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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如沐春风(面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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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把我所有的家具都卖掉吗?”
视频里,白浮清坐在M市Miracle小区的大平层,镜头放远,背景看上去又空了一点。
他低头看手机,拍拍沙发:“大件不都还在么。”
沈琛自知有点购物瘾在,白浮清不会反向成瘾——卖二手卖上头了吧?
他搓着小菩萨,光滑的表面被他揉得愈发光滑:“阿清,你的治疗计划还没发给我呢,别再卖二手啦。”
“让我想想吧。”
让你想想吧。
你上一次这么说,还是在……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完全不同的未来。
沈琛垂下眼。
白浮清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让他流入市场呢?
这可是重大安全隐患。
他已经把菩萨的污点都抹掉了,只要他不再犯,就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事情;他已经心一横,把与之相关的拍摄记录都删除了,包括存在私密系统里的记录。
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他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有足够的把握和心力承担他最坏的结果。
他眼神坚定:“阿清,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
白浮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冲你去?”
“要不,你还是吃点药吧,你的被害妄想需要药物控制了。”
沈琛绝不会吃药,也没有被害妄想。
“那应该问你,为什么要看那些东西?这样让我很担心。”
“担心我不如多担心你自己,我的认知非常清醒,只有你让人很不省心。你不要在节目上突发恶疾,真的成为死者了。”
“干嘛诅咒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沈琛有点害怕它会应验。
他最近在看书,知道了“墨菲定律”。
这段时间不能和顾问聊天了,这家伙变得很奇怪。如果他真的卖二手成瘾,那这段时间就先让他卖着吧,反正自己当初买回来的也是垃圾。
“好吧,你卖吧。”
“我让人再给你两把钥匙,给你找些好操作的拍卖平台,你不要再扰乱市场价了,看得我头疼。过不久我就把房子都卖掉,你满意了吗?”
白浮清抬头。
“你要把小管家卖掉?”
“什么小管家?”沈琛最初还没反应过来:“哦…呃,你说那个智能家居系统?怎么了吗?”
“你不是说这是我们的房子吗?”
“嗯……”
沈琛思索,曾经他想拥有一个定居之所,一个安稳的家,再见白浮清的时候,依然如此。
这套房似乎就是那段时间买下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保护别人的人,哪怕在(很久很久以前)客户那里,他都可以不加掩饰地暴露出侵略性控制欲占有欲,醋意上涌,爱而不得,以真乱假,用作戏掩盖真心。
他的真心是厌恶,爱而不得的只有钱。
遇到白浮清后才明白,只是能保护他的人还没有出现而已。
只有他能保护他。
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了。
“阿清,我删掉的那些就等于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我的手机有多个系统,你以为删掉了的记录其实还留存着。”
“只有这个,我是完全删掉了。”
白浮清理都不理自己的真心好意,只说“哦,五十分钟到了,下次见”,然后残忍地挂断了通话。
他第一次挂断通话,以往都是自己挂断的。
沈琛放平电脑,默默缩到桌底。
节目组安排的公寓不大,可以算是他住过的房间里最小的那类。房间里没有跟拍,现在还不是生活综艺。所以他可以放心地抱腿缩住。
把小菩萨放在椅子上,再躺下来,这样,她垂下眼就好像在看着他了。
母亲经常这样沐浴在她的目光下吧。
节目的道具上有记录简短的背景故事,播出时会随着介绍净心正观一笔带过吧。
净心正观曾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生活在一个疫病肆虐的村落里,不比母亲的小破村多好一些。她神农百草般寻觅药材、搜寻医书学习医术、一遍遍和智探讨秘方,又有仙人托梦……最终成为神医,不仅治好了村里的疫病,还带着徒弟行遍世间治病救人,信众和徒弟五湖四海,真正做到了桃李满天下……
净心正观也太夸张了,不如白菩清萨一根。沈琛觉得。
沈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心理问题。最好有,不然就没有理由找他了。
以前的他会怎么安慰自己?
他会蹲下来,温柔地笑:“你怎么躲到桌底下去啦?这里会让你更加舒服吗?”
沈琛点了点头。
每次看到他的笑容,无论何种天气何种季节都像是回到了初春,冬日的寒气被暖阳融化,银装素裹的心如沐春风。
沈琛感觉自己也是个文化人了。
回放以前的录音。
某一段……从恋爱和取向相关的问题开始。
他听到自己说:
“会不会是很少见的无性恋呢?至今都没有见白老师谈恋爱。”
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
“我也不确定哦。你呢?你觉得你是什么取向?”
