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见》扮骨

1、疯子

　　再也没有比那更符合宁嘉雪审美的一张脸蛋了。

　　端庄的，高傲的，却又忧郁而无措，无端让人生出与捉弄欲并存的保护欲。他用勺子拨弄着面前的小蛋糕，视线没有焦距，仿佛在出神。

　　宁嘉雪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裴呈鹤。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她记了很久。

　　裴呈鹤漂亮却无神的眼睛缓缓眨了眨，长而翘的睫毛上下动了动。他听到了宁嘉雪的脚步，感受到桌子轻微的震动，因为她的靠近，空气也停滞了下来。他有些迟疑：“……你好？”

　　宁嘉雪没有着急回答。她的视线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唇，又划过他微微颤动的喉结。她说：“你好。”

　　咖啡厅没有多少人，耳边很安静，裴呈鹤确定空桌很多，可是这个人却坐在了自己对面。他想了想，空洞的眼神往对面望去：“您找我吗？”

　　宁嘉雪托着腮，直直地望进他浅棕色的瞳孔，答非所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裴呈鹤的眼球极快地震颤了一下。他感觉心底产生了一股怪异的冲动，手指微微用力，一小块蛋糕被他捣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他迟钝却精准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宁嘉雪。”

　　宁嘉雪歪了歪脑袋，有些讶然。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疑惑，裴呈鹤笑了笑，说：“是你。我记得你的名字。你那时候夸过我眼睛很漂亮。”

　　宁嘉雪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头绪。她毫无感情地敷衍了一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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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宁嘉雪曾经被送到一个矫正机构过，假期班。

　　矫正心理的。

　　宁嘉雪被送到那所四周都是高高的尖锐的护栏的机构时，是被母亲指着鼻子骂作疯子的。

　　疯子宁嘉雪对此感到很无所谓，她和那些在机构门口哀求着父母哭泣的孩子不同，她从母亲的车上下来，甚至没有管上前迎接的机构老师，径自走了进去。

　　母亲也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一脚油门就不见了踪影，像宁嘉雪一样，她们二人都没有回头看。

　　机构里的生活枯燥乏味，不过对于宁嘉雪来说在哪都一样，唯一让她生出抵触情绪的是医生给她开的药，那药的副作用不是开玩笑的，她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睡得不是很安稳。

　　宁嘉雪是从别的孩子口中知道裴呈鹤的。

　　裴呈鹤跟宁嘉雪这种寄宿的孩子不同，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每天被豪车接送，时时刻刻身边都站着一个保镖，他坐在轮椅上，任由保镖推着走。他不跟这些孩子一起活动，大家对他知之甚少，于是他吸引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因为从来没人看见过他自己走路，所以大家猜测他是双腿有缺陷的孩子；又有人说他的目光像玩偶一样呆滞，说不定是个瞎子。

　　这不是宁嘉雪有意去听的。机构里的生活除了不能外出、固定的心理咨询和定点的吃药，几乎很是悠闲。孩子们很快形成了聊天的小团体。

　　可能是因为来到这所机构的孩子们本身就性格敏感，也可能是从孤身一人的宁嘉雪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往找不到同伴而孤独落寞的影子，所以大多孩子们都很喜欢围着宁嘉雪转，有意无意地干什么都带上她。

　　宁嘉雪不太需要，不过也不会拒绝。她就是这样坐在他们中间静静地聆听，就像在看一本故事书。对于她来说，谁和谁的故事都只是故事，她不会浪费什么情绪在故事上，也不会产生什么想法。

　　直到那一天。
　　机构后院是一片花园，像学校里的操场，是孩子们放松玩乐的地方。宁嘉雪厌倦了跟孩子们凑在一起时，就会独自藏在被灌木丛淹没的未经打理的角落，依靠着那里的树发呆。

　　就是在这个地方，那天她躲起来倚靠着粗壮的老树，闭上眼睛补觉。她睡得很浅，思绪纷乱，不过总归是睡了一阵子。

　　半梦半醒之间，灌木丛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男人担心的声音：“少爷，走慢些……”

　　然后是哗啦一声，带进一阵夹杂着尖声惊叫的微凉的风，那阵风冲进了宁嘉雪怀里，吹起了她脸上垂落的发丝，吹得她瞬间清醒。

　　她抬眼望去，原来是那个传闻中整天坐在轮椅上的贵公子。他似乎是被树枝绊倒，一头栽了进来，压塌了半颗灌木。他就摔在宁嘉雪脚边，那阵风是他扑出来的。

　　身后那个保镖想扶他，他却倔强地自己爬了起来。他站在原地，不许保镖过来，又不知道该去哪，孤立无援。

　　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他看不见。宁嘉雪恍然大悟。

　　她扶着树干站起，牵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到树下。

　　“坐会吧。这里是操场后面的角落，干净的，有一棵树。你刚才摔在灌木丛上了，树边围了一圈灌木丛。”她说。

　　那孩子一声也不吭，依着她坐下，靠在树干上。保镖拨开灌木丛也走了进来，本来就狭小的角落一时间显得有些逼仄。不过很快保镖就发现裴呈鹤膝盖都擦破了皮，于是拜托宁嘉雪看顾他一会儿，着急地去寻伤药了。

　　宁嘉雪陪裴呈鹤坐了一下午，他似乎跟宁嘉雪一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角落，所以即使涂完药后保镖催他离开，他也没有走。

　　宁嘉雪记得她和裴呈鹤似乎聊了些什么，不过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药的副作用让她头昏脑涨，被风吹走的困倦一点一点重新席卷而来，让她懒得动弹，也懒得动脑。她只记得这孩子叫裴呈鹤，仙鹤的鹤。

　　哦，还记得他长得很好看。

　　下次那群孩子再提起裴呈鹤时她就可以告诉他们了，裴呈鹤不是一个双腿有缺陷的孩子，相反他走得很好，只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不敢走，那天他就因为不认路摔在了她跟前。

　　宁嘉雪第一次对机构这高高的围墙里的东西起了兴趣，对象是一个家世显赫的眼盲少年。

　　她笃定，这个孩子跟她一样，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