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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破镜 ...

  •   玉阑音踉踉跄跄抱着元宿央回了驻扎所。
      他感觉他的脚底在飘。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不记得他是怎么将元宿央放在了榻上,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和惊惧发抖的秋风说了什么。
      他只记得说完后,秋风掩面失声痛哭。

      哦,他想起来了,他说的好像是,“对不起。”

      温卓静静地跟在玉阑音的身后。
      他从未见过玉阑音如此失态,如此失魂落魄。

      “阑音。”温卓轻声唤了他一声,从识海摸出了一只玉白色的,干净的鸟蛋,往玉阑音面前一递。
      “不行么?”

      一直僵硬在床榻旁的玉阑音终于动了。
      “那是因为栾府上的聚灵阵……宿央他……”他颤抖着握紧双手,垮下了肩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

      玉阑音的声音哽咽了,再没能说下去。

      床榻前跪着的秋风已经哭得没了人形。
      即便窗外战斗声依旧在轰鸣,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却依旧如此震耳欲聋。

      玉阑音再也忍不住,一只枯槁的手挡住眼睛,轻轻地别过了脸。
      “他是为了我……”玉阑音的声线颤抖,“他和我说好了的,这次回去便要长大了,担起责任了,答应拢虚做玄天门宗主,可是我……”

      温卓将他搂在了怀里。
      “都怪我……”怀中这人十分轻微地啜泣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温卓,我明明……他……”

      “嘘……”
      温卓轻轻地拍着玉阑音被汗打湿的脊背,“不怪你,阑音,不哭了,不哭了。”

      秋风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此时也扭过了头。
      “上仙,这不怪你……元兄救您肯定也不是为了要您愧疚的。”

      “阑音,我的好阑音,不哭了,嗯?”
      温卓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比我更了解少掌门,阑音。你正是因为他是如此的一个人,才会同他交好,不是吗?
      “哪怕今天站在那处的不是你,是我,是秋风,是随便任何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修士,少掌门都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因为他是他。”

      玉阑音久久地沉默着,直到温卓用温和又有力的手抬起了他的脸。
      “你要为他骄傲。阑音。”

      “宿央他……还只是个孩子,走在街上都没几个人能认得他是玄天门少掌门……”
      玉阑音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一眨眼,便扑簌簌地滑了下来,“以后,等我走了……你们一定要记住他,求求你们了……别忘了他。”

      “别说傻话。”
      温卓眉头一蹙,“我们一起,永远记住他。”

      秋风一撩衣袖。
      他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要哭不笑地指指他身上的两道青纹,“我不会忘记的,上仙。云州不会忘记他的。”

      良久,玉阑音才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秋风胳膊上挪开。
      他朝秋风一笑,苍白又寡淡,“谢谢,秋风。我很高兴。”

      驻扎所外。
      在场剑修术修的反攻攻势十分凶猛,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尽数染成了暗红色,不知疲倦地厮杀,搏斗。

      厌族终于难掩颓势,节节败退。
      在一种爆破的交战之中,温卓找到了机会,当即运起灵力,直接将那万丈高的裂口拽和。
      天地轰隆隆地悍声中,他落了个几千公里的巨大的结界,封印了开裂的天幕。

      自此,西南战事告一段落。

      但未等简单的修整,众人一刻不停,即刻便前往交战最为频繁,损失最为惨重的南塞战区。

      南塞琼州失守,战线撤退至大陆南端。
      整个南塞,短短四五日伤亡却极为惨烈,云州仙门百家精英折损过半,并且仍有增加的趋势。

      天地间皆是新鲜血液的铁锈味。
      走过的路上看不见土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三两个一摞的尸体。

      以玉阑音和温卓为首的援军来得还算及时,为南塞疲惫的战地大大增加了活力。
      苦战三日,南塞一战终于以仙门修士顽强险胜结束。

      北塞也在此时传来大捷的消息。

      至此,云州终于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获得一夕喘息的时间。

      一日后,北晔玄天门灵堂内。

      拢虚安静地跪坐在灵堂的蒲团之上,看着棺材内元宿央毫无生机干瘪了的脸发呆。
      玉阑音和温卓远远地坐在他的身后。

      到场的人还有秦鹤生,善玄,秉文,镜遥,克古鲁,君少暄。

      哪怕是放眼望去也不过寥寥几人。
      作为玄天门的少掌门,玄天门下修士前来吊唁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其中大半都是十方宗来的老熟人。

      “你们说……”
      拢虚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此刻的嗓音粗粝无比,听上去极为干涸,“他是不是很恨我。”

      喃喃自语。

      “我对他太严苛了,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是早早没了娘,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拢虚讷讷道,“如果我没逼他呢……”

      他胖胖的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是不是就……”

      灵堂之上,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唯余一声呜咽。

      这一日,玉阑音执意要为元宿央守灵。

      可是就在当晚,入了夜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来势汹汹,直接把玉阑音最后一点强撑的精气神夺了个干净。
      “哐当”一声,晕了过去。

      玉阑音的身上烫得灼人,简直是要不像人的体温。
      温卓抱他回了客房,替他去了外衣,怕硌得不舒服,又帮他脱下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不断地替他更换着额头上的毛巾。

      其实玉阑音的病倒并不能算是毫无征兆。
      毕竟结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拖着身体同个宗门长老一同苦战数日,再加上元宿央意外的离世带来的打击,真活蹦乱跳了反而才有鬼。

      但是……

      温卓看着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的玉阑音,一言不发。

      他不愿意去想一些事。
      但是这些事情却总是如影随形地缠着他。

      温卓顺手把玩着玉阑音的那串佛珠。
      他记得玉阑音说,这串佛珠是求的平安,栾恪云也说,这上面佛光流转,像是有大机缘。

      这话是这佛珠去寺庙里开过光了的意思?

