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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白浮浊又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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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阳台,地板。
地砖在夜色的浸润里有些冰凉,白浮清扭头看林立的楼群。已经很晚了,城市仍旧灯火通明,光点蔓延到远远的天边。
“小时候外婆不让我躺地板,一躺下就把我拎起来,说‘这脏得!你是要擦地还是咋滴’。”
“那儿确实没有这里干净。”
小管家没应,白浮清叫了一声名字,它才说:
“我在,白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白浮清不得不又复述了一遍。
“是的,在您到来之前,沈先生安排清洁工清扫了一遍。”
白浮清叹气:“坦白说……沈琛确实是我唯一一段深刻的关系。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感情关系的深度是个人时间、精力、情感投入的一种体现,并非关系好坏的判断标准。或许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判断因素,帮助您评估这段关系的好坏。”小管家认认真真罗列一个个判断因素。
白浮清思索片刻。
“那么,综合来说——按世俗标准评定,这段关系相当恶劣。”
小管家刚要说“很抱歉听到”,白浮清就开始“但是”,它立刻停止回答。
“但是,我好像无所谓。”
“真奇怪,我竟然无所谓。”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觉察自己的无所谓是一件奇怪的事,太奇怪了——我居然躺在地板上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
他还是可悲地被他影响了吗。
“人际交往中互相影响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一段深刻的关系对个人的影响会更加广泛而深远。如果您感到……”
“当我问自己:我当下是什么感觉?”
“我却发现我还是没有感觉,或许这也是沈琛可以一步步越过底线的原因。他没有正常的道德观念,没有正常的自控力,无视我的口头拒绝,非要挨过来,我做的居然是再一次——口头禁止而已。”
“就好像没有行动的必要。”
“就好像我自己也一步步越过世俗规范,每次越界都问自己‘我当下是什么感觉?’,直到来到……”
白浮清突然住口。
再往下的不能说。
其实前面的也不该说。
白浮清开始悔恨。
他在心里掂量“纵容沈琛越界”和这件事,哪个更过分。
“您描述的情况听起来非常令人担忧。
您可能暂时感觉不到强烈的情感,但不意味着您没有受到伤害,情感麻木有时是对创伤或压力的防御机制……”
他心说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无所谓的白浮清有很多朋友,没有朋友发现他的“无所谓”,大家都只夸他“好脾气”、“温和”、“容易被欺负”。
朋友们从来不会听到他说大段大段的心事,只会听到他善解人意地回应或宽慰。
朋友1对事件A的反应是“哎呀,真讨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的回应就是“嗯,的确呢,我也有点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朋友2对事件A的反应是“其实,这人也是可怜,本来就…现在还…”
他的回应就是“有道理呢,很有意思的观点。”
墙头草吗?
其实也没有把人家的话往心里去。
同义重复一下就好了。
然后记住,背住。记住这个人有这些观点、爱好、思想。实在不行再做个备忘,忘记了就对一对。
一天没看手机又是九十九条私信未读。
各种各样的头像,红点仿佛划拉不到尽头。
有朋友,有同学,有熟人,有路过,有网友,的要加联系方式的陌生人。
曾经白浮清以为很多常发消息的女生都对自己有爱慕之情。
现在他突然想到另一个视角:
他是会漏气的备胎,是最好管理的鱼,平时放养着,偶尔来钓一钓。反正他脾气好,总会好声好气地陪人聊天,消磨时间。
她们会反误会我喜欢她们吗?就像疯狂的沈琛一样。
他总觉得沈琛时而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想法;时而又真真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欢他。
未读消息还没回复完,已经累了。
有些聊天小框长长一串,往上划怎么都划不完,他已经没有工作了,却还得在网上兼职心理咨询师。
可以请假吗?
可以发点什么动态表示自己也很郁闷间接请假吗?
