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ia_D&W》fox1122

1、第 1 章

　　天色有些昏暗了。
　　阿历克斯城的夜晚来得远比龙岛更早。

　　阿历克斯城算得上王国西部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魔法师工会与佣兵冒险者协会、乃至庞大的首席学院都建立于此，各色种族络绎不绝——当然，城市里数量最多的还是人族。时至今日，繁殖能力与野心都相当惊人的人类已然建立起了相当成体系的文明。
　　形形色色涌入城门的、或风尘仆仆或异域风情的无数商队接受着卫兵的检查。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胸前佩戴公会勋章的冒险者与佣兵们。白马咴咴嘶鸣着高调走入城中，骄傲的五星冒险者队伍有说有笑，朝着城中心呈现丰饶牛角状的建筑——冒险者公会而去。

　　沿途的行人纷纷避让，队伍与人群中某两道披着宽大斗篷的身影擦肩而过。

　　“......是五星的冒险者队伍啊。”
　　柳咽下刚买的鲜奶油甜甜圈，压住宽大斗篷兜帽，抬头看向踢踏的马蹄。雪白发丝从布料外溢出，阴影下是被隐匿术法刻意掩盖的、非人族的异瞳。
　　“听说五星的冒险者不需要通过公会审核，直接就可以拿到三倍的赏金。”

　　刚从模压机中取出的铜制勋章在黄昏余晖下反射出无机质的金属光泽，靠在酒馆巷口旁边的高挑身影略略抬头，看了眼冒险者队伍离去的背影，赤红龙瞳微微眯起。
　　似乎比余晖颜色更浓艳几分。

　　“人类啊。”
　　古老龙族微微呼出一口薄凉的气，似笑非笑地竖起修长手指，让那枚刚从公会里取得认证的勋章在掌心旋转把玩。铜制勋章上一颗星星亮晶晶很显眼，那是最低级别的、新人冒险者才有的标志。
　　不过显然，用最低级别这个词汇来形容吉尔伽美什这种逆天的上古存在，实在是有点屈才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种群还未如此兴盛，大陆之上还遍布各类形形色色异族行走于世的时代里，吉尔伽美什就曾与人类的冒险者们有过联系——再确切来说，是交易。
　　很容易理解，龙族的确是喜欢亮晶晶的族群。
　　而放眼那个时代，只有人类才具备野心且狡诈的特质，能轻松搜寻到地精与矮人们藏起来的奇珍异宝与古董。换而言之，人族的劣根性流淌在血管内的每一滴鲜血中，不适合做盟友，却适合做交易对象。

　　吉尔伽美什对人类的印象相当一般。
　　脆弱的、可悲的、野心勃勃的蝼蚁们，悄无声息在命运对古老异族的围拢清缴硝烟中存活，甚至一跃而成为如今大陆当之无愧的“霸主”。
　　上个时代的英灵与异族退居幕后，彼时是人族鼎盛的黄金时代，规则如此推动，即便是他也无法抗阻。

　　也正因如此，吉尔伽美什已然在龙岛上隐居了上千年之久，无人胆敢或靠近。

　　铜制勋章被轻飘飘抛起，又落到修长苍白掌心内。
　　柳吞掉最后一口热乎乎的鲜奶油甜甜圈，似乎察觉到了身边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情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谨慎地措辞了一下，这才低声开口：“咱们毕竟是在阿历克斯城呢......西部最繁华的城区，魔法师和炼金术师都很多。”

　　男人呼出一口气，又或者是淡淡嗤笑了一声，柳听不太清。
　　总之，几秒后，她感觉到了一只宽大手掌落到额前，顺手替她遮了遮斗篷宽大帽檐，遮住了沾染奶油的唇角与非人族的漂亮异瞳，像是在随便逗弄一只凑过来蹭蹭的猫咪。

　　“走吧，”吉尔伽美什声音低沉磁性，一如既往带着些平淡，“我猜你不会想在路边过夜的，对吧。”

　　*

　　虽然阿历克斯城算得上大城市保卫森严，但且不说路过的佣兵和扒手，纵是在酒馆泡到深夜灌了满肚子黄汤的流浪汉，也相当地有碍人观瞻。
　　路边供旅人下榻的客房价格也肉眼可见虚高，商人满肚子黑水，看着来问价的柳眼睛滴溜溜地转，俨然一副把他们当成了外地肥羊的模样，企图开张吃三年。

　　柳：“......”
　　即便背靠着巨龙令人惊叹的财产，她本人觉得还是有必要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
　　但这种习惯显然是不可能指望吉尔伽美什主动养成，年轻的巫女含泪纠结，硬着头皮跟商人讨价还价几个回合，最后连零头都没砍下来，咬着牙回身便走。

　　吉尔伽美什懒洋洋地在旁边靠着墙看，看完见柳回身就走，似笑非笑地也起身跟着她走出了酒馆。
　　门口商人这桩生意没做成，骂骂咧咧地看着两道身影远去，转身还想回馆内。

　　一摸衣兜，这才震撼地睁大眼睛。
　　“***！我的金币呢！！！”

