帆姐的年龄再生孩子对她身体也不好,再说我们都有小潼潼了,这孩子是我从出生就一直看着的,在我心里她就跟我自己闺女一样,我不想再来个孩子分走对潼潼的爱。”
“但是你父母想要的是拥有你基因的孩子。”何洛远无奈地说道。
许霖一声叹息:“你说就我这基因,有什么必须要传下去的理由吗?我是长得比别人帅还是智商比别人高?我真的理解不了老辈人非要把自己的血脉传下去的执念,人活到最后都是眼一闭腿一蹬,后面有没有人携带我的DNA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非要为这事儿搞得全家鸡犬不宁的?”
“那你跟帆姐这婚,就因为这事儿一直都结不成吗?”何洛远问。
“其实要硬结也能结,但是帆姐不同意。她说没必要,我俩感情在这儿,没那个红本照样能把日子过好,我俩感情要是没了,那个红本也就是个废纸。她不想因为这事儿让我跟父母反目。我说有红本好歹对她和潼潼是个保障,万一将来她对我不满意了,要跟我分,那这个家还有她一半呢不是。可是她说,她这些年从我这里得到的够多了,她不能再要更多了。”许霖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远儿,不瞒你说,我是真的太想跟她结婚了。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跟她结婚,那个时候她多飒啊,妥妥的大女主,在我眼里闪闪发光的。后来呢,她经历了那些事儿,变得不那么锋芒了,但是她那种对待生活特别豁达的态度反而更吸引我了。跟她在一起,我能感觉我整个人都变开阔了,好像人生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何洛远说:“我知道啊,而且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就在这酒吧,每次帆姐一来,你那俩眼睛就亮得跟射灯一样。那时候帆姐一上台唱歌,你就像个迷弟一样在下面给她捧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那表情,满脸都写着: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许霖哈哈大笑:“原来我当时那么明显的吗?”
“你以为呢,也就是人家帆姐见过大世面,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早被你的痴汉相给吓跑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知不知道,就夏渝婚礼那天,你和蒋烆互相看对方那个眼神有多吓人?”
何洛远神情不自然地结巴道:“我……我俩的眼神……怎么了?”
许霖夸张地说道:“哎呦,就你俩刚见面互相对视的时候,空气里那叫一个电光火石啊,噼里啪啦的,要是有个苍蝇正好路过,能直接被化成一缕青烟。后来你上台唱歌,蒋烆在下面看你,那简直就恨不得用眼神儿把你给扒光了。等你唱完歌下来,那就更没眼儿看了,我当时都想说,要不你俩赶紧开个房去吧,别在这儿腻歪我们。”
何洛远尴尬地轻咳了下:“我说,你参加婚礼不看新人,老盯着我俩看干嘛啊?”
“那不光我一个人盯啊,那天我们全都在看你俩,连夏渝和冉晴都在看。初恋情人重逢,这场面我们必须不能错过啊!不然你以为夏渝为什么不让我们告诉你俩对方会出席?不就是怕你们有人怯场,导致我们这场戏看不成吗?”
何洛远抚额:“你们可真是好兄弟……我那天……真的那么明显吗?”
“你还行,主要是蒋烆,那家伙,简直是把这些年的欲求不满全写脸上了。我们当时都在那讨论,万一蒋烆禽兽附体,要当场对你欲行不轨,我们拦还是不拦。后来我们一致认为,你应该挺享受的,所以,不拦。”
何洛远一阵无语。“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别客气,都是兄弟。可惜蒋烆太能憋了,愣是啥也没干。最后没办法,冉晴就放了个大招,让蒋烆送你回酒店。哎?那天晚上,你俩睡了吗?”许霖八卦地挑了挑眉。
何洛远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后脑勺:“我俩睡了是能让你股票上涨还是出门捡黄金?怎么就这么热衷于打听这事儿呢?”
