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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个月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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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沈琛两个月都没有来烦他。
白浮清并没有感到很轻松,按照自己对这家伙的了解他肯定是在憋个大的。
像个必定会炸的地雷,每天都要担心下一秒是不是就该炸了,这次会炸到什么样的程度。
最后一个月。
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下班时间截住了他。
白浮清拎着包,出门看到她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网红。
“您好,打扰了,我是代表沈先生过来的,可以叫我小熙(助理1)。”
“你好小姐。”白浮清微微笑。
果然来了。不知道是大的还是小的。
“您…还在生他的气吗?他怕您不想见他,就让我来了。”
“我没有生气,是他自己在生气。”
助理1垂下眼:“阿琛没生气,只是…其实他觉得很愧疚,和我说了很多……还想给你发道歉信,但是每次打完字都删了。”
“哦,对不起,让你们困扰了,我没有生气,他不用道歉。”
“那…您没生气,那能不能……”助理1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继续陪阿琛治疗呢?”
白浮清温柔地笑:“我可以陪他一起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咨询师,但不能继续做他的咨询师,暂时也不能做朋友——三年之内。”
“为什么?”助理1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白浮清深吸一口气,给她吧啦吧啦解释资格证书的区别、咨询伦理、咨询生效的原理、正常的关系、自己的水平性格倾向流派、流派原理……
这家伙听完眨巴眼,继续说:“我都知道,我也能理解您的难处,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公开的。您能不能给阿琛开个特例,多高的价格都可以支付,我们……”
“抱歉,我真的没办法继续——我感觉我这一年也没怎么做治疗,小姐你就当我水平太低,想不出办法了,可以吗?”
“我明白您的为难…可是阿琛只相信您,他不会信其他医生的,他们肯定都图他的钱权色。”
白浮清温柔地打断:“首先,我不是医生;其次,坦白说,我也贪他的钱,对不起啊。”
助理1炯炯有神:“不!阿琛和我讲过您的事,我相信您!我相信他的眼光!”
“……”
于是白浮清和她从九点拉扯到十点半,在她的车上又拉扯了十五分钟,在自家楼下又拉扯了半小时。
十一点半过五分她还没有放弃。
看来沈琛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深谙拉扯大法。
白浮清躺在车椅上,放空大脑,放弃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你会每天都来找我吗?”
“我会努力说服您的,我知道您是很善良很负责的人,也是真的对阿琛好。什么都不治也没关系,陪着他就好。”
“我说了伦理要求……这也不是我自创的原则,每个从业者都要遵守的,小姐你们这样,我也很为难。”
“我知道,对不起,但是如果是为了病人好的话,谁都可以谅解的吧;就算别人实在不愿意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您也拿到钱了,为什么不能签(协议)呢?阿琛保证不会自我伤害和伤害他人的,您不需要担责。”
“不是,这……”白浮清刚想说什么就放弃了,该说的他刚刚已经说过了,还是别再浪费时间,说点实在的吧。
“那小姐您方便在下班时间来吗?”
“当然,我不会影响您工作和休息的。”
白浮清哭笑不得:“你现在就在影响我休息……”
“哦,对不起……”助理1低下头,拿起一只手机:“我给您付钱吧,您就当给我加班做心理咨询了。我现在加您联系方式转账给你。三小时,三万会少吗?”
“不是,怎么随随便便就是心理咨询了……”
白浮清不敢收,他怕拿人的手短,又让步了,像以前一样。
次日——
次到最后一个星期日。
她的坚持让同事和来访者们以为万年单身的白先生终于有了女朋友,还天天来接他下班,好生幸福。
所以今天没看到她大家都有些奇怪。
“你俩闹矛盾了吗?”下班前同事顺手在手机上和他八卦。
“什么矛盾?和谁?”白浮清心慌。不会是和沈琛的事情败露了吧!?
