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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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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来,把刘红缨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她目光坚定,沾染着怒火与仇恨。她的脸并未因这种情绪而扭曲,而是宛若上古骁勇善战的九天神女,让人毫不犹豫地信任她、臣服她、崇拜她。
“大乾的子民们!今日,是我镇国公主刘红缨的大婚之日。然,我欲成家,奈何心中忿忿难消,郁郁难平!八风村四百五十二人的血债、怀沙坡、下阳邑十年民不聊生的谶难,一笔一笔,令我寝食难安!今日,我便用此贱畜的血,染红我这一身白衣,做我嫁与大乾的嫁衣!”
震天的呐喊直冲云霄,最后一个字拔起之时,刘红缨手起刀落,霎时间,风云变色猩红遍野,隼赛仍表情痛苦、扭曲的人头滚落在地,断颈处血液喷溅!睁眼看去,刘红缨目眦欲裂,全身染上妖冶的红,宛若地狱爬上人间的修罗,宛若讨债的厉鬼。
刘红缨扔掉大刀,抬起胳膊,用未沾染血迹的衣袖部分擦拭掉脸上黏腻腥臭的红浆。
周遭百姓同仇敌忾,双目赤红:“好!好好!”
在此等热烈、激昂的氛围中,每个人的血液都近乎倒流,畅快与仇恨交织在心胸,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
“我儿王志!庆安十一年死于怀沙坡,以命殉城!”
“我儿高九、儿媳闵君,孙儿高信贵,皆命丧荆人之手!”
“我曾遭荆鬼之□□,血泪之仇,今日得报!”
愤怒的人群冲破了衙役的阻拦,涌上刑台,眼中燃起熊熊火焰,用手和愤怒,生生撕下隼赛的皮肉。一块一块碎肉横飞,众人发了疯般地发泄仇恨与积怨。
眼前之景如同地狱一场残暴、血腥、原始的祭祀,鬼差狂欢,不遗余力地鞭笞罪孽深重的恶鬼
乾国之人不会觉得这等场面恐怖,因为滋养荆人腐臭血肉的,是他们日思夜想、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和爱人!他们要把眼前触及的这团肮脏的臭肉撕得粉碎,告慰他们千疮百孔的心,和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却再也回不来的灵魂。
在人群踩踏之间,已经塌了一半的血肉模糊的隼赛的头,骨碌碌地滚到了一个孩童脚边。这头是多么扭曲可怖啊,可孩子并不害怕,而是兴冲冲地将头拎起,蹦蹦跳跳地高喊:“额卡桑!额卡桑!头!头!”
文钰目送孩童离去的背影,他听出来孩子说的那句“额卡桑”,是荆国话中的“母亲”。
他看向魏云志,在魏云志的眼中见到了漠然。
“那孩子……”
“可惜了。”
“是公主——”文钰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除了刘红缨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想出用这种方式找荆国隐匿于长京的暗探了。
刘红缨笃定,她若在午门将隼赛斩首示众,必定会引来蛰伏在长京阴影之下的他国蛀虫。这些暗探虽常年模仿乾国人的形貌特征、生活习惯,但眼睁睁看着同族造咒骂而惨死,如何能毫无反应呢?
“殿下心慈,但从不手软。养虎为患的事,殿下不会做。文将军也明白吧。”
“自然。”文钰赞同魏云志所说。他心思重,总觉得魏云志话中有话。
一炷香的时间,疯狂不可抑的场面终于被控制住,与此同时在东城的一家三口,也被禁卫军扭送至大理寺狱。至于那孩子,稚子无辜,却背负着荆国的血液,对那两名暗探的亲情……毕竟年幼,想来受不了狱中拷打,禁卫军便据刘红缨的指令,在乱葬岗旁搭了个小小的坟茔。
又过了一炷香,人群逐渐散去,老天也终于喜极而泣,不遗余力地冲刷掉了滞留在刑台上、午门前那一滩滩猩红可怖的血液和髓浆。
曝尸荒野已经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刘红缨仰起头,在雨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她带着轻轻的释怀,还有更坚定的力量,望向北方。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出降的吉时了。礼会使房为仪已经在皇宫候着。万隆帝特意将京都所辖三县中最大的锦山县作为婚礼场地,整条主道已十里红妆,沿途布置如神霄绛阙,就连东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华美之景也不能相较。
房为仪知道刘红缨要从午门赶回,可当他见到浑身血淋淋不说,整张脸都被雨水打了个彻底的女子时,还是两眼一黑。
“快来人给公主梳妆!”房为仪眼睛瞪得像对铜铃,咬牙切齿地喊道。
奴婢们喜气洋洋,也都忘了形儿,嬉笑着一哄而上,把刘红缨团团围住,簇拥着领进了寿安宫。
彭太后和鸳鸯姑姑早在殿里等候,见刘红缨这副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快给公主沐浴更衣!”鸳鸯赶紧领着一队奴婢去了浴房。剩下的,则七手八脚地将刘红缨脱了个精光,拿锦被围上。
“仔细这件衣服!好好收起来!”刘红缨匆忙喊道。
“宫规森严,瞧你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样子,成何体统?”彭太后摇摇头,待丫头们规矩地站好了,还是面露慈祥的笑容:“今日公主出降,便不罚了。”
“公主,水好了,去沐浴吧。”
刘红缨顺从地由人扶过去,待她进入浴桶,屏退众人,鸳鸯姑姑撩起轻纱,端着香露、粉膏走了进来。
“鸳鸯姑姑。”不知怎的,许是水气氤氲,刘红缨眼眶湿润,不由地泛上红气。
“殿下……一晃儿,您也到出降的时日了。”鸳鸯一边笑着,一边舀水,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地掉在手上。她粗粗一抿,将脸上的泪珠拂去,更用力地扬起嘴角,露出喜气的笑容。
刘红缨抬手拭了拭鸳鸯姑姑的眼角,温柔地端详着这位对她无微不至,给予她那么多温暖的姑姑。
“我的母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为我开心吧。”
“会的!会的……”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另一头,孙听竹赶回孙府,换上正红的喜服,带上红绸,跨上高头大马,心里止不住喜悦。
只等未时一到,迎亲的队伍就要从孙府浩浩汤汤地前往皇宫了。
陆灼由百僚举为傧相,也正同孙听竹一起招呼迎亲队伍。不乏有不知礼数的,硬是挤到孙听竹身边,挤眉弄眼道:“孙兄好福气!”