他的声音要比现在温柔。
“女生吧。”
大部分时候是女生。
“阿琛好像很乐于了解我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聊聊这是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
安静了一段时间白浮清才说话,沈琛猜可能当时自己又脸红了。
“好吧,我看出来了,阿琛可能会说欣赏、青睐之类的话。没关系的,我们经常会面对这样的事情。”
“阿琛觉得我的哪些特质让你很欣赏呢?”
沈琛不好意思看他,视线在他手和毛线衣间来来回回。
“温柔、善解人意…愿意理解我…长得好看,会念书……”
这样看来,白医生真是很完美,他甚至还没有把全部想说的优点说完。
“谢谢你的夸赞,过奖了。那让我们记住,你赋予给我的这五个特质。”
“首先,你觉得我非常符合你对于‘温柔’的定义,对吗?”
“我觉得你是温柔本身。”
是世界送给我的唯一一抹温柔。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这是否意味着我可能是你目前为止遇到的,最符合你对‘温柔’的定义的人?”
“嗯。”
“那其他人呢?阿琛对身边人的感觉分别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他们吗,他们都让我很累,让我厌恶这个世界,让我自我厌恶。他们胆小自私,很恶心。而且,我身边很多骗子。”
“听起来,好像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接受你真实的自我表达?你觉得没有人支持‘真实’的你,你能获得的好意都依靠你的伪装。”
“嗯。”
一大段沉默。
沈琛不喜欢沉默,当他不想说话时,他希望白浮清多多说话,说什么都好。
或者能抱着——可这是白浮清明令禁止的事情。
“阿琛写了很多歌,演绎了很多角色,还有各种风格的照片,等等——我稍微有了解。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创作。在你看来你的粉丝如何?看到他们的夸赞,会感到轻松一些吗?会有‘温暖’的感觉吗?”
“没有。”
“他们是最喜欢假东西的人。我几乎不看那些虚假的东西。”
“在意夸赞不就是在意骂声了吗?不堪入目的辱骂,很多时候千言万语的虚假赞美顶不上一句‘什么傻逼才能写出这样的歌词’。”
“我理解,真情实感的表达被强烈否定掉会很难受吧。对我来说那种痛苦是真实的,会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值得学习的坚强。”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承受这些,或许就要聘请你做心理顾问了。”
“这没什么,习惯就好,一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不会记得那些小事的。久而久之就无所谓了。”
极短的沉默。
“其实,说心里话,我一直觉得阿琛是个独立强大的人,不需要依赖外在。你本身就拥有‘平和’的特质——可以在各种各样激流般的观点中,保持现在这样稳定的心境状态。”
“包容了针对你的批评和极端评价。你处在一个‘变幻莫测’的环境里,平和包容真的很不容易。”
“阿琛愿意接受我这样的想法吗?”
“嗯…嗯……接受。”
沈琛隐约觉得自己不配,但是听他这样说,还是有种被初恋告白那种扭捏劲儿。
他猜测当时自己又在脸红和小鹿乱撞。
“你刚刚提到了‘自我厌恶’,你会经常遇到自我认知的冲突吗?或者我先问,你讨厌怎样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就很讨厌……嗯,很讨厌。”
“我需要说:如果大部分人和你交换身体,那每天早上都是乐呵醒的,每天晚上都乐呵得睡不着。”
“你需要记住:你的自我评价并非客观。即便一时没法扭转自厌和其他自厌自毁想法,我希望你也记住我说的话,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嗯…那如果阿清你和我互换身体,你也会开心吗?”
“哈哈,听上去你还挺想和我互换身体试试?”
“嗯,如果你问我有什么感觉的话,我会觉得很幸福。”
笔敲击桌面的声音。哒,哒。白浮清在转笔,对那个问题避而不答。
“我呢想请阿琛评判一下我目前对你这个境况的看法——”
“阿琛一直以来都不太接纳自己。从过去到现在,你的自我评价一直都很低。因为在早期的生活中,缺乏足够的接纳,所以,现在口头夸赞和金钱都不足以撼动你对自己的消极想法。”
“你的自我矮化,在我面前尤其强烈?或许是因为我的学历和你认为‘端正’的气质?”
