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在章惜时躺下休息后不久,方行知的手机响了。他在资料书上做了个记号,看也不看就接了电话。毕竟手机通讯录里,目前只有零星几个人。这时候会打电话联系他的,除了瑞优不会是其他人。
“瑞老师?怎么又打回来了?”
通讯那边传来瑞优有些严肃的声音:“我再和你确认一下,你那里没发生什么事吧?你第一天去学校,就遇到这种事,那个叫聂威的有没有针对你?”
噢,原来老师是加班到一半,觉得不对劲,因为关心他再次打电话过来。
之前他说明情况的时候,对聂威如何对待自己,只是一带而过。
虽然在和章惜时谈论这件事时,他能自然地说出,处于弱势的一方该主动寻求外部帮助这种话,但轮到他自己,他也是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
就好像,让其他人帮忙来解决自己的问题,是一种什么羞耻且令人惭愧的事似的。
“有,不过已经被我糊弄过去了。老师,很关心我呢。”
“……我现在是你事实上的监护人,虽然手续上有些麻烦……我也不会去办,但事实如此。关心你是应该的。”他听到瑞优的声音,对方确实很困了,连带一贯清朗温润的嗓音都有些低沉。
“没问题的,放心吧。实在不放心,就这两天多辛苦一点,尽早帮我把问题解决?”方行知说,有些得寸进尺起来。
“嗯,我尽量。”
“……老师?”
“怎么了?”
“我刚刚只是,想要开个玩笑——”
“现在害怕得罪我了?行了,我就打电话再问问你,答案得到了,真的要趁早睡了。”
瑞优再次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幕,心想言不由衷的瑞老师果然可爱。一抬头,却发现章惜时躺在床上,面朝着他,棕褐色的眼睛分明地睁着。寝室的顶灯已经关了,屋里只剩下他这一侧还亮着台灯,以及一台手机发出的孤零零的冷光。章惜时身体侧躺在被子里,只有一张下巴尖尖的脸暴露在外,肤色本就偏白,此刻更如白釉一样泛着冷光。
创可贴还在章惜时脸上贴着,让他有一种脱离于校园的陌生感。彷佛他本该待在医院和研究所,而不是在这里。
“你口中的老师是谁?我们学校的吗?你在向他寻求帮助吗?我告诉你,没用的,老师只会和稀泥。”章惜时说,神情一片笃定。
方行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你找过老师了?发生了什么?”
章惜时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
“你回答我,我才会回答你。等价交换。”方行知说。
“……那天聂威踹在我肚子上,我呕吐了,在班主任的课上。课下,班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问怎么回事。我如实说了,并请班主任帮忙,他答应我会处理。但是——”
章惜时咬了咬牙。
“聂威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我找到班主任,他告诉我他已经和聂威谈过了,聂威也答应不再这么做。他作为班主任只能做到这些,管得太宽,反而会被投诉。之前在其他学校就有老师处理类似事情,被学生家长捅伤的事发生。他知道我是好学生,也鼓励我继续在学习上用功,其他的事,能忍则忍,明年六月份就高考了,不想高考就出国,少一事总好过多一事。总之,不了了之。”
章惜时惨笑了一下。
“班主任不是能帮你的人。他想要帮你,但以他的能力无法解决问题。在你和聂威之间,你是更温和更讲道理的那个,他的话对你有用,对聂威没用,解决不了问题,只好解决你了。只要你忍一忍,忍过这些事,同时还保持优异的成绩,对你的班主任来说,霸凌问题不存在了,教学成绩也保住了。”方行知说,他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
大部分时候,出现问题人们并不在乎公平和正义,而是如何让现状看起来更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至于代价,往往是本身就受到侵害的受害者来支付。看似中立的裁决人。他既不需要付出代价,又能获得“解决问题”的好处,他当然会想当然地劝说受害者隐忍、大度、原谅。
至于这类人如何成为裁决人,如何获取居中裁判的权力,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领袖则不同,领袖是有能力替追随他的人实现公平正义的人。
“凭什么,明明错的是聂威!”
章惜时咬牙。
方行知想了一下,问:“你想惩罚班主任的不作为吗?”
