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复仇记》夏知念

5、再见仇人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还剩几抹淡淡的红霞。

　　谢兰溪与谢兰舟，脱下重孝的麻衣，沐浴更衣，换了素雅颜色的衣裳，只带了孙嬷嬷一个人，朝宋老太太住的四宜堂来。

　　一路所经之处，碰到的丫头婆子，穿红着绿，并无一人着素色衣裳，更甭提披麻戴孝了。

　　谢兰舟的心里几分不忿，谢兰溪如何不懂，只是形势比人强，轻轻摇了摇头，在正院这边，她连话都不敢随意说，好在谢兰舟年纪虽小，却不笨，知道如何今他们姐弟二人，更是寄人篱下。

　　四宜堂的门前，两个当值的婆子，见他们过来，便大声说：“谢大姑娘和谢二爷来了。”

　　谢兰溪与谢兰舟走到正堂前，宋老太太的大丫头黄鹂正捧着两匹布，从里头出来，她是老太太的执事丫头，家里的年轻主子，都客气叫她一声“黄鹂姐姐”，心里虽然不太看得起谢家姐弟，面子上却是一点也不错规矩，浅笑着叫了一声：“谢大姑娘，谢二爷。”

　　谢兰溪扯出一抹笑：“黄鹂姐姐。”

　　谢兰舟心里不情愿，面上却一点也不显，跟着叫了一声。

　　黄鹂扫了一眼二人的衣着，瞧着并无不妥，才说：“二太太刚才还同老太太说，等下过去看你们，你们来的正好，快进去吧。”

　　“多谢姐姐。”

　　谢兰溪看她走了，这才带着弟弟进门。

　　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在她们进屋前，脆生生地说：“老太太，谢大姑娘和谢二爷来了。”然后才打起帘子，高门大户人家的规矩，倒是一丝儿也不会出错。

　　进屋就看见二太太薛夫人，满脸带笑的问：“前头听说舟哥儿病了，今儿瞧着，脸色倒是不错。”

　　这话说的，怎么都不像带着好意。究竟是暗示谢兰舟装病，还是说他们姐弟不孝到，母亲病逝了，还没心没肺的？

　　谢兰溪一看弟弟的脸色，抢先道：“多谢二舅母爱护，我和弟弟住在杏花馆，与二舅母的院子隔着老远，二舅母居然知道我们姐弟的情况，劳二舅母费心了。弟弟之前不过是伤心，又受了凉，才病倒了，我跟着母亲学了一点医术，虽然只是皮毛，可这点子小病，扎两针，疏通了气，便好了。”

　　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却也不遮掩话里含沙射影的意思，惹得薛夫人险些挂不住假笑。

　　宋老太太对二人都不喜，懒得听言语官司，打断道：“你们姐弟不在杏花馆中守灵，过来可是有事？”

　　谢兰溪上前跪下：“老太太，我与弟弟年纪尚小，眼下无法千里扶棺回乡，特来请示老太太，城外的法明寺，可寄存棺木，安置亡灵，我与弟弟商量，明日辰时起灵，我们便护送母亲灵棺去法明寺，到时在寺中租几间屋子，烧完七个七，再回府，闭门守孝。我们姐弟年岁浅，不知这样，是否妥当？还请老太太指点一二。”

　　薛夫人满肚子原准备好的算计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抬头看上头坐着的婆婆，心里暗道糟糕。

　　她只怕迟了一步，可这会子当着婆婆，她的那些话，还真不好说。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宋老太太已经想好了，原来她不曾把这对姐弟放在眼里，毕竟宋漪又不是出自她的肚皮。之前宋漪带着两人来请安，也不见有什么出采的地方。

　　现在听了这一席话，宋老太太不由得多看了谢兰溪两眼，十三岁不算大，也不算小，但这么快就能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且主意这样正，就十分难得了。

　　宋老太太心里一番盘算，再开口，多了三分慈爱：“难得你年纪小小，便能想得这般细致。你们要是不来问，我原本也准备打算发周嬷嬷过去看你们，江陵属实太远了，一千多里路，行船都要一个月之久，你们姐弟年纪又小，我老婆子也不放心你们扶棺回去。法明寺的香火与道场都极灵，去那里停棺寄灵，倒是合适。就这么办吧。明儿起灵的诸般事情，可安排妥当了？”

　　周嬷嬷是宋老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在府上都很有脸面。

　　谢兰溪：“钱管事已打点妥当了。”