“女朋友呀,她今天没有来。人那么漂亮性格又可爱,就这样闹矛盾掰了很可惜吧。”
白浮清速答“那不是我女朋友,熟人而已,没来可能是没必要了吧”,然后出门就看到了神。
神又试图伪装成人。
但帽子和假眼镜盖不住他精雕细琢的眼睛。
白浮清下意识退回房间锁上门,思索能不能走窗户下班。
门响了。
“咚”。
“咚”“咚咚”——
站在窗户前的白浮清无语中生起了几丝紧张。
自己居然把日常生活过成了恐怖逃生游戏。
他探头探脑确定从窗户到一楼没有路径后,叹了口气,慢慢走向门。
按上门把手的时候还在犹豫。
犹豫……犹豫……犹豫。
犹豫了六七分钟。
他走了吗?
现在出去吗?
白浮清握住把手。
万一没走呢?一开门就被他逮住了。
要在这里等到门禁吗?
估计他也会跟着熬。
他叹了第二口气,打开门——
并没有被神墙挡着。
沈琛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像幼儿园等家长的孤零零小朋友。
白浮清假装没看到他走了两步,走近门口。沈琛没有跟上来。
他大着胆子穿过走廊进电梯,下到一楼,走出大门。沈琛还是没有出现。倒是站在大门口的助理1看了自己一眼。
她也裹得严实,只露两只眼睛,什么都没说,目送自己离开。
上了地铁,白浮清终于憋不住给他发了个:
“搞什么?”
“不签。”
“你这样出来晃太危险了。”
沈琛秒回“哦 对不起。我现在回去”。
白浮清想礼貌地回一句“最近还好吗”又感觉太虚伪,想作罢,又怕他以为是冷暴力然后开始内耗委屈。
挺搞笑的,这个人自己就很滥用冷暴力。
“对不起。”
沈琛继续说。
“这段时间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忍不住把所有的情绪都撒在你身上。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靠近你才能让我平静下来。”
“药物都有副作用,只有你才最好。”
白浮清细细思索如何体面答复,沈琛继续输出。
“我知道很荒谬,我需要那份协议和你的签名才有安全感。我需要你是医生,只有你可以是我的医生。”
白浮清很着急,他想说“你也知道荒唐啊”,但是又觉得只有这句话太短,得多输入几句才好发送。
沈琛那边似乎打出了感觉打出了神采,消息像不要钱的子弹一样突突突射过来,白浮清越斟酌用词就越追不上他的速度。眼睁睁看着消息框排山倒海地压过来,ddl作业考试校晚会主持毕业答辩都没有那么紧张。
神的威压导致他地铁活活坐过了四站。
他一条消息都没回复,选择直接拨电话,接通后沈琛意外地很平静。
他说“不想说话就不麻烦你了,下个月请你吃个饭,这段时间真的很对不起,吃过药感觉平静多了。”
白浮清说不用请客,你那么忙来找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庶民心惊胆战地地过着最后一周的每一天,生怕神明突然又有什么动作。
上一次续签咨询协议,就是这家伙最后几天跑来哭爹喊娘,极限压力给他狂上强度。
沈琛试镜作品集一般把各种风格的戏剧在白浮清面前演了一遍,最后以跪地哭戏毒誓保证结尾。
神哭的稀里哗啦,台词却吐得清晰。
“对不起我这辈子没爹没妈只有你爱我,只有你爱过我只因为我是我。”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担心,不该让你失望。我会改的,这次我肯定改了,我会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的,全部按着你的安排来。”
“我不会再在乎那些网暴了,不会因为他们把自己搞的乱七八糟了,他们只会在网上说说说什么都做不了,生活是我自己的是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要有你就好。”
“医生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我这辈子没这么哭过,真的太丢人了,我第一次这么哭,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太恶心了,恶心死了恶心死了真他*恶心咳咳咳呕——”
他真的开始咳嗽,捂着脖子干呕。
可怜的神在节食,呕也只能呕出胃酸。
白浮清觉得他再呕就要把胃呕出来了,赶紧扶他坐下哄。
现在能稳住他情绪就不错了,不签字的事情就先别直说了。
但神终究是神。
命运站在神这一边。神可以改变命运。
刚做完整容手术没多久的沈琛哭到脸部假体位移伤口开裂直接扭送医院重症监护。
白浮清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血泪俱下和疼痛嚎叫的场面。它成了他的噩梦素材,一遍遍打乱一遍遍重现,给白浮清搅成了白浮浊。
白浮浊每次惊醒都得思考此刻是梦是戏还是现实?
