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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真好骗 ...


  •   星期一早八点,整个城市陷入一场大逃杀,人潮如沙丁鱼般穿梭,面目麻木地等待迎接长达一周的工作摧残。

      柳意笙走出地铁口,眼风只向前扫一眼,眉头就不禁皱起来,今天这场大逃杀又落了下风,原本停着一长列小黄车的位置,现在只剩一辆前篓盛满垃圾的残次品。

      就这,边上还站着个双肩包男青年,正弯下腰准备扫码。

      倒霉,又要挤公交了。

      柳意笙心中暗咒一句,她住的地方离公司远,几站地铁后还需换乘两站公交,运气好抢到小黄车,就能免去被公交车挤成肉饼的痛苦。

      但显然,今天的运气不怎么样。

      快步迈下地铁口的阶梯,碰巧双肩包站起身来,身形一闪,两人险些撞到。

      “这位小姐,请问一下,这个……要怎么开?”

      那人遵循就近原则,下意识向柳意笙求助,声音很干净,莫名令人联想起山间清涧潺潺流动,又或是春日冰雪消融时清风拂过枝叶的声响。

      年轻男子清澈双眸中闪过一丝尴尬神色,略带歉意地指了指腿边的单车:“我不会,可以教我吗?”

      咦,真帅啊,看样子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五官深邃立体,却因为白净肤色和自然微卷的头发中和了面部轮廓的锋利,气质干净得像男大学生,鼻梁上还架着副黑框眼镜。

      “不会扫?”
      “嗯。”

      居然有不会扫小黄车的早八人!第一天出来打工?柳意笙嘴角浮出一丝狡黠笑意,刚还人憎鬼厌的烦闷倏忽散去。

      “我教你?”柳意笙从兜里掏出手机,冲小帅哥扬了扬。
      “那太感激了!我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刚试了两遍都没反应。”小帅哥推了推镜框,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小黄车都整不明白,要么是智商有问题,要么是哪个富家大少下凡来体验生活,不管是哪一种,柳意笙都吃定了,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她行走江湖的人生哲学。

      “看着点哈。”柳意笙冲人使了个眼色,小帅哥果然一脸虚心求教地注视着。

      她动作麻利地打开app,俯下身去,滴答一声,解锁成功。

      “原来是这样!”小帅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会骑吗?”柳意笙锁着眉头,作出一副关心弱智的语重心长状:“你应该也没骑过吧?这玩意可危险了,控制不好就会摔跤,我教教你?”

      小帅哥感激涕零,就差没向柳意笙递过虔诚的双手:“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柳意笙心满意足地挑挑眉,强压住内心大笑到800分贝的狡猾小人,腰一拧,臀一提,动作十分老练地跨上座包,一眨眼就冲出了几十米。

      “弟弟,学会了吗?以后就这么骑,拜拜咯!”

      柳意笙回过头冲身后呆若木鸡的小帅哥挥挥手,摊牌了,不装了,上半身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没岔过气去,一边哼起小曲一边没入前方如织的沙丁鱼群。

      “喂,小姐,你怎么这样?”
      她听到身后小帅哥的叫喊声。

      怎么这样?就是这样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周一早上的小黄车这么紧俏的资源,谁抢到就是谁的,这不是上班族默认的潜规则吗?

      也对,看那帅哥细皮嫩肉的模样,就不像上过班的,初出社会嘛,总得接受点挫折教育,这堂人心险恶的课程,权当她免费传授了,不用谢。

      哼着小曲,柳意笙一路穿过CBD的高楼,熟练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再一抬眼,就见到江城报业因为年久失修而变成“工成报业”的灯箱招牌。

      大学毕业以来,她就在这里上班,事业单位,饿不死,发不了,据说以前过年过节还能有点福利补贴,这几年在自媒体的冲击下,传统报业萧条得几近倒闭,别说福利补贴了,工资能按时下发就阿弥陀佛。

      除了少数几个怀抱新闻理想的一线记者,好些同事都在谋划转行,柳意笙也有这种念头,只是苦于就业形势不好,一时找不到下家罢了。都抱着能混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工作氛围当然好不到哪里去,死水一滩,跨入单位大门就能感受到上班如上坟的沉重。

      但今天好像有点不同。

      刚一入座,就听到身后同事的叽喳声,一只手拍上肩膀:“喂,听说了吗?”

