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冰山与透卡蓝》解东

12、第 12 章

　　那是方行知过的人最多的一个生日，亲朋友好友都聚集在瑞优的房子里。大蛋糕、巨幅显示屏、游戏机、室内卡拉OK、棋牌玩具、美酒饮料、零食小吃……总之应有尽有。最初大家有些生涩，但瑞优专门请了两个人过来帮忙，教来客们怎么玩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现场气氛也维持得很不错。
　　亲朋好友纷纷向方行知送上祝福，有的向瑞优撒娇，希望自己生日老师也能为自己过。瑞优当时斜靠在别墅墙上，嘴角带笑，看着马上就要说出一个“好”字。方行知身体比意识行动更快，已经来到同学面前，说：“瑞老师是因为我最近成绩很好才会给我过生日的，我已经数学连续考150分三次了。”
　　瑞优移过眼神看了他一眼。
　　同学烦恼地挠头：“这、这么难啊……瑞老师，我也会努力的！”
　　瑞优淡笑着“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同学走了，方行知将加奶加糖的咖啡递给瑞优。
　　瑞优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方行知打开另一只手里拿的橙汁饮料，打开喝了一口：“醉茵姐姐告诉我的。”
　　“哦……除了教你数学，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方行知抬头看他：“老师不会觉得嫉妒吗？自己的学生去找别的老师。”
　　“这个……倒没有。”瑞优说。
　　“是这样。”

　　方行知大口喝完一半的橙汁：“过了今天，我就17岁了。再过一个今天，我就会成年。到时候，老师还会为我过生日吗？”
　　他盯着瑞优的脸。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里，会的。”
　　“老师的入职考核通过了吗？肯定通过了吧？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没有不满意你的。”方行知再次喝下一大口橙汁。
　　“明知故问。”瑞优说，状态也很放松。
　　“方行知，过来，切蛋糕许愿了！”不远处同学在喊他。他朝老师点了点头，“跟我一起过去。”说着他不等瑞优反应，直接拉住瑞优的手一起走。
　　瑞优被他带着，似乎有点茫然。

　　他切开蛋糕，他闭眼许愿，他招待同学，他接受祝福，他收下礼物，他全程看着瑞优。那个说着要为他过生日的人，只是平平常常地站在一边，与所有人、与整个世界都保持着距离感，脸上没有表情，也许连心都是空的。
　　好不甘心。
　　人心都是肉做的。这个人的心呢？外面套的那层看似柔软的坚壳，究竟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敲碎？
　　应酬完同学，方行知拉过瑞优，来到别墅无人的角落。
　　他问：“礼物呢？”
　　“我为你争取了奥赛的名额，这件事实行起来还是有点难，毕竟学校太偏了点。”
　　他点点头：“谢谢。数学上我不会让你失望。”
　　“你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
　　方行知低了低头，遮掩自己的表情，而后才说：“我不想只成为你弥补自身遗憾的工具。看看我，瑞老师，就算把我当工具，我也应该有更多用处吧？”
　　“……”
　　“我年轻，英俊，身体健康，头脑聪明，前途未定。但以我的性格和能力，将来发展必定不会差。就像你们成年人常说的——质量极优的潜力股。如果是在我身上投资，为什么不指望能拿到更多回报？只是拿来弥补遗憾，你不会太亏了点？”
　　“…………”
　　“老师到底在害怕什么，在拒绝什么？”他逼近，一只手撑在瑞优背后的墙壁上。“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拒绝全世界的姿态？这里没有一个人伤害过你，把过去的错误归咎到现在的人身上，很不公平。”
　　“……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有些累。”瑞优显得有些疲惫，想要拨开他的手离开。
　　“不许走！”他把瑞优按住，“我不想看到你逃避问题的样子。你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无法解决？如果瞧不上这所学校，那就辞职啊！以你的背景和能力，找到一份比现在好上十倍的工作根本不难吧？如果想要继续回到数学这条路上，只要你开口，醉茵姐立马会为你空出一个名额；如果什么也不想做，以你的存款，几年不上班也没关系。你想要向前，前面立刻就会出现康庄大道，你想要后退、想要休息，也有人上赶着给你兜底，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那副好像置身其中，其实置身事外的样子？”
　　他摸上瑞优的唇，大拇指压在瑞优的口腔里，语调严肃得近乎冷酷：“瑞优，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一边厌恶自己憎恨自己做不到想做的事，一边又把自己置身于整个世界之上，傲慢地不与真实接触，你这样，永远只能活在虚无和痛苦之中。”
　　瑞优想要一把推开他，但推不动。
　　方行知眼眶红了：“你知道吗，蜗牛在万丈高空的透明玻璃上走钢丝，遇到危险时，以为自己只要钻回壳里就可以万事大吉。但如果不低头看脚下的路，最终只会因逃避摔得粉身碎骨。”
　　瑞优剧烈地喘息着，瞪大了眼睛，没有说话。方行知很清楚，瑞优已经完全被自己激怒了，因为对方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杀意。
　　方行知笑起来：“你知道吗？看到现在的你，我才觉得开心。”
　　说着他吻了下去。

