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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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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状的月亮缓慢爬升,一阵冷风吹过,浓厚的云层将月牙彻底盖住。
四月的风还是带着冷意,吹得人不禁打寒颤。树枝被压弯了一个弧度,发出窸窸窣窣的沙响声,被路灯一照,更像是躲在暗处伺机出动的鬼影,仿佛下一秒就扑上来将你咬碎。
空旷的小路寂静无声,远处时不时还会传来狗吠。
这是一条步行街,两边是各色各样的商铺。白天,这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但到了晚上,各家关门歇业,原本热闹的小街顿时空荡下来,远看就像是一条无人问津的鬼街,让人退避三舍。
裘南正孤身一人走在这条街上,他脚步很慢,走一会突然又顿一下。
若是在这种地方被人看见绝对会让人心慌,但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个。
他眼睛很痛,一阵一阵的,已经持续一天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昨天晚上从外公家回来就晕,今早去到教室,他时不时会看见一些黑影。
像雾一样,一团一团的,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又在远处。
他以为自己用眼过度,眼睛出问题了,还去校医室买了瓶眼药水。
结果没用,还是能看见,刺痛也时不时骚扰着他,完全无法专注听课。
他猜测是不是眼睛沾上细菌了,脑袋晕……难不成周子安把感冒传染给他了?
索性就请了个假去看医生,一顿检查做下来,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折腾到晚上,回家途中还因为疲惫睡了过去,坐过了站。
好在只过了一个站,走一段路就到了,他想着回家立刻睡觉,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这么想着时,裘南突然就顿住了脚步,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刚刚……是不是看到一双脚了。
还是赤脚。
可街上就他一个人啊。
看错了吧,反正他的眼睛一整天都不对劲。他没有作死回头确认,继续往前走,只不过步伐加快了许多。
埋头往前走,这条路是回家路程最短的那条,他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回家了。
裘南又猛地停了下来,脚步声猝不及防地消失在黑夜中,四周重新回归寂静。
他眼睛是有点问题,但他耳朵没问题。
刚刚……分明有两个脚步声。
他回想起上午的时候,周子安莫名其妙问他,早上送他上学的男人是谁。可,他一直都是自己搭公交上的学,能有谁送他?
后来周子安形容了一下他就知道了。
那个男人他也见到了,从车站下来一路都跟着他,好几次转头对视上了还在跟。
穿得黑不溜秋的跟踪狂。
裘南不知道怎么形容,男人的气场、眼神,给人的感觉就……不像人。
不会吧。
裘南现在疑神疑鬼的,猜疑这东西只要有一点苗头了,就跟止不住的洪水一样,停不下来。
深吸一口气,他不信鬼神,纯纯的唯物主义者兼社会主义接班人。
转头。
什么也没有,空荡的街道和他来时的一样,什么事也发生过。
裘南松了口气,就是自己吓自己。
结果他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惨白又死气沉沉的脸。
裘南能肯定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半秒,连同呼吸也扼死在那瞬。
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周围不断渗出黏稠的血液,快要从她不堪重负的眼眶里脱落出来了。脸色惨白,颈部上勾着一圈青紫色的勒痕,舌头细长吊到了胸口,嘴角、鼻子、耳朵都流出了暗红的血。
裘南缓了过来,下意识连退几步。
刚想说话却发现微张的嘴唇根本没法出声。他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咳…姐姐是在这演戏吗?这妆挺逼真的……”
裘南皮笑肉不笑,但很快他强行扯出的笑容僵住了。因为脚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凉风吹过,那里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低头。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趴在地上,正用他满是血肉的手抓着他的脚踝。
裘南瞳孔放大,再也笑不出来了。地上的“人”半个脑袋都没了,就像一个被砸碎的鸡蛋壳,裘南能清楚地看到里面那团形似生物书上大脑插图的“肉团”。
裘南那刻才知道,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根本叫不出声的。
但他现在心里有一万头熊在咆哮。
什么鬼!!!