不过会炸出来一堆关心来吧,二十五年没有发过一次正经牢骚的白浮清。
——
“心累,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记得在一部电影中看过,驱邪人念经,将剑刺入被附身者的胸中。刺入再拔出,一个动作就抽净了对方全部的煞气。纠缠了无辜者几十年的亡灵就这样被超度了。
也来超度超度我呗。”
白浮清刚发完就想到,这一条动态以后会不会成为印证时间的证据?
妹妹是第一个冲达评论区和小框的,狂打出一串问号:
“哥,你怎么了????”
“被盗号了?”
“真心话大冒险失败了?”
白浮清回答“别担心,大晚上仰望天空伤感一下而已。”
评论私信接踵而至,哗啦啦地来。好像回复的压力更大了。
“兄弟你怎么了?被夺舍了?”
“老弟你不会恋爱了吧!!”
“不玩○导致的,和我来两把就没事了。”
……
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个都没有回复。
梦里,沈琛非要拉着自己推理,排除一个个药物的副作用,找出谋杀记忆的凶手。兴许是做了这个梦,白浮清第二天醒来后也没什么精神。
他是这样醒来的:感到不明物在接近。
没有声响,没有强光,没有触感,就是突然感觉在被接近,然后他睁开眼,无缝衔接坐起来。
他一直这样,睡眠很浅。
起来就看到沈琛的大长腿。
抬头,人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你怎么睡在这里啊?”
昨天白浮清稳住了情绪,沈琛崩溃大哭;今天白浮清身心俱疲,沈琛活蹦乱跳。
睡觉并没有缓解精神上的焦躁和心理上的闷气,而沈琛就好像无事发生,不仅昨天无事发生——他好像把一直以来缱绻绵缠的爱与恨都抛干净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浅色拖鞋,白色垂坠休闲裤,白灰拼色衬衫。衣衫上肆意挥笔了几道墨渍,连衣兜拉链拉头都是一滴滴黑色墨水。
他蹲下来认真看自己:
“你没睡好吗?”
然后自问自答:“在这里肯定睡不好吧。要再睡一会吗?”
“我怕你谋害我。”白浮清盘起腿坐。
“怕什么,我才不是那种人,你实在害怕就锁起门啦。”
白浮清觉得这样并不能防住他。
“快去休息啦,下午我想带你去一家喜欢的小饭馆,单独包间的,放心。晚上还有……”
“不要,我拒绝公众场合和你同框。”
沈琛惊讶:“可你都已经出现在我家阳台了。”
“你难道不知道有多少迫击炮对着我家吗?昨天一回来就看到你往露台站。想什么呢。”
“啊?”
“啊…难道…那就是说……”
沈琛又笑:
“别紧张嘛,狗仔公开不公开都会和我们谈价钱的,除非关系特别特别差。”
“我和他们关系处得还不错,改天请几顿饭就好,本来也要聊聊行业的事的。而且,You are a man,come on,值不了几个钱。”
“我是说这条曝光。”
白浮清放弃挣扎,起来走进卧室,打算好好睡一觉了。
“要吃吃我做的早餐吗?我特地做了满汉全席。你大半天什么都没吃。”沈琛跟进来,拉上窗帘。
白浮清直接让小管家开空调,自己蜷进被子里拒绝交流。
“好吧,晚安。”他悄声说,轻手轻脚走了,顺带关上门。
困困的白浮清立刻睡着了。这次没有扰人清静的梦。
…
醒来时房间还像睡去前那样黑暗。
几点了?
他打开怀里的手机,十二点过十分。
再检查一下手机里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沈琛真的没进来动手动脚?这么安分?
这意味着什么呢?
白浮清翻身下床,洗漱整理完来到厅堂。
沈琛看着他就笑了:
“嘿嘿,你的脸红红的,像苹果一样。”
“很烂的比喻。”
白浮清看都不看他一眼,摸摸衣服口袋。
这件外套是从衣柜里拿的,版型不规则,里里外外有一堆口袋。白浮清差点弄混刚刚随身物品各自放哪了。
“走吧,你不是要去饭店吗?”