“嗯…因为阿清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我不配。”
我想要,但是我不配。
“我感到阿琛身上有一个理想的自我。这个自我包含你上述说的几个特质。”
“我们来尝试幻想一下:温柔、善解人意、留学归国的沈琛。能写出更完美的歌,演出更完美的戏剧,完全不会有负面评价。”
“不会的,无论如何都会有人骂,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说什么什么都拦不住。”
“阿琛看似洒脱,但好像已经内化了太多的评价,它们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是说不只是现在的‘评判’,还有过去——更早更早——童年、幼年——你从未提过的这段时光。成长的路上恶言恶行从未消失,紧紧捆着你。”
“哪怕是夸赞,它也意味着某种判定,潜台词是:你这样做所以会被我夸赞、我用夸赞来奖励要继续这么做、如果你不这样做我的反应就是……所以夸赞同样会给你压力。你有同感吗?”
沈琛大概是点了点头。
“就像‘温柔’、‘善解人意’、‘学历’……我相信你成长的过程中,常常会有人给你灌输类似的东西:这些‘特质’是好的,是值得被喜欢的。”
“有好的就有坏的,存在着令人讨厌的‘特质’。”
“你心底里有一个审判官,在不停地审判,谁好谁坏,谁值得谁不值得。而成为公众人物后,审判官会越来越庞大,挤压你全部的空间,你的行动必须要根据它来调整——你像它的提线木偶,而它通常是矛盾的。”
“所以你跳起了诡异的舞蹈,左脚绊右脚,左手打右手,不停变化朝向,原地踏步,成茧自缚。”
“做不到完美让你有点害怕,同时还有愧疚和自责,心底的审判官对你实施惩罚。这可能是导致你病历上数个症状的原因之一。”
“阿琛的洒脱更像是无可奈何。”
“抱歉,我会说的有些过分吗?”
“没有,你说的很对…很好。”
“哈哈,这可不好,我不能说的都对。好像在我面前你从不提出其他想法,这可不好,你大可随意补充纠正。”
“可是…我觉得你说的没有什么错的。”
“抛砖引玉而已,你知道这个成语吗?抛砖引玉——我先说出我粗浅的理解,引出你自己的理解,只有你才能给出关于你最好的解释。”
沈琛似懂非懂点点头。
“不用着急,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就先这样相信吧。”
沈琛点点头
“说到念书啊,我们来学习一个新的知识吧——移情。”
“‘对过去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和期望再现’,这就是移情。
移情是咨询过程中相当重要的部分。”
沈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我夸赞你时我发现你有些惶恐,其实,被你夸赞时我也如此,我感到你的夸赞把我推向了一个接近崇高的位置。”
“你有点太仰望我?你觉得吗?”
“嗯…可能…可是我觉得……”
沈琛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觉得这是合理的,并没有存在美化的成分,因为学历高或者官职高就是要比别人厉害。”
沈琛立刻否决:“不,我觉得他们都是酒囊饭桶,我见过很多不要脸的傻俾和骗子。”
他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好吧,我发现了,的确。”
“我是说你在工作中、在与朋友相处中、在其他人际关系——根据你给我讲的小趣事,我感到你可能给别人留下的印象是:开朗、独立、雷厉风行、领导者。”
“与我面前的沈琛形成一个有趣的反差。”
“嗯……”
“我的猜想如下,你看如何。”
“你感到难以相信新认识的人,无法在他们面前放松,内心深处拒绝和他们建立资访联盟。你不相信他们发自内心的接纳你,他们不过是为了你的钱和地位。”
“只有我,只有在你成名前认识的我才可以相信。因为对那时的阿琛来说,仅仅见过五次面的我,也是‘最温柔的人’。”
沈琛点头。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也是模拟咨询的关系,虽然你可能把我当成朋友?但今后,我想我们还是以咨询关系相处吧,纯粹的咨询关系。”
沈琛大概是点了点……不,他依稀记得自己没有给出反应。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是什么,现在也不知道。
“禁止双重关系和亲密接触是对我们双方的保护。阿琛可以理解吗?”
沈琛现在还记得,听到这段话时如坠冰窖的感觉。现在也是。
白浮清用温柔的语气下了逐客令。
他说的光明正大,不偏不倚,自己没有任何努力的余地。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你愿意和我说说吗?每次提到它(咨询伦理)你好像都有些想说的?”