上一秒唯物主义的裘南这一秒在狂奔。他爆发出前未有过的速度向前奔去,裘南发现自己心还挺大,因为他现在边跑边想,要用这架势跑一千米,他绝对能拿奖,还是市级的那种。
他没有回头看那俩鬼有没有跟上。
真男人从不回头。
然后真男人死死地刹住了车,还往前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前面,一大条路上熙熙攘攘站着十来个诡异的存在。要么面色惨白,要么爬满青紫,要么……连头都没有!一个个在听到脚步声后同时朝着他看过来。
裘南觉得自己在玩真人版植物大战僵尸,估计头上还有“一大波鬼正在接近!”的提示。
裘南不跑了,他觉得自己就到这了,他用右手拍拍胸口,生怕心脏跳出来。
他不抱希望地回头看了眼,方才那两个“东西”仍旧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就在身后不远处。仔细看,身后商铺之间的夹缝中散发着诡异的黑雾,不难想象那里有什么。
前后夹击,他没了退路。
月亮不知何时破开了云层,将如水的月色尽数倾泻在这人间,周围的乌云有眼力见的退散开来,整条街道瞬间亮了起来。
旁边一间店铺的屋顶上凭空形成一道黑色的旋涡,顷刻显出一具人形。
旋涡带来的风声很大,裘南抬头看去,用他极好的视力看清了来人。他脑袋一片空白,呆滞地注视着那个全黑打扮的男人跳了下来。
对,从四米高的屋顶跳了下来。
男人稳稳地落到他的面前,冷峻的面容此刻像淬了冰一样。乌色如碳的眼眸细细描摹着眼前人,双唇紧紧抿着,上下打量,确认人没有受伤后,眉头才慢慢松开。
对上他的视线,裘南心情平静下来。
很奇怪,刚才还在害怕,可现在男人的出现却让他……安心。可能是猛一下见了那么多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鬼怪,在看到男人完好无缺甚至英俊非常的脸庞时,裘南觉得非常感人。
下一秒,他的眼睛被温热的手掌覆盖住,无法抗拒,眼前陷入黑暗,接着他听到一声: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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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双眼睛渐渐睁开。
房间里,窗户半敞着,夜晚的风带起薄薄的窗帘。
许秋筠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不是吧,真的睡多了?他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开机键。
1:45。
从没失眠过的许秋筠:“……”
他无声叹了口气,余光扫见一片树影,随即窗外传来唰唰的声响。
许秋筠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倚着窗户边看后院的桃花树。像是有所感应,桃树摇得更欢了,像是一个顽童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这桃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那么喜欢他,这是许秋筠一直搞不明白的事,他把这归咎于和桃树的缘分。
许秋筠嘴角上扬,来了兴致。指尖在半空中一点,桃树特别听话地掉落着平日顽固的花朵。树上的花瓣淅淅沥沥地落下,却未着地,在半空中像旋涡般搅动翻滚,然后汇聚一团成了个巨大的花球。
指尖往回勾,“花球”非常听话地飞了过来,不过是往屋顶上飞。
一声清脆的响指,紧接着,每一片鲜活粉嫩的花瓣如雪般从上空落下,积攒一片艳色。
以前的日子大部分都是一人度过,许秋筠会自己找点别样的乐子。
就像现在一样,下一场桃花雨。指哪落哪,跟挥舞着魔法棒一样。幼稚又没什么意义的行为让他因失眠困扰的心舒坦起来,像个容易哄的小孩。
观赏桃花落下,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暗香随着落花闯入卧室,淡雅的香气让许秋筠有了点困意。他挥挥手,和桃树打过招呼后,就扑到床上睡觉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男人同样倚在窗边,脚边落了些许花瓣。
昨晚睡得晚,许秋筠今天中午才起的床。
虽然平时也睡到日上三竿,但他就是觉得今天很晚。