许霖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道:“嗯,我也说不好,就是总有种感觉,你俩应该在一起。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们这些朋友也会感觉圆满。小远,蒋烆的事儿我知道一些,我也明白这事儿不好解决,但是我就想说,人生别太着急下结论,咱就跟随心情,边走边看呗。”
何洛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跟许霖聊了这半晌,何洛远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感觉连乐队唱的口水歌都变得动听了。
许霖还在嘴碎的扯着闲天,瞥到门口方向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呦,曹操到啦?”
蒋烆正好也看到他,便朝着吧台走了过来。
何洛远顺着许霖的目光回过头,两人对视的瞬间,蒋烆的脚步顿了下。
清晨睁开眼睛就把人按住一顿上下其手的尴尬又涌了上来,蒋烆朝着吧台走的每一步都像脚底板长了钉子。
许霖指了指何洛远身旁的位置:“坐。我给你整杯扎啤吧,你昨儿刚醉那么一场,今天就少来点儿吧。”
“好。”蒋烆坐下,疑惑地看向何洛远的杯子。
何洛远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国际大牌□□星,来点儿不?劲儿可大了,特爽。”
蒋烆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正端着啤酒走过来的许霖,满脸都是“他没事儿吧”的表情。
许霖笑道:“那个是小远特供,没你的份儿。远儿,够喝不?不够跟哥们儿说,哥们儿再帮你偷去。”
“呵呵。”何洛远回复了许霖一个皮笑肉不笑。
蒋烆接过扎啤,一边低头喝酒一边偷瞄何洛远。早上何洛远离开酒店后没多久,服务员就把解酒的餐食送到了蒋烆房间。蒋烆想着何洛远离开时清冷的背影,一边哭一边把东西吃完,然后一个人窝在酒店心里难受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他实在是受不了继续顾影自怜,就跑来酒吧找许霖倾诉,却没想到在这又遇到了何洛远。
“你不是回家看父母吗?怎么在这儿?”他问何洛远。
何洛远苦笑了下:“今天白天看过啦。就是因为看过了,才会在这喝奶浇愁么。”
“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吗?”
何洛远摇摇头:“不,他们不催我结婚了。他们……想让我找人代孕生孩子。”
“什么?!”蒋烆一脸的不可思议。
何洛远笑着指了指他:“对,我当时就是你这个表情,一模一样。唉……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越长大,对父母就失望。小时候,我觉得我爸又高大又威风,长大后才慢慢发现,原来父亲的威风只是对家里人,对外人反倒是客客气气,有时甚至是忍气吞声。而我妈呢,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她挺温柔,很少见到她真的发火,到后来我才明白,她那是在我爸长年的冷暴力下选择的逆来顺受,我爸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不反驳也不反抗。我有时候挺怀念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的,至少那时候不用体会这种失望。”
吧台内外的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嗯,我懂……”
何洛远好奇地看向蒋烆:“不是吧?你也对你的父母失望吗?在我眼里,你那已经是绝世好爹妈了。他们给了你绝大部分人都够不到的起点,还会顾及你的感受,不强迫你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甚至能接受你是gay。这任何一条放到我身上,我都要烧高香了。”
蒋烆说:“嗯……其实也不是说失望那么严重吧,我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遇到的困难跟我爸有关,所以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你也知道我公司的这摊烂事儿,其实那些亲戚之所以会那么嚣张,主要是我爸对他们的纵容的态度。他总跟我说‘血浓于水’,人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亲人,而不是外人。可事实上呢,扒在他身上吸血,坑他最不择手段的恰恰就是那些所谓的‘亲人’。现在我想把那些蚂蝗和蛀虫全都扫地出门,他却还要拦着我。他说我将来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他和我妈迟早都会先于我离开人世,到时候能帮衬我的就只有亲戚了……”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下,“可是我能让那些人帮我什么呢?是帮我在外面到处打白条欠债,还是帮我乱签合同破坏公司信誉?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我很感激父母给我的起点,我想帮他们守住他们创下的家业。我跟那些破坏这份家业的人奋力搏斗,可是只要他们一跑去我爸面前去哭诉,我爸就会站在他们那边。我妈甚至都为此跟他离婚了,他还是执迷不悟。但凡我爸能对那些人稍微硬气一点儿,那帮人都不至于这么张狂,也不会让我觉得,我一直是在孤军奋战。”
何洛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办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性。虽然我不在你那个战场上,对你的支持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我还是想说,我站在你这边儿。”
许霖猛点头:“嗯嗯,我也是,还有咱们那群哥们儿,我代表他们,全都站在你这边儿!”
