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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妖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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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去也没差啊,那些好东西又不一定全在双十一那天展出。”许秋筠去过鬼市几次,早已洞晓其中套路。
周子安极力游说:“那天是最热闹的,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藏活动呢。”
许秋筠从他的语气中发现了什么,斜眼觑他:“说实话,想干嘛。”
周子安心虚地往四周看,反正就是不看许秋筠的眼睛。
“那天周末。”
“所以?”
“我放假。”
“……”
“小芝也放假。”
“……你就说想一起去得了。”
周子安点点头,把陈知拉到身前,让许秋筠接受他真诚脉脉的眼神攻击。
许秋筠无语片刻,放缓语气:“又不是不给你们出去玩,想去直说,我又不是什么封建独裁大家长。”
周子安把陈知拉回来坐着,心里嘀咕道:你出去耍哪次带过我们,哦,就会拉江哥陪你。
许秋筠眼睛一眯,看他样子就不像在说什么好话,语气不明道:“骂我呢?”
“什么?哪有。”周子安摆摆手,飞快起身,“汤快煲好了我去看看。”语罢,一出溜地跑了。
当完挡箭牌的陈知得到能出门玩的消息,高兴地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许秋筠按下播放键,继续刚才暂停的电影,流畅优美的舞曲从电视里流淌出来,给对话配上了背景音。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塞着个抱枕:“一起去吧?”
江寻昼茫然几秒,回过神来:“嗯?”
好的,对话夭折。
江寻昼收敛心神,迅速回话:“当然。”过了两秒又问了句,“是什么时候?”
没在听啊,走神了?
许秋筠无奈道:“下下个周六。”说完,又想起他神游的架势,不确定地问:“怎么,没时间吗?”
“那会儿有时间。”
哦,所以在那之前没时间是吗,许秋筠暗自思忖。
和他猜测的一样,未来几天江寻昼白天不见人影,许秋筠中午起床见不着他,直到晚饭点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江寻昼没说他去做什么,许秋筠也没赶着上去问,万一是私事,问了不太礼貌。再说,人没有和你汇报行程的必要。
对于记忆出了差错一事,许秋筠后来想过,既然契约是在凶蚀当天解除的,那记忆出现偏差的关键是否就在那天。
或许……自己身上的病根根本不是反噬造成的?
不,可能不只是因为反噬,还有可能是因为被中断的契约!
许秋筠开始思考怎么破开这场僵局,他马上想到了当初将晕倒的他从外面救回来的人,对方是救了他的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但又陷入了沉默。
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家族虽是捉妖世家,但他本人却在这方面天资一般,也志不在此,后来放弃了修炼,现在不知离开人世几个年头了。
许秋筠不时回忆以前,试图从过往中找寻不合理的地方。
纵使他记忆再好,也不可能记得过去每一天发生的事情,无论他怎么回想,脑子里都是被剪断后重新缝合的记忆。
他试过翻阅当年下山从门派带走的古籍,试图从里面寻找恢复记忆的方法,但结果不尽人意。
找不到办法,索性就不想了。
不是他不想找回记忆,他当然想,那是他真真切切亲历过的,当下的情感、想法、体会,是他宝贵的经历,随意地抹除、篡改算什么。
同时,他又是个往前看的人,现在度过的每刻都会成为过去。
找不到方法,停滞不前,这不可取,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那个曾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人,现在又回到了身边。
古董店位于胡同巷子的正中间,出门往右,中间拐个弯,就到了热闹繁华的商业街。
若往左拐直行,出了巷子口再走一段距离,就能去到休闲公园。白天很少人来,只有几个凑伙的老爷爷老奶奶在凉亭下打麻将打牌,到了晚上就热闹起来了。
散步的、跳广场舞的、摆摊买东西的,全都聚到一团,跟大杂烩一样。
现在是白天,许秋筠此行的目的地也不是公园,而是巷子口的书店,就在尽头。
这家书店他是第一次来,之前路过只是扫了几眼。书店名字倒是简单直接。
就叫“巷子口”。
这店名和“古董店”的直白有得一拼。
还未走近,就见到门口有个人,正躺着摇椅在那看书。书挺新,页边白得发亮。
男人戴了副眼睛,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循声看去,见许秋筠视线在店面停留,开口道:“要进来看看书吗?”