沈琛立刻起身:“我还以为你会不敢去呢。”
“如果你非要用些下三烂的手段,那我也没办法,都已经这样了。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你要真那么无所谓,我也不用那些手段啊,我现在就可以——让你食欲大开、大饱口福、食之无憾。”
“……”
“我已经不近人色三年了,就指望你能给我吃顿好的。”
沈琛勾起两节手指,弹弹他的脸蛋儿:
“你知不知我在外面多有值钱床上就有多值钱,多少人想来两口都没份儿呢。”
“没胃口,看到你就烦。”
白浮清转身走向门口。
M市很适时地下了大雨,雨水砸落噼里啪啦,雾浓得化不开。
车内又小又窄,白浮清坐得憋屈。
他怀疑沈琛故意选了这种没有后座的双座车。
小车灵活穿梭在拥挤的城市马路中。
沈琛一边开车一边哔哩吧啦向他介绍无人驾驶技术,说哪个牌子技术最领先,测试和试点已经开始了,自己被邀请去体验过,感觉还不错。还说白浮清不考驾照也没关系,车也先别买,等L5或更高level合法上路后会带他去提一台。
“嗯嗯。”白浮清敷衍道。
车窗的防窥膜让观察变得轻松,他可以大着胆子随意观看雨中的世界,不用担心有谁会发现、会被冒犯。
沈琛还在说。
说不用担心车出故障了怎么办,车主都会进行相关培训的。实在操作不来,也没关系,自己可以每次上路都在。
“别卖广告了,可以让我听听广播吗?”
沈琛愣了一下,打开车载广播,嘟囔:“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准备要代言的品牌。”
这家沈琛喜欢的小饭馆有个庞大的地下车库。
说庞大可能有点夸张,车库要比它地上建筑的排场小许多。
沈琛开进了一个奇怪的小空间才熄火。
下车。
一下车就有几个壮硕的男子跟上来。他们是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的,近两米的身高人墙似的,两三步就跟上来了,前前后后的走着。
白浮清吓了一跳,忙贴近问沈琛什么情况。
“淡定点,保镖啊。”
乘上电梯,直达顶层。
这儿的电梯比小区里的电梯还大两倍。
白浮清发现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又问沈琛。
他说专属通道,不会有人,提前预约好时间了。
走廊的光线庄重又昏暗,华丽的装饰半隐在黑暗中。沈琛步子太快,白浮清一个都没看清。
开门进去是一个房间,不大不小,整体呈长方形,摆有桌椅沙发,还有繁杂的装饰,角落那头还悄悄塞了个卫生间。
房间正对着门的那面墙,还有一扇门。
保镖留在这里,沈琛带着白浮清走进去。
里面的房间比外头稍微宽敞一些,白浮清首先看到圆桌前坐着一个女孩。
眼熟的女孩。
“白老师,”她笑眯眯,脸上有俩小酒窝:“我不戴眼镜就不认识我啦。”
播音腔?
“你怎么在这?”
“因为想见见白老师,知道你来阿琛家之后就求着他让我见一面,嘿嘿。”
她捂嘴笑。
坐上椅才看清她的瞳色和原先不同,应当是戴了美瞳。那美瞳和妆容映衬,妆容和衣装又和环境映衬,她像是原本属于这环境的人。
沈琛介绍说她是他其中一个词作者,小音。
白浮清惊:“不会是…你在……你要诅咒的那个吧?第五个写下的名字……”
“想什么呢,她已经被我炒了。”
播音腔自我介绍后表示:
“上大小晚会的歌,词基本都是我写的,《Evereveryone》、《不变的心约》,还有《梦不只想》、《惊离别》……”
“妹妹,你这不是当枪手吗?”
“啊…没有吧,阿琛也是有写的,我只是改了两下了,而且,很多时候词作都会署名呀。偶尔的偶尔,会为了人设妥协而这样。”
“……”
白浮清没好说除了《不变的心约》,其他都没听过。
沈琛刚刚在用桌上的电子设备点单,点完了递给白浮清,说“随便点”。
“不让女孩子先点吗?”