“没什么…我能理解。”
“没关系的,你可以对我实话实说,不需要憋着,你只是有些困惑,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出合理的解释和应对方法,比这更复杂的麻烦你都面对过。”
沈琛听到了水声。
白浮清在倒茶,推给自己一杯,沈琛想起当时自己好像脸色很不好,心里很不爽。
…
脚步声——甩门声——白浮清起身,不轻不重的一声“阿琛——”。
自己当时强忍着情绪起身走了。
反正是他下了逐客令,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脚步声——人潮声——鸣笛声——骤然安静。
持续了几分钟的安静,录音被切断。
如沐春风的代价,是同样可以使人如坠冰窖。
沈琛走了没多久,白浮清立马线上道歉。
“抱歉,我想我可能每次表达原则时都太过直接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会向你解释必须遵守原则的原因,你也可以放心向我分享你对此的一切感受,让我们来聊聊你对它有所反应的原因——就放进下一次见面中,好吗?”
虚伪。
不好,他不想聊。
顾问询问下次面谈的时间地点。
沈琛当时还在生气,说“不想见就不见,装什么大尾巴狼。”
白顾问说:“我是被你聘来解决问题的,我感谢你的信任,当然也要帮助你解决问题。期间有不愉快和困惑是正常的,这证明我们在前进,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它。”
沈琛气得骂假惺惺、PUA、CPU、FBI……
他气得直接语音输入。
“我从来都不会对身边的人这样说话,因为谁都知道这些话屁用没有,除非我想忽悠他。”
“还需要我教你吗?我请的不是正腔复读机,不想干我直接给你违约金得了。”
一个小时后,顾问答复:“让我们再试试吧,既然当初选择了我,那我会努力回应你的信任。●号下午三点,方便吗?”
沈琛一看到就心软了。
软绵绵的心被愧疚包围。
啊,他怎么舍得骂他呢?他应该是他最值得珍惜的人。真是该死啊。
他悔不当初,赶紧道歉,转去“5200”,“13140”。
本来以为金额太大他不会收,没想到一点零头他都不收。
…
“阿琛感到好一些了吗?”
看到自己落座,他轻轻问。
“嗯,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虽然那个规则是傻逼,但是不应该对最信任的人发脾气。
“阿琛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解释咨询伦理的原因吧?”
“嗯。”
沈琛默默看手。
比起自己说,他更想听他说话。
自己来说也可以吧,但是白浮清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或者没法回答。
他不会对顾问的提问生气,除非他想赶走他。
“为了保持咨询师的独立性和客观性,完整地反映出来访者的状态;避免利益冲突和角色混淆,损害咨询效果,对来访者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咨访双方有必要遵守原则,按规办事。”
沈琛好笑:
“有什么利益冲突?在这里聊几句天能有什么利益冲突?有什么可以混淆的?我是你的甲方,你是我自己请的,不用管什么规则,按我的来就好。干嘛绷得那么紧呢?”
“阿琛…我现在说你可能还不太理解——资访关系是不对等的,尤其是在互相真诚的面谈中。”
“来访通常会对咨询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处于弱势位置,这种情况下咨询师很容易利于便利实行控制。这并非完全因为咨询师本身的力量或某种特质,而是位于这个结构的上方——好比如站在水流高处,如果要下毒,依河而生的中下游难以避免。”
“……”
“阿琛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沈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喜欢而已,怎么被说得这么复杂,还下毒,搞笑吧。
“咨询师应当是一张白纸,一面干净的屏幕,任来访者书写、反射来访者的状态——以往的生活方式、人际关系模式、童年幼年的经历、创伤事件,等等。”
沈琛在瞧白浮清的手,笔夹在他指间。
他突然想做那支笔,简简单单地呆在他指间就好,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不需要忍耐。
“多重关系会让彼此变得混乱,即看不到问题,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会加重问题,加固问题。”
“成功的咨询,应当是来访者最终与咨询师和平分离。”
分离,他最讨厌分离了,他受够了分离了。
像是字幕上的“●年过去了……”
这么快就过去了吗?每年每天都每秒都要有多煎熬。
思念、困惑、彷徨……如果自己也能在难过时加速时间就好了。
“或许最初会不舍,挣扎,但理想化后的咨询师的形象已经进入了心里,会在今后的人生中一同前行。”