　　另一边，夕阳金红色的余晖已经拖得很长了。即将落幕的白昼之下，路边各色商铺已然开始收摊。阿历克斯城有狼人的传说，城民们都会尽量避免在深夜活动。
　　吉尔伽美什不紧不慢地跟在柳身边，直至年轻的巫女消了气，蹙着眉似有些忧愁地抬头看他，才慢悠悠地以指尖拈起枚冰凉金币贴在她脸上。

　　后者被冰得一激灵，瞪圆了眼似某种兽崽般难以置信地看着金发的龙：“？大......大人？”

　　“还气？”吉尔伽美什轻飘飘地问。

　　“我这不是生气......眼看着就快天黑了，得赶紧找下一家酒馆问问，”巫女耷拉着长长眼睫显然情绪不高，细白指尖下意识拨弄着自己衣领的纽扣，“您说的没错，大城市的商人狡诈多了，明明市价不是那个价格......”

　　“......”
　　吉尔伽美什没低头，但柳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极轻淡的、如同幻觉般的笑声。
　　他仿佛带了热衷于逗弄小动物的恶趣味，刻意等到柳忧虑无措的时刻，才肯伸手按了按少女头顶翘起来的一抹头毛，声音带着些上挑的尾音：“不用担心，过夜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欸？”柳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
　　后者落下这一句话就转身继续向前走，身影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拖得很长，隐约带着龙尾龙角般的怪物轮廓，颀长优美而怪异。

　　等等......等等？

　　年轻的巫女迈步追赶他的身影，似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微微扬起了声调。柳不得不按住自己斗篷宽大的兜帽，瞪圆眼睛喊他：“大人？提前准备好了怎么不告诉我？欸？大人你走慢点，我......”
　　她脚下拖长了的影子逐渐行至龙的身旁，在将入夜的落日金红色辉光下逐渐变浅，再变浅。

　　看起来就好像融成了一体，成了深色的、粘稠融化了的黑巧冰激凌。

　　*

　　柳不知道吉尔伽美什怎么准备好这处背靠阿历克斯城郊外森林的三层木屋带院落。
　　暖融融的壁炉里烧着劈啪作响的柴火，地窖里竟然还存着肉类和葡萄酒。

　　柳支起炖锅，红酒炖嫩牛肉与奶汁鲑鱼的香气飘了整个屋子，混杂着几乎是温馨的、愉快的氛围。巴洛克风格的毯子悬挂在客厅正中央，烤面包的笨重大锅炉也缓慢地喷着火光。
　　在柳眼睛亮亮忙着切森林浆果时，吉尔伽美什披着漆黑丝绸衬衫，正若有所思地查看着木柜里摆放的古董银器和涂了油的锋利刀剑。

　　“吃鹅肝酱还是果酱呢？感觉都不错欸，”柳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扬起声音喊他，“大人？”

　　“都吃。”吉尔伽美什懒洋洋地垂着眸子。

　　“......好吧。”巫女蹙着眉思考，把大块鲜美的鹅肝和水果迷迭香一起丢进了炖锅里。
　　食物熨帖的香气翻腾，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手，这才有了一隙休息时间。

　　“已经拿到了冒险者证明和通行证，几天后等地底迷宫城在月圆季重新打开入口，直接进去就好，”吉尔伽美什放下分明年头已久却仍然熠熠生辉的古董银杯，淡淡道，“迷宫城当年建立起来也有巫族的手笔，或许在那边，你可以理解更多事情。”

　　“我小时候就听说过迷宫城宝藏的传说啦，”柳靠在椅背上，眉眼弯弯地笑道，“到时候进迷宫城的队伍也一定很多吧？那可是传说中永生不死的宝物欸。”

　　“永生不死。”吉尔伽美什嗤笑一声，淡淡重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阴郁。
　　柳仰起头看着身形颀长的龙族，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什么，对方却没了下文，只是漠然以鹿皮擦拭好那些沉寂安静的金属武器，半晌，头也不回道：“还在等什么？再不回去，你的奶锅要扑了。”

　　“欸.......欸？”

　　煮滚的铁锅锅盖被蒸汽顶得叮咣作响，香甜浓郁的奶汤从锅边缝隙中粘稠地咕嘟咕嘟往外冒，锅下舔舐木柴的火舌被激得一跳一跳。柳匆忙过去灭火开锅，浮浮沉沉的鲑鱼肉透露出鲜甜嫩滑的纹理，暖呼呼的香气笼罩住整个小屋。
　　窗外太阳彻底坠入地平线，倚靠着森林的夜幕无声无息蔓延过黑暗。
　　小屋里点了烛火和油灯，昏黄安详的灯光环拢住原木桌与摆放整齐的白瓷餐具。

　　“不必担心。”
　　柳与吉尔伽美什擦肩而过的时候，在冷冽香气与鲑鱼奶香味包裹的瞬间，她听见他这么说。
　　“不必担心，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