正有此意,许秋筠莞尔:“好。”
店面看起来很小,走进去却别有洞天。铺满整面墙的书架耸立在两边,中间还摆着个双面书架,打通了二层,书架直径拔高。书橱高处设了可供行走的窄道,旁边有个楼梯,方便人去高处拿书。
整个店铺满满当当全是书,分门别类地放在写有标记的架子上。放满了就一本本叠在上面,不放过任何一点空间。
店里百分之九十被书侵占,墨香弥漫在这间不起眼的书店里,留给人穿行的地方不多。
过道很窄,两人相遇还得侧着身子让对方过,留给人看书的地方也不大,就在靠门口的角落。
一个方桌,两个呈九十度的嵌墙墩子,上面摆着几个圆软的坐垫。
墩子上留着上一个人看过的书,许秋筠走过去坐下,翻开最上面那本开始看起来。
来书店非临时起意,他早就想来看看陈知“打工”的地方,正好今天有兴致。书是随便选的,只要别太难看都行。
环境亮堂、安静,老板不管客人,自顾自坐在门口看书,没有热络地攀谈。许秋筠还注意到门口安了个遮阳棚,棚下依旧是个长墩子,许是给路过的行人遮阳避雨的。
他翻看着手上名字文艺的书籍,恍惚间又思起在暝松山上,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看书的日子。
亭子不大,悬在崖边。
靠着圆柱,双脚架起,翻动躺在腿上的书本,看累了就抬头,望眼碧绿连绵的青山。
说是不爱看书,其实不完全是。别人指定的书,他就不爱看,自己感兴趣的,他能一连看十本。
师父勒令让他看功法书籍,他是几页都翻不动。为此,师父说过他几次,发现他还是死性不改后,就不管他了。
书就扔那,爱看不看。
强扭的瓜不甜,可不得不说这招还挺有用,许秋筠在下山前看完了好几本。
修炼的生活不单有修真秘籍,还有爱情话本。
师兄弟四个无人修无情道,门派没那么多规矩,正值年少时段,难免会对爱情好奇懵懂,每当一周一次下山采购,他们会偷偷捎上几本话本回来。
四人轮流传阅,看完就先藏在一个地方,等到下次采购时再带下山去,卖给别人。
毁尸灭迹,来去无踪,还赚了差价。
许秋筠看了几章下来,发现这书和以前他看的话本大差不差。
写的是相似的情节桥段,什么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穷追猛打你无声沦陷,最后双向箭头告白相恋,结局他都能猜到了。
多稀奇离谱的狗血书他都看过,这个算是小清新了。
他翻了翻下面几本,看书名、目录,无一例外是溢出纸张的爱情酸臭味,许秋筠不禁嘀咕道:“全是言情小说啊。”
可能是环境过于安静,这声细语被看书的老板听了去,对方顺着声音望去,看清许秋筠拿在手里的书,眼底不自觉带上笑意:“那是我媳妇从家里带的,忘记放回去了,介意的话可以放在一边。”
“能看吗?”许秋筠晃了晃书。
老板乐道:“能,不过是比较狗血的言情,她就爱看这些。”
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但眼里满是宠溺,“你要感兴趣就看,别弄皱弄脏就行,好好爱护。”
许秋筠应了声好,老板转过头去,继续看他的书,有些精彩的句子会划线做标记。
短短几句话足以见得一个人的情感,没有那么热烈,却比任何东西甜蜜。
不单是由衷的话语,可以是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平淡的生活需要这些无实处却充满力量的东西来支撑。
他不太清楚,在这方面是张白纸,但他会为之动容,即使只是泛起一小片涟漪。
他对情感方面的认知来自于话本和别人的讲述。
感情是能在文字和话语里读到的,但那很片面,若不去亲自体会,你所了解的终归只是一个单薄的故事。
尽管店面暴露在街头,但依旧很少有人经过,唯有被风吹来的落叶和这间鲜少人问津的书店相伴。
人在安静的氛围里总喜欢开始冥想,思考一些平时没时间思考的事情。
桃花树下那场坦白已经是过了很久的事,许秋筠心里仍历历在目。
很少有哪件事能让他一直记挂到日思夜想的地步,但现在他碰到了。
那场坦白改变了许多,一些藏在深处的隐秘情绪从暗礁底下被挖了出来,摊开,晒在阳光下。
之后,许秋筠一如既往地和江寻昼那般相处,用无谓的态度击碎暗里野蛮生长的藤蔓,想用照旧的态度让感情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和以前一样,对所有人保持距离。
江寻昼也未做出改变,可带来的效果与自己的背道而驰。
许秋筠抬起胳膊挡住眼。
因为结契吧,对自己这么关心。
哪怕是把事情摊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什么都向着他,眼里的偏心明目张胆。
他会误会的。
感情并没有如他想象般回到原轨上,在江寻昼说不清是因为契约还是本意的偏袒和关心的加成下,反而越走越偏,估计是想一头撞上去,不然自己不死心。
一面想保持距离,一面又想陷入,当许秋筠试图理清矛盾的思绪时,他听到旁边传来声音。
叩叩——
他侧目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寻昼的眼睛。
浅淡的蓝眸没了法术的遮盖,被完全地暴露,为暗淡的环境映上了唯一一抹亮色。
今天阴天,没有阳光,还起了一阵风,吹乱了头发,带起了对方的衣摆。他俯下身,和许秋筠用口型说话。
许秋筠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他没关注对方说了什么。
杂乱的思绪抛到脑后,好像不太重要了,源头和答案已经在了眼前。
这不算个完美的画面,时间也是多以悲凉形容的秋日,但许秋筠就是从他眼里看到了春天。
他想要亲自体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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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安说等两个星期,那就等两星期,这对于许秋筠来讲没差。
日子平稳前行,枫叶和凉风照旧,候鸟飞往南方,街上穿长袖的人多了起来。
为了不让头发糊到脸上,许秋筠终于记得在手上戴条皮筋,风大了就把头发绑起来。
放着妖魁的罐子已不在原处。
在不在的没什么差别,主要是他的存在感很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忽略。
当他的存在再一次被人提起时,江寻昼竟当着妖魁的面直言说可以拿他当照明灯——妖魂是会发光的——妖魁气得差点直接灰飞烟灭。
而当江寻昼最后一次问他打开通道是想做什么的时候,妖魁沉默了许久,连魂都定住了,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
江寻昼知道他想将某样东西传运去某个地方,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他没有放过这个停顿,加码说:“说清楚了你就不用待在罐子里,不过你不能再附身到人类身上,妖管局会管控监视你一辈子。”
关于妖魁的去向一事,江寻昼有和妖管局商量过。
妖魁当年做的事情是设下阵法屏蔽外界,以及阻挠前来破坏阵眼的人,其余杀人放火的事都是弑组织一手操办,与他无关。
虽主观上没有害人的意图,但也是帮凶,是间接害人,可过去了那么多年也无法追究什么。
妖魁对于阵法的研究算得上登峰造极,与其把他弄成灰倒不如收编妖管局麾下,一边放在眼底下监视,一边尽其用帮助行动处提升硬件。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妖魁得知后没什么反应。
许是想要自由,离开这个罐子,许是从没和人说过,想要找个倾诉口。
良久,他说道:“你听过棽俪吗?”