　　宋老太太：“我原准备派周管事去打点的，既然如此，周嬷嬷，你回头叫你家小子去杏花馆，问问钱管事，明儿跟着护送到寺里，待事情料理妥当，再回来。”

　　周嬷嬷忙应下。

　　宋老太太又叫住谢兰溪：“起灵不能误了时辰，你们明日直接出门就是了，不用再过来。”

　　谢兰溪应下：“是。”

　　薛夫人忙趁机问：“要是做完七个七的法事，那可就到正月里去了。总不能让你们姐弟留在寺庙里头过年吧？”

　　谢兰溪：“劳二舅母费心，法明寺在京里极负盛名，我与弟弟留在寺里烧七，也安全得很。除夕那天，跟寺里订一桌素宴就是了，寺里的僧侣也是要过年的，还要守岁撞钟，我和弟弟倒是能借着烧七的机会，第一时间听到法明寺的钟声。”

　　宋老太太看了二媳妇一眼，虽未说什么，但不太满意的意思已经颇明显了，转头对兰溪说：“你有这个心，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放心去吧，除夕的时候，我打发周嬷嬷家的小子，送些瓜果蔬菜去寺里，再添些香油钱，想来寺里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也会好生做一桌素宴的。”

　　说罢，叫来另一个大丫头：“春雨，去拿两个红封来，交给孙嬷嬷。”

　　又叮嘱孙嬷嬷：“他们姐弟，我就交给你了，你跟着去，好生照料好两个主子，等回府的时候，我再赏你。”

　　孙嬷嬷忙说不敢：“老太太，照料姑娘二爷是老奴的份内事。”

　　宋老太太说：“兰溪，这四十两银子，你拿去，替我在寺里给你母亲添一盏灯。”

　　谢兰溪：“多谢老太太。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老太太的恩情的。”

　　“我又不图这个”，宋老太太叹息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老婆子心里也不好受，你母亲未出阁时，极孝顺，不过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一点子心意。”

　　说罢，拿起方几上的小匣子，招手让谢兰溪上前：“这里头是二百两银子，你们去了法明寺，将这个匣子交给寺里的僧人，他们看到是宋家的标志，自然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安静的院子。”又叫住春雨：“你明儿跟着一起去，替我照看他们姐弟。”

　　春雨心里十二分的不愿，寺里清苦，她在老太太院子里，和府里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可面上却还得笑着答应，暗自在心里头嘀咕，不知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谢兰溪听到这个安排，也不多问，心里暗道：看来老太太早有这个意思，只是前世她被薛夫哄了去，只怕老太太认定她连母孝都不肯认真守，是个白眼狼，便不曾提这事？

　　兰溪捧了匣子下来，和谢兰舟一起，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兰溪道：“劳老太太费心了，我与弟弟必定好生在寺里为母亲守孝，给老太太祈福。”

　　“老太太保重身体，那我和弟弟这就去了。”

　　兰溪站起身来，对薛夫人服了服身子：“二舅母，我和弟弟就不打扰您和老太太商量事情了。”

　　说罢，姐弟二人便相携出去了，薛夫人看着二人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敢在婆婆的厅堂里拿大，转过身来，脸上已堆满了笑：“老太太一片疼爱之心，真真是让人动容。”

　　宋老太太对这个出身候府的儿媳妇并不满意，当年多少有些被蒙骗了的结果，只是人既进了宋家的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能想得到，候府的嫡女，居然不读书，只认识字，最要紧的就是学打算盘看账本子呢。管家、算账固然厉害，可要当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仅凭这点子本事，可就太拿不出手了。

　　可惜，当年打听的不够清楚，好在这个媳妇不是长房长媳，宋家的当家主母，还不用她来担当，否则，宋老太太真的要恨死当年的媒人了。

　　宋老太太对这样恭维的话并不太当真，轻描淡写了一句：“他们姐弟，也是我的外孙女儿和外孙呢，当年漪姐儿，也叫我一声母亲，我要不替他们操心，谁还能替他们操心呢。”

　　说罢，抬起眼皮，看了薛夫人一眼：“你娘家的事，料理妥当了？”

　　薛夫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急快掩示过去，说：“是啊，我大嫂这几天病倒了，我也只好多回去两次，帮着搭把手。多谢老太太宽容，这满京城啊，也只有我有这样的福气，能接连几天回娘家去帮忙。”

　　宋老太太：“姻亲，本就要守望相助。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腊月里，府里事也多，回头去问问你大嫂，看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帮衬一二就是了。”

　　“是。”薛夫人看老太太端了茶杯，便知不能再说了，识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