　　激烈、残酷、动作粗暴。
　　好像要把对方的壳全部硬生生敲碎，把对方的骨头连同血肉都吞吃入腹。
　　瑞优一开始竭尽全力想要推开他，但后来被他吻得腿软，最终甚至任由他亲吻。
　　方行知放开瑞优，扶着对方彷佛没有骨头的身体，又理了理瑞优的头发，低声问：“你现在满意吗？像这样，我能满足你吗？算是足够了解你吗？”
　　瑞优看着他，突然笑了：“你这样算什么？难道是表白？”
　　方行知定定地看着他。
　　“我说，在生日这天表白，如果不是十拿九稳，很可能以后都会在最重要的这天感到痛苦，为什么要这么做？”
　　“逃避是老师你的做事方式，我不是这样。”
　　“…………”瑞优像是被这句话击碎了一样，侧过脸，不看他。
　　“所以答案呢，老师，我不想再听你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瑞优像是连看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方行知还是没有在17岁生日这天得到瑞优的答案，在他质问时，张媛过来了，告诉他们晚饭时间到了。
　　方行知看到瑞优如释重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笑着回应张媛，又回到那副轻松自如的状态，轻飘飘地对他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让自己脱离了需要给出明确回应的处境。
　　方行知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橙汁一饮而尽，然后把纸杯捏成一团糟糕丢进垃圾桶，冷笑一声：“胆小鬼。”

　　方行知的17岁生日过得很好。
　　至少他自认为如此，亲朋满座，最喜欢的老师为他的前程考虑，准备了最适合他的礼物，后桌的女生再次向他表白，被他害羞但坚定地拒绝。同学们中响起善意的笑声，青春年少，岁月正好。
　　瑞优蹲在墙角，薄薄的米色外套甚至沾上了灰，他心神不宁地看着手机，上面的联系人是何醉茵，他的手指悬在显示屏上，最终慢慢按了下去。
　　瑞优从未感到这么紧张。
　　……
　　“如果你能再早一个月告诉我就好了，教授那边催的急，我现在已经搭好课题班子了。”何醉茵充满歉意的声音传出。
　　“哦，是喔……”
　　“但一旦有了新空缺，我会第一时间找你。”
　　“嗯……”
　　“那个，小优，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关心。”说着他结束了通讯，任由何醉茵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接。最后何醉茵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小优，你要照顾好自己。

　　瑞优看着那条短信，心想，只有一直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才会这么说。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很多很多次。人的一生能经受住几次打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方行知从来不会被打击得后退？
　　不管他说了多过分的话，这个人仍然不会放弃自己。
　　他从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这种感受，就连父母也没有。

　　“老师，大家都走了，房子也被收拾好了。”方行知出现在门边，平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他坐在地上，没有起身。
　　方行知上前拉他起来：“不要像被遗弃的小猫一样。”
　　“你好像和我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瑞优任由对方将自己按在椅子上。
　　方行知听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手上却在为他拍打衣服上的灰：“用礼貌客气有分寸的方式和你说话，你就会喜欢上我吗？”
　　“……不会。”
　　方行知点了点头：“嗯，那就没必要这么做。”
　　方行知像是打理精致瓷器一样打理他，手指抚摸着他的眼角：“这里有点红，哭过了吗？出了什么事？”
　　“和你无关。”
　　“我知道。老师你怎么会为我哭呢，让我想想，是因为数学吧？在这上面遇到困难了？”
　　被猛然说中心事，瑞优闭上了嘴。
　　方行知的动作顿了下来。“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如果我高考失败，我就去做其他我能做的事。无论是开个家具维修店，给人修车，还是出去卖保险跑销售，又或者在我们学校门前摆个摊卖烤肠，都可以。总之，能活下去就可以，能活下去，我在乎的人也还活着，我就很开心。”
　　瑞优看着方行知，他不理解这种生活，也不理解这种人生。
　　“梦想是需要你不断投入的奢侈品，你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受到了痛苦，恰好说明此时你拥有它。所以，老师，开心一点，好吗？”方行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充满威胁地控制着他，“或者我再吻你一次，用□□的满足让你没有心思再去想负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