迷迷瞪瞪地起床,迷迷瞪瞪地刷牙洗脸,迷迷瞪瞪地下楼,再迷迷瞪瞪地把自己摔倒沙发上躺尸。
目睹全程的江寻昼:“……”
前几日周子安用他拙劣的演技暗示客厅的椅子不好坐,许秋筠懒得理他,但还是下单了一套。沙发是那种布艺三件套,中间是长条沙发,两边各摆着一个单人小沙发。
此刻许秋筠在长沙发上占据半壁江山,仰着个头,就这么个诡异姿势跟在单人沙发坐着看书的江寻昼吐槽:“我昨天居然睡不着,好奇怪。我昨天没吃什么提神的东西啊。”
接着他眼神一凛,“不对,昨天喝了杯奶茶,那奶茶有毒。”
确实睡不着,还玩花来着。江寻昼翻过一页:“可能那家店茶比较浓,而且你白天睡得也多。”
“不多,哪里多了。”许秋筠刚坐起来,就听到他吐槽自己,出声反驳。
“你不是整天都瘫着吗?”瘫这个形容还是江寻昼想起网上看到的一个表情包,图上是只大白猫躺成一个猫饼,下面配字“瘫了瘫了。”
江寻昼觉得这只猫非常像许秋筠,还保存了下来。
从苏醒以来,他就开始学习认识、书写现代的汉字,好在如今大部分汉字是由以前的古文演化而来,他很快掌握。
但现在社会有太多知识需要他学习,手上这本就是妖管局倾情编纂并提供给他的小妖初入社会二三事,非常全面,便与他快速了解融入现代人类社会常识。
同时周子安说,多上网,勤搜索也是一条快速了解的通路,所以他最近也在研究手机。
可终归还是习惯看书,手机时常成为摆设。
许秋筠迷茫了会,“有吗?诶——没钱赚就只能瘫着了。”说完又把自己砸在沙发里,跟网上说的“没梦想的咸鱼”没什么两样。
江寻昼觉得好笑,还没开口,话头在嘴里一转,“有人来了。”
许秋筠也听到了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停在了门口,过了几秒声源又近了。
有人进店了。
前厅中央站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中等身高,双手背在身后,挺着个啤酒肚,眼睛跟红外线扫描似地环顾大厅,见到许秋筠出来脸上换了副惊讶的表情。
“你是这店的老板?”男人怀疑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脸上的疑虑更多了,男人的语气也是不加掩饰,意有所指地问:“这么年轻就收了这满屋的古董?”
许秋筠淡淡地看他,笑而不语,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许多人见他年轻,有着满屋藏品不免想歪,以为他是那种玩票性质、正好又有点钱的外行,看古董行业很酷、赚钱多就一脚踏进来,是真是假照收不误,纯盈利性质。
倒不是说不可以,只是这种外行收的藏品不太靠谱。
各行各业都有鄙视链,古玩行业也不例外,刻板印象会让很多人觉得那些市侩精明或是德高望重、中年往上的人才是内行,反正就不是许秋筠这种“年纪轻轻”的。
长得年轻又不是他的错,你们祖上三代的年纪加起来都够不上我的一半。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别人以为你是外行的同时还会认为你是神经病,许秋筠只能心里默默回怼。
“年轻怎么了?买个古董还要看老板年纪?”
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许秋筠身后响起,他才发现江寻昼跟在他后面出来了。稍稍侧过头就能看见那锋利的下颚线,黑发垂下来微微遮着眉眼,神情淡然,许秋筠在那浓稠的黑眸里看出了不满。
他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江寻昼的瞳色变黑了,估计是使了法术遮掩了吧。
有人给他撑腰——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许秋筠心情大好。
男人没想到被人一顿反问,瞧见江寻昼冰冷地眼神,悻悻闭嘴看古董去了。
这种质疑许秋筠听过很多遍,他懒得解释。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没必要把话放心上。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反驳回去,虽然他觉得没必要,但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许秋筠嘴角微扬,侧身对江寻昼说悄悄话:“没事,不用管他们说什么。”
江寻昼嗯了一声,似乎不是很认同。
毕竟是客人,还是第一个,许秋筠还是给他点面子,冲他问:“玩什么的?”