      “什么?”柳意笙回过头,正对上同事小梅因为八卦而兴奋到变形的脸。

      “有实习生要来,据说是个超级富二代,江城数一数二家族的少爷,下凡来体察民情,被领导安排在我们组了。”

      “不会吧?”柳意笙倒吸一口凉气:“那你们兴奋个什么劲?这种二世祖打不得骂不得,不干活还净拖后腿,我可不想伺候!”

      “哎呀,你别这么功利嘛!就咱这点破活还有什么拖不拖后腿的?”小梅凑近来,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我跟人事的李姐打探过了,这位少爷长得帅,教养好,纯种傻白甜,最关键是单身没对象,这要是搞出点办公室恋情来,不就一朝飞升,脱离打工苦海了吗?”

      原来打的是这种算盘。
      柳意笙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算命的说了,我这辈子都是自食其力的命,嫁入豪门这种事跟我没什么缘分,你们努力去吧,我呢,只求无灾无难到退休。”

      “别啊!”小梅还不死心,一把扳过柳意笙的肩膀:“你看看照片,说不定就感兴趣了呢!”

      手机相册递上前来。

      柳意笙只看一眼证件照,登时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完了,这把是真混不到退休了。

      就在十五分钟前,她连哄带骗抢走了二世祖的共享单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超级富二代,他不开法拉利扫什么共享单车嘛!

      这不故意引人犯罪吗!

      柳意笙都不敢想她接下来的日子该过得多惨,天灵灵,地灵灵,但愿这位大少爷心胸宽广,大人不记小人过……转念一想资本家哪有心胸宽广的,算了,但愿他是个超级大脸盲,一眨眼就失忆了,忘记抢他单车的人长什么样……

      这一早浑浑噩噩神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十点多,办公室外传来一阵骚动,柳意笙再一抬头,就看见早上的小帅哥在报社社长、副社长、商务组组长、摄影组组长、采编组组长的共同簇拥下走进来。

      这是新人入职该有的规格吗?
      社长为实习生护航,这背景得多硬啊!

      秃了头的社长冲众人拍拍手掌,“各位同事暂停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说着侧了侧身,将众星捧月的小帅哥让到了中间:“这是采编组新来的实习生小陈,陈自扬,小陈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年轻有为,很有新闻理想,相信一定能做出很好的成绩。”

      身形清隽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礼貌地冲大家鞠了个躬。

      办公室沸腾之声乍起。

      “哇,原来传闻是真的,好帅啊!”
      “看起来还行,挺有礼貌的,不像电视剧里富二代那样跋扈。”
      “你懂什么,越是有钱越注重家庭教养好吗?人家接受的都是顶级精英教育。”
      “不知道工作能力怎么样?喂,意笙,你怎么不说话?”

      柳意笙将头埋在工位下,只祈祷自己不被注意,奈何社长实在太马屁精,居然自降身份,领着实习生逐个工位介绍过去。

      “这是采编组资深记者何向远,前年的杀妻弃子案,去年的自来水投毒案,都是何记者跟踪报道的……”
      “这是报社公认的笔杆子江亦澜,她的报道有深度有文采,风格别树一帜……”
      “这是袁小梅,老记者了,江城媒体圈没有她不认识的,有什么难题只管请教她……”

      眼看就要杀向柳意笙。

      正想着是佯装不认识还是滑跪道歉好,耳边就响起那道因过分干净而异常好听的声音:“咦!是你!”

      死了,被认出来了。

      柳意笙整个人都麻了,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强行挤了个比哭还丑的笑,逆来顺受地等待厄运降临,她要是陈自扬,不趁机告黑状才怪!

      “你们认识?”社长问道。

      “认识的。”陈自扬轻声一笑,柳意笙才发现,他笑起来一侧脸颊有一个小梨涡,春风拂柳般的明媚:“早上这位小姐刚教了我扫共享单车。”

      居然没告她黑状!