      温卓两指拎着这串佛珠,不置可否。
      即便是开了光……看上去也还是没能保他平安。一点也不灵。

      不过……信则有不信则无。

      正巧,善玄来探望玉阑音。
      温卓留下了句“师兄你在这里替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匆匆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

      “施主此次前来,便是要为这串佛珠开光?”
      寺庙内,住持一手置于胸前,另一只手从温卓手中尊敬地接过了佛珠。

      温卓不信天命,不信佛,其实也看不太惯寺庙里的这些光头秃驴。
      他冷着脸,“嗯。”

      住持搓了搓手中的佛珠,细细看来。
      许久,他才抬头笑道:“这位施主,若是贫僧没有走眼,这串佛珠,似乎早已开光多次了。”

      开光多次了?

      温卓狐疑地看看住持,心说:我才不着你的道。
      他道,“哦,那就再开一次吧。”

      住持笑了起来,“开光一事只在有无,不在多少。”
      “不过……施主心有牵挂,心有所急,”住持一鞠躬,笑道,“图个心安也是好的。”

      温卓听他在这儿打太极,听得头一阵嗡嗡。
      但是他一贯是温和有礼,面上不显,甚至是颇为客客气气地双手合十一鞠躬,“麻烦大师了。”

      住持同样还以一礼,“请施主在此落座稍等。”

      和尚诵经开光是个大工程。
      温卓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他耐着性子在殿外喝了三壶茶,那住持愣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寺庙外日头已经挂在了正南方。
      心下牵挂玉阑音,温卓不由得有些心焦。

      等天等地,离去多时的住持终于带着佛珠平安归来了。
      “施主……”

      住持还没说完话,温卓已经瞬移似地“噌”地到了他脸前,“谢大师。”

      宛如一阵风略过。
      等到住持回过神来,温卓已经泥鳅似地消失在了门口。

      住持独自一人站在屋内,这才讷讷地补全了未说完的话:“……您的佛珠。”

      出了寺庙,温卓一刻也不想浪费在路上,一个精准无比的缩地千里,直接缩回了玄天门的客房内。

      善玄这人心大如斗,刚给玉阑音换了毛巾,闲来无事便趴在床榻前头打起盹来。
      身后,鬼似的凭空出现的温卓直接把他吓得冷汗涔涔脏话连连。

      骂着骂着,善玄看到了温卓手里的佛珠串,愣住了。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师弟,你手里拿着的是师尊的那串佛珠吗?”

      温卓草草地瞥他一眼,点点头。

      随后他上前摸摸玉阑音的脸,玉阑音的手。
      还是滚烫一片,毫无退烧的迹象。

      “师弟啊,你这是去哪了?身上这么大的……”善玄吸吸鼻子,“香火味儿。”
      温卓心下只忙着担忧玉阑音,头都没抬,“梵禅寺。”

      “啊?梵禅寺?”
      善玄听得一愣,“那岂不是出了玉门关了?到那么远的寺庙做什么?”

      温卓道:“听说梵禅寺比中原寺庙灵一些,祈福去了。”
      善玄笑了,“去梵禅寺拜的什么野神呢。堂堂云州上仙这不就在眼前么,朝着师尊拜两下,比什么都管用。”

      似乎是见温卓的脸色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儿,善玄终于叹了口气。
      他轻拍温卓的肩,“师弟,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不瞒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温卓被他挂名师兄老套的话术惊得一时无言。
      偏偏善玄还催了两声,“选啊,快。”

      温卓:“好消息。”
      善玄:“不行,你得先听坏消息。”

      温卓:“行,那我选坏消息。”
      善玄:“嘿嘿。这个坏消息呢……就是,我们敬爱的师尊,兼你敬爱的未来道侣,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

      温卓揉揉眉心,“好消息呢?”

      “年轻人,着急什么,我正要讲了。”
      善玄老神在在摇摇头,“这好消息就是,我刚和掌门又仔细检查了师尊的身体,结果发现,师尊这次的病发居然并不是因为结界受损——呃,不单纯是——更多是因为……”

      善玄期待地朝温卓一看。
      温卓:“……”

      他对于善玄这故弄玄虚的作态嗤之以鼻。
      但事关玉阑音,他还是好脾气地装模作样问道,“因为什么?”

      善玄肉眼可见地开心了,“心魔。师尊此般更多是因为心魔,这是被魇住了。”
      “心魔?”温卓一愣,“阑音有心魔?”

      “嗯?师弟你这话说得可真没水平。”
      善玄敲了温卓一个脑瓜崩,“是人都有心魔的,你和我也都有,师尊也不例外。”

      温卓没理会善玄的揶揄,“那该如何除去心魔?”

      “师弟,你看你这话又很没水平……”善玄刚要开始吟唱。
      温卓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重新问道:“那该如何叫阑音醒过来?”

      “嗯,不错,这话就问得很有水平。”
      善玄乐呵呵从怀里掏出了个铜钱似的小玩意儿,“带上‘破镜’,入梦,把师尊抓出来咯。”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不过我这人,就是懂事,就是有眼力见,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你去比较合适。
      “哎呀,师徒百年,终究还是比不过你这明媒正娶的小妖精……啧啧啧啧。”

      说着,善玄将破镜往温卓那处一扔,伴着一声轻笑。

      “快去吧。师尊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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