“当然!不……这个,还是……”章惜时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虽然他做不了什么,但至少一开始还是想要帮我的。而且,我只是学生,没能力做到这点……”
“你不会想要伤害失职的班主任。所以,班主任劝你忍下这一切,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或许良心会不好受吧。但良心和道德对不讲良心和道德的人,没有什么用处。”方行知说,年轻的眉眼甚至显得有些冷酷。
“你在教唆我去威胁老师?”章惜时问。
“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在我看来,老师和家长这种上位的人,本该为学生和孩子负责,非得让弱势方变成刺猬和豪猪,碰一下就能扎得手鲜血直流才去真正解决问题,这是他们的失职。但目前事实确实如此。”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解决不了问题!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冷嘲热讽的你,和聂威那群人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还跑来教育我?!”章惜时眼眶红了,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方行知冷静地看着他:“好点了吗?”
语调却异常温和。
“什、什么?”章惜时有些猝不及防。
“身上发生这样的事,说出来或许会好很多。”
“…………”章惜时偃旗息鼓,骂战还没开始就被掐灭了。
“不过我不打算只是当你的泄压阀,这件事要真正解决,还得看你的家长。如果你永远都不告诉他们,那么,这事只能像班主任说的一样,你忍到明年高考,然后和聂威分道扬镳。”
“……我想想吧。”章惜时干巴巴地说,有点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不好意思。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清楚的。”方行知说,甚至显得有些温柔。
章惜时沉默良久,突然问:“那你的回答呢?你通电话的人是谁?”
方行知笑了一下,说:“不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但是——也不想让你知道。”
章惜时直接躺下翻身不理他了。
方行知带着笑摇摇头,继续看他的资料书。书上的英文和大片数学证明,彷佛把他投进了庞加莱猜想,那是一个抽象、简洁、干净漂亮又纯粹的世界。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
第二天起床,方行知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加了很多奶和糖,这让他一整天都能保持清醒。
聂威在他身边,懒洋洋地问:“你和那个章惜时,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聂威凑得离他近了些,他闻到一股香水味和脂粉味,不像是男人身上会有的。
“……我让他很痛苦。”方行知说,他觉得这是个好答案。
“你?你那一推就倒的身板?”聂威相当怀疑,甚至嘲笑起他来了,那股脂粉味更浓了。
方行知稍稍偏过头看他,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自动铅笔在米色的稿纸上点了点。
“不是只有身体上的暴力才会让人觉得痛苦。当然……这点我想你也很懂。”
聂威看着他,咽了一口口水,离他更近了,脂粉味直冲鼻腔。
“方行知,明天周六,跟我出去。”聂威说,完全是下命令的语气。
方行知顿了顿,转了一下笔,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朝他笑了:“好啊。”
晚上回到寝室,他看到章惜时一脸不悦:“你白天和聂威凑在一起,黏黏乎乎地干什么?”
章惜时刚觉得舍友算个好人,想要和方行知交个朋友,就看到这副光景,让他心里十分窝火。
方行知拿起手机,调试录音和视频功能,确保之后万无一失。
“我问你话呢!”章惜时更不高兴了。
方行知看他一眼:“你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昨天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还以为……你今天就来这出!”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方行知问。
章惜时平息下来:“你是个好人,就该站在我这边,而不是和聂威混在一起。”
方行知直接就回绝了。
“我想做什么,不需要其他人来指点。”至少,不需要他并不认可的人指点。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夜晚,方行知仍然没有熄灯,和昨天一样继续学习。英文书翻了一页又一页,章惜时在床上翻煎饼也来来回回许多次。最终,章惜时盯着方行知不为所动的后背,胸中那股如鲠在喉的感觉仍然无法消散。但他实在太困了,最终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方行知换了便服,来到学校外和聂威约定好见面的地点。
聂威倚着一辆豪车,站在香樟树树荫下等着他,红发在夏日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很扎眼,整个人有种过曝似的不真实感。见到他来,聂威拍了拍车:“怎么样,没见过吧?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方行知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进了车。他坐在后排,观察着车里的一切,内饰很豪华,有种暴发户般的气质,他前面副驾驶座椅的后背塞着东西,他拉出来一看,是安全套。他没说什么,将这东西放回原位。
“啧,害羞了?”聂威握着方向盘打火,有些混不吝。
方行知坦率回答:“有一点吧。你有驾照吗?无证驾驶是违法的。”考虑到他们应该都还没成年。
“我满18了,有驾照。”聂威说,“果然是好学生啊,一贯遵纪守法。不过,上了我的车后才问,说到底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行知忽略了对方的贬低,只是问:“你打算去哪里?”
聂威一笑:“好玩的地方。”
当来到地下场所门口时,方行知偷偷打开了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