蒋烆欣慰地笑笑:“有用,你们对我的支持很有用。”
许霖说道:“其实咱们父母那辈人的观念也是前人灌输给他们的,他们也是时代的受害者。当然这并不是我们要无条件遵从他们想法的理由,只是让我们能尽量跟自己和解。我现在就是‘三字经’方针,不论他们说什么,我一律回答:‘对对对’,‘好好好’,‘是是是’。绝不据理力争,转头该干嘛干嘛。”
何洛远点头:“我也差不多。”
蒋烆举起扎啤:“来,为了‘三字经’,走一个。”
“哎,等我。”许霖赶忙转身开了瓶啤酒。
何洛远举起自己的□□星。
“‘三字经’万岁!”三人碰杯。
许霖放下酒瓶,对何洛远问道:“哎,小远,你今晚住哪儿?”
“我还没找呢,我想住孔明的酒店。”
“他那酒店早就订满了,昨儿蒋烆住的那个是他平时预留出来做招待用的房间,现在旅游旺季,他就只留了那一间。”
“哦,那我就随便找个别家住呗。”
许霖笑道:“你是太多年没回来,不知道咱这儿现在旅游有多火。我敢保证,你现在打开手机,在这附近找不着任何一间空房。”
“那我就往远点儿找,或者实在不行,你就收留我一晚呗。”
许霖摇头:“不要,我等会晚上关了店,还要回家跟帆姐亲亲抱抱举高高呢,有你在不方便。”
“你少举一天能死啊?”
“嗯,能。我一会儿见不着她都想得慌。”
何洛远白了许霖一眼,他知道这家伙憋的什么坏,不想再跟他掰扯。
蒋烆在一旁说道:“小远,你就住我昨晚住的那间,我自己想办法。”
许霖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你家以前那房子早就租出去了,难不成你大半夜把人家房客给赶出去啊?要我说费那么大劲干嘛?孔明酒店那房间是个套房,足够你俩住的,一起凑合一晚上不就得了?”
蒋烆跟何洛远互相看了眼,早上差点儿擦枪走火的一幕又浮现上来,两人赶忙收回目光。
许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故意说道:“咋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他的明知故问,两个人压根儿不想理会。
许霖乘胜追击:“小远,你不是说你俩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吗?那你们这不是能睡纯素的吗?那今天晚上怕什么呢?”
面对挑衅,何洛远干掉了他的□□星:“谁怕了?蒋烆,今天咱俩就再凑合一晚上,还跟昨天一样,你睡里间,我睡外间,行不?”