播音腔摆摆手:“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点过啦。”
白浮清没什么想吃的,随便点了一份看上去清淡的。即便是这份看上去寡淡的菜品,价位都是三位数。
翻菜单时看见已经被勾选了一堆菜肴。白浮清第一感觉是浪费。
“点那么多我们吃得完吗?”
沈琛笑:“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哦,给外面二位哥点的呀。”
上菜。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播音腔和沈琛安静了一阵。
服务员退出去后两人又开始聊扯起来。
“白老师不进演艺圈好可惜哦,太浪费长相了。”
“不了,我觉得进去才是浪费生命。”
“怎么会呢?”
“阿清对演戏一窍不通,你别为难他了。”
…
“今天下午白老师已经训斥阿琛第七次了,哈哈,我还第一次见那么温顺的阿琛,要是我说,他肯定就要呛我了。”
“我习惯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我什么时候训斥了,那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反问。”
…
“阿琛人真的很好,在这个圈子里算最干净的那一档了。”
“?”
“真的呀,白老师,你不知道吧——哎阿琛,我可以说吗?哦,可以,太好了。”
播音腔抑扬顿挫地白浮清播报同行的负面消息。
有一半的名字白浮清略有耳熟,有一半名字听都没听过,他们的生活无比夸张,仿佛刑法就是为了他们而制定的。
白浮清听着听着觉得沈琛对自己做的事不过如此——等等。
这怕不是个圈套哦。
白浮清借由去洗手间。
出门后他再出一门,不打算用这里的洗手间。
两个保镖在桌前吃的正香,见白浮清出来,立刻起来了,问“白先生去哪”。
他随便敷衍了两句。
毫无疑问其中一个跟上来了,悄悄跟着,一直跟到走廊尽头卫生间门口。
本来还想欣赏一下走廊的装潢,现在被他跟着,只好赶紧躲进卫生间了。
哦?这个卫生单间的装潢也挺豪华的。
他是真的觉得沈琛很烦了。
播音腔连带着也很烦。
想到昨天的消息还没回复,便打开手机上班,一边上班一边想心事。
沈琛好像让他的耐心变差了,以前从未觉得和人社交有多麻烦。
定制机铃声响了。
他立刻静音,发去消息“不接,别打”。
对他没有必要好脾气,反正他不会生气。
反正生气了他也会光速消化。
没有沈琛的人生会怎么样呢?
就那样心平气和地继续生活,上班、下班、休假,可能咨询室也不会倒闭,可能会有非要来访五六年的咨询者(这样真的合适吗?),他会是咨询室业绩的顶梁柱,因为留人率如此出挑。
会天天和妹妹拌嘴,家离学校很近,她完全可以申请走读;可能还会被她抓去开家长会、参加学校的活动。
每天下班继续应付母亲的催婚,父亲看电视之余偶尔救场,帮他说两句话。
会应朋友的邀约抽空一起去玩玩,会偷朋友拍的照片更新更新动态。
而我现在呢?我在干什么?
蹲在高档餐厅里的厕所,逃避两个三观歪斜的危险人士。
白浮清在卫生单间呆了两个小时,出来时,看到保镖乖乖站在卫生间门口。
回到房间播音腔已经不在了,沈琛在扎西瓜块儿吃。
“好久的厕所时光,你在那里穿越了吗?”
“……”
“不用紧张,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我喜欢,你以前老是端着。你可以对我发脾气的。”
“这是我最反感你的地方——总是逼我对你有情绪。”
“不,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你喜欢我,但是因为你实在讨厌我,所以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
沈琛喝了口水,起身。
“走吧,晚上想带你去展览馆的。”
白浮清眯起眼:“你不会又给我布了展吧?”
“不啦,是我喜欢的艺术家的展览,今晚的时间我包下来了。”