沉默许久。
沈琛突然听到自己开口:“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阿琛,不需要现在就立刻明白和接受,我们有很多时间去调整和探索。”
“如果我一直交钱,一直雇佣,你想走也没办法走吧。”
“我的任务是为你提供专业帮助和支持,目的是你能够独立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如果持续时间长到……它起了反效果,那就应该结束它,防止来访对咨询有习惯性依赖。”
沈琛笑了两声。
本来就对它没有依赖,如果不是白浮清,如果不是团队担心,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见不相关的人。不过是真的很想跟白浮清聊聊罢了。
“我们会平稳地度过那个过渡期,我想现在还很久,你不用担心。”
“……”
他又说这种话了,他就这么巴望自己走吗?沈琛不明白,明明自己能给很多钱,但是他还是能潇潇洒洒地走。
还能说着漂亮话,美化这些分离。
他老是说“美化”“美化”,自己也举一反三一下。
“阿琛,你有一种被抛弃感吗?在我说到这类话题时,你好像对它们很敏锐。”
“那不是吗?你不就是要甩开我吗。”
难道他真的很讨厌自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愿意这样对待讨厌的人,共处一室这么久。白浮清又不是那种爱钱的人。
“不会的,我会在你到达可以独立的终点之前,一直支持你,直到你不再感到这是一种抛弃,而是说‘嗯,我现在不再需要咨询师了,接下来的路,我会和我身边的人一起走下去’。”
沈琛再次感到如坠冰窖。
他让自己和别人走。他竟然要让自己和别人走。
沈琛真是气得手脚发冷浑身发抖,自己唯一一个视为身边人的人,居然说这样的话。
他真是巴望着自己走,赶紧把自己推给别人。
这怎么又会是对喜欢的人的态度?
沈琛知道他应该从没有喜欢过自己,他对自己这样好,只是因为本身就温柔罢了。
他会对所有的客人都这样好。
想到就生气。真虚伪。
短暂沉默后,他听到白浮清的声音。
“根据以往的诉说,我感到阿琛常常被忽视、冷落、抛弃,所以一直以来都向往美好的感情。并且对特定位置的人,比如心理顾问,有特定的情感需求和期待。”
“我想,你执意要选择我的诸多原因里面的其中一点可能会是——你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你相信他们不会回应你的需求。绝不会接受你自认为消极的那一面。就算他们表现出了接纳,比如赞美同情,那仍然是迫于钱权的伪装。所以当你想要解雇他们时,你毫不犹豫,不会停留,不会有情绪。”
“显然,短期咨询难以解决你的困惑。所以你尝试将信任交付于我。”
沈琛给整笑了,他冷笑着说:“白,我不想和他们聊是因为没有问题要解决,他们做不到的,除了你。”
“阿琛…我一直希望你能建立更完善的支持网络,而不是孤立地依赖一个人。以你的能力和地位,这轻而易举。”
沈琛诧异:“轻而易举?”
“你怎么说轻而易举呢?这简直太困难了,每个人都想要害你,每个人都图你的钱来。我就没有见过靠近我又不想要好处的人。”
“除了你。只有你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贪财好色,无论如何都愿意理我。”
“嗯……阿琛分享了很多有趣的事。但我仍然不太了解你身边的人,你的人际关系到现在都还是一团迷雾,没有一个具体完整的人。”
“每个小事里都会出现朋友,朋友1朋友2朋友3……又有很多个助理,1234567;又遇到了不能说的同行,ta如何如何表里不一。他们像蒲公英籽儿一样飘过,来来去去。”
“分享完有趣的生活后,阿琛就开始试探我的事情,事无巨细。”
“你如此关心我的福祉。”
“看上去,你有点想给我做心理咨询?”
“……”
沈琛低下头。
很多东西说出来不如不说
反正也改变不了。过去回不去,现实无力改变,撕开结好的痂只会更疼。心理咨询不就是要人开心起来的吗?
他更喜欢看到白医生发自真心的笑容,被自己逗笑的笑容。
“如果你的档期允许,或许我们可以增加一些次数。”
“我觉得你有非常非常多的话可以说,听完有趣的事情,或许还可以听一些令人郁闷的小事。你怎么想呢?”
“……”
“你会担心我没办法承受吗?没有办法接住你的负面情绪?”
“我觉得没必要聊那些。”
“我理解,我想,阿琛有很棒的自我包扎能力,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一直以来都在照顾别人。现在已经不那么需要外部支持了。”
“阿琛,请容我再次夸赞你——你美化的那个心理顾问,是你内在积极力量的体现,是你对美好的向往。”
“它的美好和力量,是你赋予的,并非全部来自坐在这里的咨询师。”
“那个完美的它远比我更好,它就在你心里,始终不曾离开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你都能带着心里那份美好坚定地走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