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遇林中》晨阳chenyang

2、发芽

　　林矣晨就这么毫无掩饰可言的在江钰言面前哭出来了。眼泪烫得像触碰冰面的血液，在失常的精神和灼人的眼眶里，像燕子一样飞啊飞，要飞向天空。要变成天边的一朵晚霞...要。要什么来着？

　　"...我要自由。"

　　没等到那个"由"字的字音落下，林矣晨就吐出来了，他趴跪在地上不停的呕着，流着鼻血，一塌糊涂。管他呢，反正我又和个疯子没两样，林矣晨想，有点儿吃力的打算爬起来，可是又往哪走呢？家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林矣晨稍稍抬头，瞥见了一叠纸巾。

　　是江钰言递来的。

　　林矣晨心想这人有病吧，给一巴掌又给一甜枣的套路未免太好看穿了。林矣晨空洞的眼神很渗人，他打算用这种眼神回馈江钰言暂时的善意。哈，不是关心我吗？不是爱装吗？不是喜欢当善人吗？像个小丑似的出洋相吧。林矣晨其实不清楚自己讨不讨厌江钰言，谢圆圆，甚至是那个和他相看两厌的班级。这些讨厌似乎都不是他主动挑起的。

　　好像讨厌那些讨厌自己的人，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难堪了。

　　结果江钰言直接拿着那叠纸巾胡乱的擦了下他脸上的血，没错。...江钰言直接上手了。林矣晨被震撼到了，倒也不是震撼，而是这个人怪异的脑回路，林矣晨的态度很明显，拒绝了江钰言的这种行为，但江钰言又是什么意思呢？讨好？套近乎？还是想借此羞辱他？林矣晨抬头看江钰言，他的表情还是平淡的，没什么弧度，甚至板着个脸...不像套近乎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觉得你可怜，给你擦了。"

　　"什么意思？不讨厌我了？这么突然？"

　　"还是讨厌。只不过觉得可怜。"

　　江钰言平静的回答，把血渍擦干了就收回了手。林矣晨想骂他，你以为你是谁，想关心我就关心我，想讨厌我就讨厌我。但江钰言淡然的看着他，蹲下来用一种坦然得几乎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看着他。林矣晨现在是能确认，这家伙在讨厌他的情况下真的在关心他。...怪人。...烂好人。林矣晨拍开他的手:

　　"你以为你是谁。不嫌恶心。"

　　江钰言也骂了他一句:

　　"你也以为你是谁，中二死了。"

　　江钰言本来是想问询问林矣晨那天和谢圆圆的事情。毕竟江钰言和谢圆圆关系好除了她帮他解决了一些心理上的创伤，还和别的事情有关，虽说也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但也有特别的原因，这里后面会提到。想了想，江钰言打算把想问的事情换个时机再说。

　　林矣晨回家的时候脑子里对江钰言的擦鼻血挥之不去，讨厌他...？还觉得他可怜？林矣晨还是能从中得出结论，这是种很纯粹的关心，很单纯的怜悯，无关立场。他觉得江钰言这种人太蠢了...蠢得要命，可偏偏那点纯粹叫人挪不开眼睛。林矣晨记得自己曾经是很渴望这种关心的，他总觉得关心别人无非出于功利无非出于闲。他还是理解不了江钰言。

　　蠢死了。像在骂江钰言又像在骂自己。

　　但又忍不住去思考这件事，纯粹？纯粹值几个钱啊？但偏偏江钰言就是纯粹得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他收起了上课时对江钰言的偷瞄。林矣晨和江钰言的人生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本该是这样的。

　　林矣晨有个好久不用的社交软件，从下载后就没怎么用过。那天是被消息铃声吵醒的，天色蒙蒙亮，又一次失眠了，睡了和没睡一样。手机屏幕的荧光把脸庞照亮，对方的ID让林矣晨没什么想聊的欲望，可乐薯饼万岁。头像是一只小黄柴。他想装没看见无奈对方又发来一条扩列申请。

　　林矣晨同意了，他没想过这会是他人生的一个节点。

　　可乐薯饼万岁发了一句"你好！"然后发了一张线条小狗的表情包。林矣晨简单回复了一句"我没空，聊天找别人。"

　　"你肯定一晚上没睡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熬夜的人一般在早上的脾气都会很坏？"
　　"...？"

　　...答非所问的。林矣晨想关机睡觉去了，晚上吐了一阵子胃里难受又空虚。对方则是发了一条:

　　"如果难受这里强推柠檬水哦！"

　　林矣晨刚好想喝点甜的。滑动饿○么界面的手顿了顿。

　　林矣晨回了句:

　　"你还挺会选时间的。"
　　"是在夸我？你刚刚喝了对吗？"
　　然后发了小黄柴表情包。

　　林矣晨打了个算是吧又往回撤字。他好久没和人这样交流过了。

　　对方留下了个"注意休息哦！"就显示离线了。在林矣晨刚打算回复他的时候。来去自如的，没点边界感。但他却正好对此稍微感兴趣。可乐...薯饼...小动物表情包，欢脱可爱的说话方式。林矣晨猜测对方可能是个女孩。但这种念头很快被打消了，爱用可爱表情包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更何况在不清楚对方长相、年龄的情况下更不能妄下定论。林矣晨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是那种毫无铺垫的突然冒出: 自己的xp该不会是阳光活泼型的吧？ 他几乎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答案。他不敢想象自己对着阳光少女犯愣的样子。要删掉吗？好像没必要，反正也不影响生活。

　　林矣晨的生活好像稍微有了一点点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如既往的上学、下学、吃饭。知道傍晚黄昏落幕，他打算随便点些什么吃，这时手机跳出一声清脆的消息铃，ID显示是可乐薯饼万岁。林矣晨好奇他这次又能发什么奇奇怪怪的信息，但每次都能超出林矣晨的预料。

　　这次是一只小小的蓝鸟玩偶，黄绿色的喙和头上的小草苗突出了几分卡漫感。

　　林矣晨觉得很要命，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

　　"...还挺可爱。"

　　他确实感觉，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但要他学怎么去和人聊天还是太难为他了点。林矣晨也震撼于自己原来是可以和人好好相处的，他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全是小猫小狗和好吃的，还真是简单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蛮不一样的，春和景明的。

　　对方这时候轻轻发来一条消息:

　　"你在偷偷看我朋友圈对吧？"

　　林矣晨的瞳孔一瞬间震动了，一瞬间想到了微型摄像头、偷窥、又或是跟踪。

　　"别害怕！我只是用了塔罗牌而已，但也正好猜中了也说不准呢？"

　　能想象到对方语气轻快，尾音上挑。又发了个小黄柴wink表情包。林矣晨咬咬下唇，他不懂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是什么，他只觉得业障般的生活被什么冲开了，像一股暖流，柔软又滑腻，把那些黑漆漆的尖锐都冲散了。热的耳尖和快速打字的手。以及。

　　遐想。

　　万一对方是个男的怎么办？和我一样的年纪...不，说不定是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说不定又丑又肥腻。...可是心就是跳了啊。

　　今天他的父母一如既往的在争吵，他却不同以往的盯着手机看，而不是没有表情的回到房间。他的母亲在婚姻中吃尽了苦头，生气起来什么都干。拿了他的手机猛砸在地上，屏幕一下子碎成了片儿。

　　"玩儿？！玩儿有什么用？！不学习你以后就等着要饭去吧！瞪！瞪也没用！回去学习！"

　　林矣晨心想。一直这样。一直这样。永远都这样。没人考虑他是不是生病了，他的心理，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是狗屁。狗屁都不是。他捡起手机。他妈妈说他要气死她。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

　　"...你的眼里就只有你自己吧！"

　　他回了房间，手机里发来一条信息。他打字。

　　"我今天没心情和你说话。"
　　"那明天？"

　　他没问原因。过了大概30分钟。

　　"滴滴滴。记得喝口水啊？"
　　"你好烦人。"

　　对方发来了一只小白柴。过一会儿是小黑柴、小花柴，最后是小黄柴。

　　"你真的很烦。"
　　"我可是把自己最喜欢的小黄柴放在了最后给你。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吧？"

　　林矣晨没忍住嘴角扬了下儿。愣了几秒，发了句:

　　"谢谢。"

　　"你是你本身。其次才是他人的希望。"

　　他发来一张截屏，显示寄了一碟星星贴纸。寓意大概是在黑暗中发光。林矣晨在自己空白的那片世界里愣住了，停下了脚步。怎么会有这么纯粹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人...？为什么他没见过？为什么他过去十几年也没见过？有什么花开了吗？为什么林矣晨莫名其妙的觉得，有花开了。太阳晒进来了吗？不是晚上了吗？

　　这或许是林矣晨17年人生里最初的一束光。

　　班里有心人发现他好像不一样了，莫名其妙的脾气好了点。最重要的是那对空无一物的眼睛里好像有点什么正在生长的东西了。还会对着墙哼歌了。尽管家里还是一样的乱，和大家还是一样的相看两厌，和江钰言关系还是一样的差。但林矣晨在午后的夏光里浅浅的笑。像融化了的薄冰。

　　把大家吓得不轻。

　　管他呢。林矣晨悄悄的在课桌底下滑动着手机屏幕。今天是运动会，江钰言参加了一千米。林矣晨把视线挪开了点。

　　但江钰言落下了一张星星贴纸，林矣晨呼吸慢了半拍。

　　血液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