孙听竹好不容易将一个个胆大包天的世家子弟答对走,身边又探出一颗油光满面赤着面皮的头来。未到未时,此人已经酒气熏天,孙听竹忍不住皱了眉头,府中下人赶快上前将那人扶住。
“滚滚、滚开!”
出言不逊放浪形骸的这位是内史侍郎王闻的二子王町。
孙听竹木着脸道:“公子,你吃醉了,让我府下人扶你去偏厅休憩。”
说罢,下人再次围上前,却被摇摇晃晃地王町一把推开。
“怎么?尚公主了不起啊?我告诉你——”王町眼睛一瞪,打了个酒嗝:“你知道长公主之前的面首叫什么吗?飞—光—,曹飞光!飞光者,转瞬罢了,你就不怕长公主对你也是一时兴起?”
孙听竹的好友齐言文听不下去,他出身寒门,本就耿直骄傲,向来瞧不起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此刻的王町正撞在他刀刃上。
“你是何人?公主之事也轮得到你说嘴了?”
齐言文上前,指着王町鼻子。
王町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几乎能清楚得看清眼白处的红丝。
孙听竹亲自上前把二人隔开,不过对于混说刘红缨私事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他虽不喜与人争执,可若听到这样不尊重他和他妻子的话还不有所为,那边枉为七尺男儿了!
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轻蔑的表情,开口也冰冷上不少;“飞光忽我遒,岂止岁云暮。飞光者,时光之飞逝;再有‘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及‘煌煌丹烛,焰焰飞光’等句,前朝化用飞光者不少,怎么你便认定那人名讳为‘转瞬’?曹飞光可知否?”
王町没想到孙听竹会用各种话噎他,赶紧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脑袋清明一些。
孙听竹冷哼一声道:“胸无点墨,又妄想搬弄是非惹人不快,再晃也是无济于事的。”
众人皆闷声不语,这可是从小到大一直克己复礼、温润如玉的孙听竹,第一次说出全是刻薄的话了。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四周或窃窃私语,或明目张胆的嘲笑像潮水般涌进他的耳朵,一时间,他觉得脚下土地竟变得绵软,胃里翻江倒海,天旋地转之间,只能看见眼前火红得刺眼的喜服,冲他耀武扬威。
到底跟着上过战场,孙听竹即刻察觉出了王町隐含杀意的异样。这王町恐怕是被有心人利用,故意挑起争端,若此时大闹起来,不仅场面难看,事后若追责,名声也会受损。
正当孙听竹犹豫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眼前。
正是一身官服打扮的白附。
昨日傍晚,文书、官凭已经送到了白附手中,正是成为了大乾的太医丞。
“诸位同僚,我是新上任的太医丞白附!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同孙郎君说句话。”
白附扫视一圈,见众人都乖乖行了礼,手一抬,两个府兵模样的大汉,便一左一右架住了摇摇晃晃的王町。
“孙大人。”
孙听竹叉手行礼。
“殿下命我转告大人,若迎亲队伍中有大人不喜之人,尽管请出,休要委屈自己去对付胡搅蛮缠之流。”白附眯了眯眼,视线从众人脸上草草略过,又道;“这王公子,下官替您请走。”
说罢,府兵将王町飞快地带出孙府,几个不请自来的也讪讪地放下酒杯,悄然离席。等那些不怀好意的都走干净了,也就到了迎亲的吉时。
从孙府出发的迎亲队伍热火朝天地向皇宫进发,仪仗队精神抖擞,队伍两旁彩旗飘扬,花轿更是流光溢彩,华美无比。
单说这朱漆底饰、金箔贴花,缀于轿厢之上的七层楼阁、五层亭台。阳光直照,美轮美奂,犹如黄金壁龛。再有圆雕、浮雕、透雕三种雕刻之法,雕出亭台楼阁上数百人物故事、花鸟鱼虫,配以彩绘琉璃、五色流苏。奇绝的是,花轿之上的雕刻出的人物,会随抬轿者浮动而摇曳,栩栩如生,恍若脱轿飞升!
就连花轿上的布帘,也是金丝银线织就,百鸟朝凤、观音送子、鹊桥相会……由南方最好的绣娘劈丝所绣出。即便在黑夜,也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见到花轿的人,无不被这华贵、精美、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所震撼!仰望的人群惊叹于镇国公主出降场面的奢华,也就更期待刘红缨今日的天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