蒋烆默默看了眼说谎不打草稿的何洛远,开口道:“啊……行……行啊。”
许霖一脸坏笑,眼角的褶子都开了花。他拿走何洛远的空杯子,准备给他换种饮料,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了,四周仍是歌舞升平,他的眼中却蒙上一层雾气。
“什么?……怎么会这样……嗯……那我们要去看看他吗……行……对了,老蒋和小远在我这儿,我跟他们说吧……好……”
挂了电话,他看向何洛远和蒋烆时,双眼已噙满泪水。
“怎么了?”何洛远问。
许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刚才是夏渝来的电话,他说……周易在参与一次缉毒行动的过程中重伤后失踪了……”
“失踪?具体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周易之前委托夏渝做一份遗嘱,他担心自己的职业风险度比较高,万一有什么意外,他想把财产都留给小姜。夏渝帮他公证好了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他人。刚开始以为他做刑警的工作太忙,也没太在意,后来总也联系不上就觉得不对劲儿。然后冉晴就联系到了小姜,这才知道周易在抓捕毒贩的时候,头部中弹,掉入了隽江……救援队全力搜寻了好多天,都没找到他的下落……”
何洛远和蒋烆因为过于震惊,脸上呈现出空白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头部中弹”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那……小姜他……”何洛远问。
许霖叹了口气:“夏渝说,小姜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一直坚称周易一定还活着。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因为他心里始终都抱着周易还能回来的幻想。”
三个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正值青春年华,远不到能平静接受同龄人离世的年龄,更何况那是他们的多年好友。
许霖转身取了三个杯子,拿过一瓶威士忌,倒了三杯酒,把其中两杯推到他们面前。
辛辣的烈酒下肚,烧得人眼泪直流。
蒋烆抹了把泪水,问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姜?”
何洛远想了一阵说道:“还是不要了吧,我们的出现可能会戳破小姜拼命维持的泡沫,强迫他接受周易回不来的现实。”
“那就让他一直这样活在幻想里吗?”
“如果现实太残忍,活在幻想里不好吗?至少有个能活下去的动力。”
何洛远说完,捂着脸抽泣起来。婚礼上周易手持捧花对着姜义燃单膝跪地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他实在无法相信这对神仙眷侣就此生死两隔。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有情人?
那天晚上,三个人在人声鼎沸的酒吧无言对饮到深夜。何洛远不出意外地昏睡过去,蒋烆把他抱上车,带他回了酒店。
漆黑的海面上依旧是渔火摇曳。蒋烆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遥望着点点光亮。他有点羡慕正躺在床上醉酒酣睡的何洛远,至少不用面对这悲伤的夜。
对周易的记忆每一页都很鲜活,这些年虽然联系不算太多,但在蒋烆心里,这个人比其他朋友都更特别一些。
蒋烆在看人方面算是有点天份,尤其是在识别自己的同类上,雷达比较灵敏。与那个浑身戾气的少年相识不久,他就看出了周易是gay,并且暗恋着夏渝。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帮助夏渝追求冉晴的时候,只有蒋烆默默把目光转到周易身上,同情着那个挣扎在注定没有结果的苦恋中的少年。
蒋烆独自守着这个秘密,从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当周易向朋友们出柜的时候,蒋烆表现得跟其他人一样惊讶。当在夏渝的婚礼上见到周易向姜义燃表达爱意的时候,蒋烆的心中有着比其他人更多的感慨,和更深的祝福。他知道这场婚礼对于周易有着别样的意义。与年少时的爱恋做最后的告别,周易全力奔向了他的此生挚爱。
看着身边的朋友幸福圆满,这让挣扎在泥潭中的蒋烆倍感欣慰,至少他知道了童话是真实存在的,这世界上不是只有虚情假意和权衡利弊。
然而再美丽的童话,再坚定的誓言,也抵不过命运随便弹弹手指。
在今天之前,蒋烆从来都没想过会如此突然地失去一位朋友。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经历着普通的苦难,书写着注定无人问津的平淡无奇。蒋烆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各自蹉跎下去,最后在终点处互相挥手道别。
然而周易却以这样惊心动魄的方式提前退场,猝不及防,毫无预兆。仿佛是在用生命提醒着他们所有人,人生无常,珍惜当下。
床上的人动了动,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蒋烆来到床边,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在黑暗中凝望着心上人的面庞。
如果明天就会死去,那今天的所有放弃都会变成悔恨。
可如果明天不会死去,那今天的一切冲动也会变成悔恨。
人们费尽心机,人们殚精竭虑,但其实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蒋烆轻轻握住何洛远的手,把它贴上自己的脸颊。
“小远,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