江寻昼没出声。妖魁没觉得他会知道,就是单纯地找了个开场白,自顾自说着。
“棽俪是个繁荣的国家。物产丰富,人民富足,思想开放,是文化交汇之地,有一片蔚蓝的汪洋大海久负盛名。”他用了很多美好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国家。
“得益于国主的优良治理和改革,棽俪有着近百年的盛世景象,成为当时最令人向往的家园。”
江寻昼已经猜到了棽俪是妖魁的家乡,但美满的开头往往会迎来转折。
妖魁突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像是嘲讽,但更多的是哀伤:“你知道现在它的遗址在哪吗?”
“——埋在了西北的沙漠戈壁下。”
“从某一年开始,降雨慢慢开始减少了。起初大家没意识到,直到有个边缘地区的小镇的河流干涸后,大家才发现天气的反常。地方官立刻向皇城汇报,确实引起了重视,朝廷派了些官员下去调查,但查出来的只是气候原因。”
“朝廷对天灾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兴修水利,保护农田,将小镇的居民迁到隔壁的城镇。可旱灾不等人,水利设施还没动工,已经接连有几个城镇同时出现旱灾。”
“起初,军队去到灾区,搭建棚子发放粮食赈灾。一开始是可控的,大家相信朝廷能解决好。但灾情越来越严重,大半的地区□□旱覆盖,农田难以种植,粮食断缺,饮水成了问题。皇城一边派军队镇压民乱,一边调动粮仓。”
妖魁说起这段回忆时,语气没有波澜,时间的流逝和希望的陨灭消减了他曾经难以释怀的痛楚。
“后来,粮仓撑不住了。百姓闹上了皇城,他们像流氓一样见到吃的就抢,反抗不给的就砸、打,他们深知士兵们不可能动手伤害百姓,肆无忌惮。”
“朝廷撑不住了。有些官员甚至早早带着家人逃了。再后来,流民遍地,饿殍盈野,吃草根,啃树皮的都有,有些百姓想去到邻国,但没逃到一半就饿死在路上了。整个棽俪成了片旱土,就连,”妖魁停顿一秒,“连那片海也干涸了。”
他亲眼见证那段残酷的历史,无形的大手推动着一个国家的覆灭,其中原因竟是人力难以挽回的天灾。
是多么无力,在难以抵挡的灾难前,又是多么突然,将一切推倒,放在烈日下消杀。
家园的破灭已成事实,他由最开始的悲痛到如今的麻木,像一个过客旅人,讲述着不属于他的故事。
他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提升修为,学习阵法,为的就是想打开一个通道,将海水西引,送往那片被黄沙掩埋的旧址。
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想让国家重建,还是想证明,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天灾也无需畏惧。
“加入‘弑’只是偶然,他们的目标和我一样也是浮陵,索性就拿他们当掩护。”
妖魁解释了自己在‘弑’的原因,顺水推舟用他们的行动来掩盖自己的目的,毕竟自己单独行动容易引起注意,单枪匹马有风险。
一个人在空阔的海岸边布阵过于引人注目,稍有路过的居民就会被看去。但有“弑”在就不一样,大乱当前,没有谁有心思去在意一个海岸边的妖,就算被看见了,只会被认为是这动乱的其中一环。
当务之急的是去小镇中心破坏阵眼,而不是和这个行为诡异却没有造成实质伤害的妖周旋,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
妖魁借了个由头离开,来到海边。
没有人来干扰,这是最好的情况,但阵法却出了异样。
“有人和我传音,说七个小的魂阵已经有四个被严重破坏,阵眼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