      他说话的样子很诚恳,好像柳意笙真的有教过他扫共享单车,听不出半点嘲讽和奚落,反倒有一种“我知道你骗了我,但我并不介意”的光风霁月感。

      她现在相信他是顶级富二代了。

      毕竟只有拥有很多的人,才可以包容生活中的一切小挫折,如顽石投入大海,瞬间无影无踪,而反之,要将一颗石头投入杯子,那杯子便瞬间会被粗粝坚硬填满。

      这番眼波流转、暗中交会,社长当然毫不知情,他老人家还高兴得很,为年轻人的仗义相助而欣慰:“这是柳意笙,采编组的民生记者,聪明,活泛,有想法,你们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小陈你看,这段时间你就跟着小柳怎么样?”

      什么!
      要她带他?
      是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社长,这……”拒绝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陈自扬诚意十足地截了去:“社长,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能跟柳记者这样经验丰富的前辈合作,是我的荣幸。”

      社长:“那就这么定了,小柳,你好好带带小陈,年轻人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陈自扬:“社长放心,我一定会跟柳记者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

      柳意笙:“……”

      托社长的福,陈自扬的工位被指定在柳意笙工位的右侧,距离不到一米处,他稍稍探一探身,差不多就能窥见她的电脑屏幕。

      此时此刻,她正在搜索框噼里啪啦地输入“怎样获得离职赔偿”“怎样防止同事打小报告”“关系户给穿小鞋怎么办”“辞职报告模版”等相关词条。

      诶不是,早上怎么就鬼迷心窍,非得骗人一辆共享单车呢,越想越悔,她这强健体魄久经沙场,挤一趟公交怎么了?

      现在好了吧,搞不好整个前途搭进去。

      柳意笙用眼角余光扫过去,陈自扬正一本正经地收拾着工位。

      他收拾起工位来也有种大学生一板一眼的抑扬顿挫感,笔记本、签字笔、相机、便签条,一样一样从双肩包里掏出来码好,码到最后,掏出一个“万事大吉”的平安符,一本正经地挂在工位上,并且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额,就很难评,富二代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

      柳意笙眼见他收拾好东西,又眼见他站起来,脸上仍然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老实本分地向她走来,稍稍俯下身道:“意笙姐,我们今天有什么采访任务吗?”

      什么任务……摸鱼算任务吗……

      为了防止被打小报告,柳意笙决定短暂支棱起来,给自己和少爷找点事做,于是飞快在脑海中将最近几个选题过了一遍,拆迁钉子户浇汽油示威,蛮横物业殴打业主,地下医疗作坊勾结高利贷机构设局诱骗女性卖卵、代孕……

      显然,这种危险系数都不适合少爷参与。

      领导之所以将人交给她,还能真看中她的工作能力不成?

      偌大一个江城报业采编组,就属她缩头乌龟没有血性,但凡有半点危险的选题都能推就推,乌龟师傅带王八徒弟,不求升官发财,只求长命百岁。

      这就是领导的真实意图,怎么混都行,只要别让少爷受伤。

      “万事大吉”,富二代体察民情的第一要义。

      内心如履薄冰,脸上还是要装出点“师父”的样子,柳意笙强装镇定道:“小陈,我们接到爆料,康广药业刚给福利机构捐了四百万,这是康广今年来第九次大额捐赠,我们就以此为切入点,做一期企业家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积极回馈社会的专题吧!”

      这种拍资本家马屁的选题总不会有危险。

      柳意笙正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就见对面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傻白甜无比坚毅地摇了摇头。

      “意笙姐,我觉得这个选题没什么好做的。其一,据我所知,康广每年都有一笔专项资金用于福利事业,这次捐赠只是他们例行工作的一环;其二,社会捐赠有助于企业树立正面形象,这本身就是经营方式的一种,打着慈善的名头做生意;其三……”

      柳意笙:“……”

      “意笙姐,我们新闻人不应当捧资本家的臭脚,而应当秉持新闻理想,往社会的阴暗面、危险处挖掘,张扬正义、扶助弱小……”

      柳意笙:“……”

      “意笙姐,这几天网上爆出的地下医疗作坊勾结高利贷机构,强迫、诱骗女性卖卵、代孕,这才是我们应该探访的选题,我申请参与这个选题!”

      柳意笙内心万马奔腾,少爷,您这是玩我吗,哪里危险往哪跑是吧,您倒是家大业大背景雄厚有爹妈护体,我可是身单力薄无依无靠只有小命一条啊!

      “意笙姐,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就跟组长申请去。”

      柳意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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