那人拿起一个瓷器瓶,瞥他一眼,看他态度还挺好,就瓮声瓮气回答:“玩瓷器的。”
许秋筠察觉到江寻昼的疑惑,低声同他解释:“内行人称收藏为‘玩’,‘玩什么’就是问你收藏什么。”
那边男人举着手里的瓷瓶问,“这哪个朝代的?”
许秋筠把瓶身扫了遍,想了会才说:“清朝。”
又补充,“清朝青花鱼纹瓶。”
接下来就没人再说话了,买古董这件事靠的还是买家自己对于古董的认知,眼力,知识积累等各个方面的储备,卖家说的话只是个参考。古董行不乏尔虞我诈,说不定就有人拿着个旧仿的青花小杯骗你说这是明成化的青花莲纹杯。
那厢,男人手握着足有半尺来高的鱼纹瓶细细端详。
窗外的光投射在瓶身上,方便了他仔细观察釉面。
看釉胎是鉴定新老的方式之一,瓷器的胎是瓷器的实体,那么釉就是这实体的“外衣”,也就是表面上那层油状光泽的玻璃质层或混合层。
懂行的人说老器物有宝光,说白了就是上面那层包浆。新瓷器的釉面会很亮,火气太重,这是对假货的评价,意思就是瓷器从窑里烧出来不久。而这瓶的釉光没有很亮,光泽十分内敛,温润如玉,花纹勾勒细腻。釉面上有很多使用过的痕迹,磨损和划痕,这是长年累月形成的。划痕纵横交错,方向随机。
确实上年头了,男人琢磨着。
自己是无意间发现这家店的,满屋的古董,看起来挺唬人。要不是他确实很久没淘到好东西,而且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的确不错,不然刚刚被怼他早就走人了。
哪有人这样说顾客的!顾客是上帝懂不懂!
男人心里有了想法,“这要多少?”
“两千九。”
“不行,顶多两千五。”男人粗声粗气地讲价。
许秋筠心情很好,给他弄了个中间数,“看在你是本店第一个顾客,两千七最低,不讲价。”
“两千六行不行?”
许秋筠没说话,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男人放下瓷瓶抬脚就走,走到门口都还没人拦他。他转过头,那黑心老板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笃定他不会离开。
什么啊!不是第一个顾客吗?顾客都要走了还不拦着,真不会做生意!男人又气急败坏地转身回来,拿出手机,“诶行行行,两千七就两千七。”
许秋筠下一秒就将收款码麻溜地递到他面前。
男人:……感情你早就等着收钱了。
“对了,你们店有没有什么具体地址,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门牌号。”
男人手指按动屏幕,很快就付好了钱,虽然老板不上道,但东西是好东西,回去之后可以跟那帮老友炫耀炫耀。
想到好友,男人说:“我有几个朋友也是玩收藏的,想叫他们来看看。”
许秋筠一听,这是客源啊,道:“那你先加我好友,有门牌号了就发给你,记得帮我多多宣传。”
“……”连门牌号都没有,这是家黑店吗?
男人心里暗暗道,加了好友就赶忙走了。
许秋筠看着增加的零钱,心里美滋滋。抬头看到江寻昼双手环抱,倚在门旁,眉眼凛然,一脸严肃的样子绝对能吓走很多人,真是像极了安保。
他偷偷翘起嘴角,笑容没躲过江寻昼的目光:“笑什么?”
许秋筠还是笑着,不过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对了,我刚发现还没和你加好友,你拿手机出来我们现在加。”
江寻昼拿出手机递了过去。
许秋筠点开他的二维码名片,发现他的微信名和自己的很像。
一个“昼”字——名字最后一个字。
自己的是一个“筠”字
扫到空白的消息页面,许秋筠把手机还给他,“我是你第一个好友诶。”他随口感叹一句便越过他进去里屋了。
留下江寻昼一个人看着页面上唯一的聊天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