“最近还好么?有什么烦心事吗?”一开始他会这么问,委婉地确认神的安危。
后面直接问:
“活?”
只有在面见其他来访者时白浮清才能短暂的甩开沈琛的压力,短暂的进入别的世界中。
虽然这些世界也充满着混乱、悲伤、萎靡、躁狂……但凡人在神面前不值一提。
他浑浑噩噩的过到最后一天。
他有点分不清是不是最后一天,看了下时间确实是30号。
他第一次感到非常非常需要督导,第一次不是因为患者的事情而是因为自己。这让他有点不习惯。
连来访者都看出来他的状态异常了。
今天的最后一位来访者1很细心,声音也细细的。
1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看上去也不太舒服呀?这个脸色,像是我熬了一夜,又饿了一天,什么都没做,站到镜子前,看自己,像是活在人间的鬼。”
“啊,对不起,没事,我去洗个脸再喝点功能饮料就好了。”
白浮清坐回来时她又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可以和我说说的,每次都是我说,我都说了三四年了,其实我也很好奇,关于你的,事情…嘿嘿。”
白浮清感谢的关心,表示“没事的就是偶尔没睡好而已”。
“啊,那,要不你睡一会吧?我的月报还没水,我也好烦的。我感觉我回家后,一定又躺下了,然后躺过整个假期……”
1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一直在好奇地旁敲侧击自己的事情,白浮清通通拐弯抹角挡回去,把话题绕回她自己。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也算是暂且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
傍晚。
看着弥散的黄昏,白浮清想,今天就这么过去了?什么都不会发生?
走进家门,电视前的父亲照常一句“回来了。”
白浮清照常一句“夜宵买好了。”
妹妹照常“好哎”冲出房间开始解塑料袋包装。
深夜。
看着窗外弯月高悬。他想,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躺上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想,真的假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沈琛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藏在床底?
还是衣柜?窗帘?飘窗?
几次辗转反侧和起夜后他终于糊里糊涂睡着了,梦里似乎梦到了些什么,混混沌沌的梦,难道是梦到了混沌本身?
再睁眼时大脑沉重,天花板一片空白。
先是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后感到轻微的恶心和莫名的不适。
啊……啊?这是哪里?
迷迷糊糊地转头,张望——
是个病房?还是酒店?
还在梦里吗?
好宽敞的病房酒店。
“医生,现在是2999年,你睡得有点久了。”
沈琛坐在一边,咧嘴冲他笑,露出两排透亮透亮的全瓷牙。
“啊……啊?”
“骗你的,你不记得了吗?今天和我去了空中饭店。”
“我什么时候和你约去饭店了?”
“今早约的啊,你下楼时我在楼下等你。”
“下楼……?”
我下楼了吗?
白浮清努力搜索记忆,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截止到睡觉时间。
那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号下午四点。
“不用看了,今天就是昨天的明天。”
“啊?你在说什么啊……”
“看来你是真忘了。”
沈琛故作叹气。
“今天早上你下楼买早餐,然后遇到了我,你皮笑肉不笑地——对就像现在这样的笑——和我打招呼,然后我求你——我又和狗一样求你能不能请你吃个饭,然后你把早餐提回去给家人,换了身衣服下楼。然后我们去了市中心的空中饭店……”
“我怎么可能和你去吃饭??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吃饭??”
还是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
沈琛继续说:“然后你对那个包厢的装潢很不满意,觉得很尴尬,说不适合我们的关系,确实。但是星级大厨的厨艺确实优秀,你说这是你吃过最好最贵的一顿,谢谢我。然后你喝醉了,我承认我故意选了波特酒。”
“……”
“医生,猜猜喝醉之后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